第47章 章節
挂在枝上的燈籠,苦笑道:“眼看二更也要過了,再等下去,只怕沒等到下山回來的人,倒先把自個等出了風寒!還是先回董家,慢慢再作打算……嗯?”
他說着話伸手摘燈,那燈籠上的提環本是穩穩當當挂在兩指粗的一截斷枝上,卻眼睜睜抓了兩下,都晃悠着側偏了,像是怪風斜吹,歪打正着。
只是謝碧潭卻忽的有了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這段日子也算經歷頗豐,無論願不願意,到底與不少妖魔鬼怪打過了交道,因此心思也與之前毫無雜念時不同,遇了什麽蹊跷,便不由自主的往那些神神怪怪上去想。這時見燈籠搖擺得怪異,心頭突一凜,下意識的便松了手,退後兩步。
然後他就聽到了背後黃金履狠狠抽了一口冷氣的動靜。
再一定睛,謝碧潭頓時也是一僵,只見就在剛剛自己退開的位置,半空中虛虛懸着,突兀飄出一團灰霧。那霧氣濃稠,幾乎有了幾分實質的感覺,湧動不休。而燈籠的提環,正在灰霧籠罩範圍之內,此刻也仿佛被人握住,不停在貼着樹皮移動,發出刺耳的“咔咔”聲。
“這……這是什麽!”謝碧潭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又連忙後退,還順手扯上了身邊的黃金履。大概是兩人的模樣過于倉皇得有些滑稽,那團灰霧原地一漲,驀的膨脹出半人高,內中陰森森的,竟發出一串尖利紮耳的笑聲。随着笑聲,霧氣漸漸拉長伸直,成了個四肢頭軀俱全的樣子,只是五官仍隐在灰蒙蒙霧氣中,看不分明,嘻嘻笑語:“是人!又是人!”
兩人萬分驚駭,心知定是遇上了異類,只是眼下縱然掉頭就跑,黑夜失了燈籠,又是在陌生山路上,如何跑得過鬼魅妖精之屬?當下謝碧潭壯了壯膽,心裏頭将李雲茅教他的口訣翻來覆去回憶了幾遍,才大聲道:“且不論你是妖是鬼,人鬼殊途,人妖異路,你在此搬弄吓人是為何故!”
灰霧似是沒料到他還有膽氣問話,忽的一飄,拔起丈餘又飄然落下,在離地三四尺的距離慢悠悠蕩着,詭笑連連:“當真有趣的人,自做了鬼,我已經幾十年沒見過這般有趣的人啦!你這樣膽大,想來精氣魂魄的滋味也是極美,妙哉妙哉,想不到才一出頭,就遇見了這般美味,竟還有兩個……”那鬼霧說到興奮處,上下亂飄亂竄,俨然忘形。又一個得意,猛的上蹿了兩丈多高,半透明狀浮在了半空。
黃金履這關節忽的一扯謝碧潭衣袖,小聲急促道:“快走!”謝碧潭頓時心領神會,趁着鬼霧猶在空中,與黃金履磨頭狂奔下了小平臺,依稀觑着下山的方向撒開腿就跑。這時倒是慶幸起二人入山不深,縱然道路崎岖,起初連通着村口的這一段勉強還算好些,一口氣跑下去,眨眼過了半程,已能隐約望見村中幾點猶未熄的燈火了。
但變數來得更快,一股陰風夾着冷笑聲忽而貼到背後,再下一瞬,兩人面前陡然張開一片濃濁霧氣,硬生生隔斷了前方道路。霧氣中更化出一顆碩大鬼頭,張開簸箕大一張腥口,正是朝向二人。
下山路上本是一路疾奔,眼前驟生變數,一時間幾乎剎不住腳步。眼看着鬼口在前,兩人頓生一身驚汗,早顧不得衣冠形象,大呼小叫好歹止住了步伐前沖的勢頭,距那鬼頭已不過數尺。驚魂未定,已是進退維谷。
鬼頭倒是喋喋怪笑起來,視二人如同甕中之鼈,尖聲道:“莫跑莫跑,跑得狠了,傷了元氣,就不好吃了!你們既然這般不懂事,少不得我只好先吞了一個,再把另一個帶回去給大王上貢,大王想來也會滿意的!”念叨着,嘿嘿涎笑,鬼口陡張,霍然已如人等身之大,就要撲上來擇人而噬。
轉眼已是生死交關,謝碧潭這時顧不得藏拙,忙匆匆又将催動護身符箓的口訣在腦中過了一遍,就要動手反擊。不想突的肩背上吃了一股大力,猛一個趔趄,竟是黃金履忽然動作,全力一推,将他一把推出山道,避開了襲來的鬼口。
謝碧潭顏色大變,驚叫一聲:“黃兄!”忙掙紮着要爬起身。只是他起身的速度如何快得過噬人鬼物,眨眼灰霧張揚中,鬼口已懸于黃金履頭頂,猙獰咬下。
兇事不及應變,謝碧潭肝膽俱裂,一聲慘叫脫口而出。只是叫聲到一半,又硬生生掐斷了,反倒是另外一聲尖利慘叫在山路上響起,灰霧鬼口驀然扭曲,在半空中撕扯掙紮,末了甩下一聲凄慘咆哮,竟是飛快往山中退卻,眨眼已蹤影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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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碧潭還愣愣坐在地上,他看得分明,鬼口撲下的一剎那,黃金履手中驀的揚出一物,金光燦燦,正丢進鬼口。沒入的瞬間,鬼物氣焰如雪受滾湯,湮滅無蹤,然後便一路慘叫遁走,像是受創不清。只是黃金履不過尋常商賈,何時添了這份本事,全然叫人不解。
黃金履的模樣倒也沒比謝碧潭好到哪裏去,彎腰扶膝大口的喘着粗氣,冷汗如漿,連鬓角都打濕了,冰涼涼粘在臉頰。他喘了好半晌,才顫巍巍站直了身子,看了眼爬起身過來的謝碧潭,撫着胸口慶幸道:“吓煞人了,好在那鬼魅也有克星,如今快下山去,莫要再在山上多耽擱!”
謝碧潭對此自是認同,但還是先忍不住開口問道:“黃兄,你剛剛是用什麽法寶打退了那鬼物,某竟是不知你還有這般本事。”
黃金履頓時苦笑:“某哪有什麽本事,這說來還是要多謝你才是。”
謝碧潭更加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只聽黃金履道:“那日你來梅記,說起李道長替人驅鬼邪之事,某記在心上,兼着自己對這些妖鬼之說也心有戚戚,便抽了空往相國寺一趟,求了副高僧加持的串子護身。當時只想着拿了這物件心裏有底,聊勝于無,不想今日卻當真靠它救了一命,當真……當真……”他連連“當真”幾遍,無話可說,唯有嘆息道,“待回去了,定要備上豐厚香火,往寺中齋僧還願!”
謝碧潭聽了因由,也連連驚嘆不已。他驚魂甫定,卻又忍不住埋怨道:“黃兄,當時你也不知那佛珠串子到底有無作用,何苦還要來推開某,下次再遇到了,還是先自己逃命要緊……呸呸呸……”說着話,他連忙吐了幾口口水,改口道,“什麽下次,沒有下次才是!”
黃金履失笑,扶了他的臂膀:“醉蝶村這一遭,是某邀你同來,自是要先顧及你的安危才是……莫說此事了,趁眼下還算平安,快回董家去吧。”
待到回了村子,卻正巧遇見大群村民掌着燈籠火把從另一端過來,為首幾人面熟,董老頭也在其中。一問之下,才知這便是往東嶺尋找董山的人手,當夜翻遍了幾個常去的山頭,都不見人,而天色已晚,只好先退了下來,待明日準備周全,再往山深處去。這一行人雖說是從村東北的小路上山,但下山路徑卻不止一條,當下選了最近的路走,倒是與黃、謝二人岔開了。
倒是他二人一時不好将山路遇鬼的事在大庭廣衆下說出,畢竟此事駭人聽聞,衆人明日還要上山尋找董山,若是因自己一席話打了退堂鼓,豈不是耽誤人家性命。并且想來白日昭昭,鬼魅潛行,也未必倒黴如今夜這般。
這樣一時轉念,就将敘話耽擱下了。而等到衆人回到家中,已是深更,早都疲累不堪,草草用飯洗漱後,就都各自回房歇息,竟是一夜無話。甚至黃金履與謝碧潭二人,有驚無險這一遭,也覺神乏氣空,躺下倒頭就睡,萬事都待明日再提了。
天初破曉,晨鼓雖鳴,長安城內外卻還沉浸在薄薄一層未褪盡的夜色中。淺淡的灰霾合着霜氣牽衣不散,連兵士合力推開城門的呼喝聲都顯得蕭索,清寂寂回蕩在幽深的城門洞下面。
不過到底還有些一早就要出城的人等在城門前,多是行旅裝束,挑擔牽車,衣着寒素。這樣一群人中,突兀夾雜了一匹油黑毛色的駿馬,鞍鞯锃亮整齊,上面端坐着一位紅衣銀甲的小将軍,銳氣抖擻,十二分英姿煥發,格外招人側目。
甚至守城門的兵士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雖不同府,但到底同都屬軍籍,品秩自有高低,難免相互抱了抱拳打個招呼。忽的有一人像是曾見過那小将軍的,笑起來道:“徐小郎君,你前幾日不是才回了家探親,怎麽今日這一大早又要出城?”
紅袍小将幹咳兩聲,語焉不詳:“有些私事要辦,有些私事……”這時節城門在轟隆聲中洞開,他忙一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