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節
夕陽往西山落下。白日裏淅淅瀝瀝落了半天雪珠,臨到傍晚,反而放了晴,露出紅彤彤卻沒什麽熱度的太陽,一點一點從天角上滑落。
問岐堂還沒關門,兩盞防風的紅燈籠挑起來在大門兩側,打老遠就能看到裏面爍爍的燭光。謝碧潭已經是第三次不大安心的又去門口張望,回過頭就憂心忡忡拉着李雲茅和高雲篆問話:“你們那位杜師兄當真會來?如今已是第三天了,眼看就要敲暮鼓,還沒有一點動靜……”又呆了一呆,發愁道,“他不會是不認得問岐堂的路吧!”
高雲篆登時笑了:“杜師兄除劍法外,尤擅推演之術。這普天之下,只要他想找,怎會有找不到的所在。依某看,多半是……要天黑入夜後他才會來吧。”
李雲茅一直在旁邊幫着謝碧潭碾藥,這時頓了頓,若有所思一挑眉:“高師兄,你在東嶺時說過,杜師兄應你求援前來也是在夜中,可對?”
高雲篆不知他何來這一問,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這倒是奇了,”李雲茅幹脆停了手,抱臂靠在身後櫃板上,“某怎麽不知道,杜師兄平白添了這個晝伏夜出的喜好?他修的是仙道,平生舉止最是光風霁月,怎會突的轉了性子夤夜出行。”
高雲篆登時幹笑起來,像是不知如何作答,又好像有些支吾,“大概等你見了人,就曉得了……”
李雲茅沒繼續追問,大概覺得高雲篆所知也是有限,懶得浪費唇舌。他這兩日與謝碧潭愈加親密得緊,碾好了藥,立刻托在皮紙上送過去:“碧潭,這個又是要做什麽的?”
謝碧潭還是帶着點愁眉苦臉的模樣,将藥粉一股腦都倒進了一個小熏爐裏,嘆了口氣:“給舒姑娘和舒心的屋子裏熏藥用……某不懂那些鬼氣啊妖氣的說法,從脈理上看,他二人經絡中有邪氣塞堵,濃稠郁結上下正氣不通。時間久了,邪氣內侵五髒、外感發膚,甚是棘手。也不知哪位杜神仙到底什麽時候來,又要怎麽治病救人,某先用銀針開了他們的氣絡,再将些扶正辟邪的藥氣自外熏入體內,多少也能有些作用,不至于白白坐在這裏耗着。”
李雲茅立刻去幫他拿熏爐:“某替你拿過去就是,院子裏雪剛停了沒多久,冷得很。”扭頭又招呼高雲篆,“人家一個大姑娘家,瓜田李下的,走走,跟某一同過去。”
照料舒家姊弟的事情,高雲篆自然巴巴跟了上去。兩人一出門,偌大的正堂屋子裏立刻空了。這時辰路上已沒了行人,暮鼓悠悠,餘音漸淡,終是入夜。環顧周遭,擱在幾案上的燈難能把整間屋子都照亮個通透,謝碧潭聽着門外風聲默默打了個冷顫,還是站起來取了門闩,打算先關了大門。
走到門口,随着入夜漸起的風聲更加清晰,将外頭燈架招牌乃至門板都吹得“吱嘎”作響。謝碧潭搓了搓手,将虛掩的大門重新推開些,然後正要雙臂一同用力收回來緊緊閉嚴實了,忽的覺得那門扇從外頭被另一股力道一擋,門軸低啞一聲,反倒向外彈開了幾分。
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謝碧潭頭皮有些發麻,兀做鎮定安慰自己只是北風的力道。剛要再用一次力,門外卻有人開口了,聲音清冽如冰雪:“問岐堂?”
聽得有人說話,謝碧潭反倒松了口氣:“是,是問岐堂,請問郎君是……”
“某受杜雲閑之托,來此救人。”
重新打開大門,迎進來的人卻讓謝碧潭微微一愣。來人一身黑衣,面貌亦被一頂長至肩膀的黑紗幕籬遮擋得嚴嚴實實。站在不算亮堂的門口,黑乎乎影綽綽倒像個不真實的剪影,通身繞着股陰冷氣息,人氣反而寡淡得很。
Advertisement
偷偷咽了口口水,謝碧潭好歹沒叫自個失态,硬着頭皮道:“郎君是來為舒家姊弟治病?請問怎樣稱呼?怎不見杜道長同來?”
“某姓鞠。”黑衣人不大在意他的态度,自顧道,“杜道長有些事耽擱了,稍候便到。舒家姊弟在何處,帶某去看看。”
“這……”謝碧潭反倒有些踯躅起來,實在也是這人行跡太過怪異,雖說後面屋子裏坐鎮着李雲茅和高雲篆兩個,仍叫他難免心中生幾分忐忑,猶豫了下道,“杜道長的兩位師弟也在等他,鞠先生不妨在此稍坐,待杜道長到了,一同再去。”
鞠先生“呵呵”笑了一聲,沒多說什麽,只道:“好。”就跟着謝碧潭往燭火亮堂的坐席處去。倒是謝碧潭被這一聲笑,好似看穿了心中一切小盤算,難以自抑的尴尬,只好低了頭不說話,領人入座。
待到落座,兩人相對無言,倒更生出幾分不自在來。那位鞠先生似對此習以為常,只安安靜靜坐了,隔着幕籬,看不清他面目神态,也不知是否可有不悅。反倒是謝碧潭有些如坐針氈,其實不過片刻功夫,卻覺得好似過了一兩個時辰,只得一邊僵硬的擺弄着幾案上的書紙雜物,一邊暗自腹诽李雲茅高雲篆怎麽去了這麽久,哪怕随便回來一個,也不至于這樣氣氛僵凝。
正滿腦子想些亂七八糟,謝碧潭一邊還在分出幾縷心思琢磨要不要随便找些話題跟這位鞠先生聊聊,忽然的先聽到對面“呵”一聲輕笑,毫無由來,迫人一驚。
謝碧潭猛的擡頭,驚疑不定看向鞠先生,卻沒待他開口說些什麽,窗外一聲叱喝:“鬼物,束手就擒!”
随着叱喝,“喀嚓”一聲,半扇木窗棂碎裂,一道金光裹着道符射入,直貫鞠先生眉心。符光之後,李雲茅與高雲篆雙雙躍入堂來,各持拂劍,嚴陣以待。
謝碧潭登時被這陣仗唬住了,好在他反應不慢,立刻明白過來定是這“鞠先生”身有蹊跷。他本是端正坐着,這時忙不疊手膝并用向後就挪,生怕礙了李、高二人施展,又擔心鞠先生對自己出手,逼得二人投鼠忌器。
只是這邊三人或退或進,亂成一團,幾案後的鞠先生卻還端正坐着。那一道金光燦爛的退鬼符直劈面門,他竟是躲也不躲,冷眼旁觀。彈指間,符光已是透入幕籬黑紗,緊接着卻出乎幾人預料的,陡然失了力,輕飄飄落下了。
李雲茅頓時一愣,他對出自己手的符箓頗有把握,因着謝碧潭就在一旁,恐有危險,更是盡力施為。不想這般霸道的一張退鬼符,在鞠先生面前竟是毫無用處,宛如一張廢紙。他心頭一凜,忙喝一聲:“碧潭退後!”又頭也不回的向高雲篆道,“這鬼物道行頗深,某一時竟看不透他,小心應對。”已是一手掐訣,一手并起劍指,待要以純陽道劍武學試探。
高雲篆對自己這位師弟的本事心知肚明,見此也是暗暗吃驚,手中劍随心動,寒光一凜,搶上前去劈面便刺,倒是先下手為強的算計。
這一劍不似退鬼符箓那般道氣沛然,但寒芒凜冽的劍鋒,凝着實打實的殺氣,更是叫人晃眼心驚。他出劍極快,直取鞠先生胸口要害,甚至還要在李雲茅劍意之前。但另一道劍光攸的自破碎的窗外射來,更疾、更快、宛如一道無聲白閃,眨眼橫在了鞠先生身前。雙劍相交,各自震顫,高雲篆竟是被劍上力道震得腳步一時不穩,連退了數步。
正堂中多出了一人身影,道袍雲冠,白衣勝雪,一手持劍斜橫在鞠先生前,人卻是沒任何殺氣或戰意的,氣潤神和,輕輕嘆了口氣:“阿慈非是鬼物之流,高師弟,李師弟,且将劍放下吧。”
“杜師兄!”高雲篆和李雲茅同聲驚訝,幾乎是目瞪口呆的看向白衣道人。而在他二人的驚呼之外,原本已退縮到牆角避開戰團免得添亂的謝碧潭也扶着牆站了起來,整個人像是傻了,愣愣的往前邁步。一邊走,一邊顫顫道:“阿慈?鞠……鞠慈?鞠師兄?”
幾人矚目之下,鞠先生也起了身。他沒去迎上謝碧潭,卻是彎腰,将适才被不小心碰翻到地上的幾卷書冊拾了起來。最上面的一卷,赫然貼着白絹簽,名為《藥王百花譜》,手指拂過,嘆了口氣,才遞到謝碧潭手中:“孫老前輩的著冊,下次莫要再這樣随意擱置髒污了,若被裴先生知曉,豈不是又要罰你抄醫經十卷?”
謝碧潭此時卻是顧不得什麽醫經藥譜,一手胡亂抓着書,一手就去拉扯鞠慈的衣袖:“你當真是鞠師兄?那你怎麽會認不得某,某是碧潭啊!你……你怎會是這個打扮模樣……”
他大驚大訝之下,幾乎語無倫次,倒把一旁同樣詫異中的高、李二人壓了下去。鞠慈卻沒直接回他,一手拍了拍謝碧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