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節
!”他把身子坐端正些,板了板面孔,“你沒瞧見鞠師兄今天那副模樣,冷冰冰的拒人千裏之外,怕是心性早已與當年不同,不然杜師兄也不會三番兩次因他嘆氣苦笑。你明日去,到底見不見得到人,都還未知。與其想着探問究竟,不如想一想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他肯見你才是。”
他這樣一說,謝碧潭登時又發了愁。琢磨至此,話已說盡,再耗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三人都情緒低落,嘆了口氣,各自作別回房。
李雲茅倒是跟着謝碧潭回了前面問岐堂正堂。他這幾日一直在此休息,将自個的屋子完完整整騰給了高雲篆。高雲篆也不客氣,言道純陽門人常年在外雲游不定,說不得哪日一別,便要多年難見,因此多生受些師弟的招待,也是該然。因此他住得坦坦蕩蕩,李雲茅擠上了謝碧潭的軟榻也同樣坦坦蕩蕩得緊。
然而這一夜幾經變數,各自揣着心事,平素躺下後的幾句閑話也寡淡了。謝碧潭胡亂扯了兩句明日天氣,到底覺得沒甚意思,期期艾艾閉了嘴。只是眼前一片黑暗,縱然耳畔熟悉的呼吸聲綿長平和,心緒終是難寧。他又不敢過于輾轉反側擾了李雲茅休息,僵硬着仰面躺在枕上,閉目發呆。心中一會兒是往昔燦爛花海中溫潤師兄陪同自己習字抄書的畫面,一會兒又換做鞠慈那張隐在黑紗幕籬下青白似鬼的面容,一聲冷笑轉過身去,刻骨剜心。
時已過三更,長夜猶漫,不見其盡。
長安城西一片荒蕪地中,寒鴉亦已噤聲,只聞北風呼嘯,吹動衣襟飒飒。
杜雲閑仍是不疾不徐的走來,雪色的一襲道袍在夜色下反而更顯潔白無垢,飄不染塵。只是他卻一步步踏入荒蕪深處,任憑枯草荒枝拉扯衣擺,直走到了一座半頹的草亭前,溫聲道:“阿慈。”
黑暗一片的亭中傳出一聲輕哼,原來其中竟早坐了一人,只是黑色衣物從頭裹到腳,幾乎完全與夜色融為一體。若不是他出聲,實在叫人難以發覺。
這人自然就是先一步離開問岐堂的鞠慈,與杜雲閑獨對時,他倒少了幾分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甚至還有心情問上一句:“你的事情交代完了?李雲茅可收下了那枚木元?”
“那是與他命中牽系之物,他自然會收下。”
“那便好,”鞠慈哼笑,“否則再将這元氣精華帶在身邊,某就要遠遁你十裏開外了——那種至清之氣,最是叫人生厭!”
這般離經叛道之語,杜雲閑聽了,卻是點頭,繼續道:“這兩天某以符箓包裹木元,盡量不使其清氣外洩,但難免仍有一二疏忽。你現下可覺有什麽異樣之處,定要告知某。”
“某吸納了鬼王與凝實鬼氣,足可有三月餘無需再受其擾,你不免過于擔心了。”鞠慈口氣中略帶幾分不悅,随後咬着牙字字道,“杜雲閑,某說過,你不欠某什麽,莫要在某面前做出這副做小伏低的樣子,某看不慣!”
杜雲閑仍是态度柔和,全然不在意他的抗拒:“貧道明白,你從來不曾虧欠某,某也不以對你有所虧欠自居。只是縱然尋常交陪,關心冷暖也是人之常情,何況此後遠去昆侖,千裏迢迢風霜滿路,你身上鬼針需時時吞噬鬼氣以壓制,某亦難免留心。”
“某自身的情況,自個明了。”鞠慈聽他好言好語,語氣倒是緩和了些,只是仍不肯正眼去看杜雲閑,“罷了,說這些閑話有甚意思,某要歇息了,你是回城內還是找個地方打坐一晚,請随意。”
“已四更了,貧道疲沓,也不想再往來奔波,就在此陪你閑坐餘更吧。”杜雲閑說着話,當真撩衣席地而坐。那冬夜冰冷硬地,寒風刺骨,在他卻全然無礙,安安穩穩合了雙眼,打坐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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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慈輕哼一聲,沒多說什麽,也退坐回了草亭之內。濃重黑暗立刻将他湮沒得一片衣角都難看見。只是漸漸的,黑濛之中,悠悠浮現星點冷藍光跡,極細微又極鮮明,在亭中爍動。
忽聽該是已入定了的杜雲閑開口:“你以鬼氣祭煉鬼針倒是無妨,只是如今鬼針與你同體共生,針上青芒這般閃爍不定……阿慈,你的心亦非是靜的。”
草亭中一片沉默,唯見鬼針青芒躍動。
嘆了口氣,杜雲閑繼續道:“你今日情緒頗亂,想來是因見到同門之故。這倒是貧道的疏忽,未曾提早向你知會一聲。”
“不必!”亭中斷然一喝,但随即又沉寂下去,半晌後才道,“此去昆侖,訣別青岩。花谷人事,又與某何幹呢。”
“只是你縱然放下,總還有故人難以割舍。”杜雲閑輕嘆口氣,“你那位謝姓師弟想來曾與你極為相熟,他不肯罷休,貧道也只得越俎代庖,替你定下明晚之約。只是你若不願見,就不必露面了,權作貧道失言。”
草亭中又是一陣寂靜,許久聽得鞠慈咬着牙冷笑一聲:“見也好,不見也罷,人事皆非,緬懷何益!”
渾渾噩噩過了一夜,第二日起身後,謝碧潭三人在問岐堂的院子裏互相打了個照面,都瞧見對面兩個萎靡神态,想來自己亦如是。因此倒沒人自暴其短的打趣哪個,彼此間含含糊糊問了早,收拾早飯的收拾早飯,煎參湯的煎參湯,又都散去了。
一頓早飯也吃得沒滋沒味,謝碧潭更是滿腹心事,只喝了兩口粥就蹙眉推開了碗筷,剛開口道:“某想……”
眼前一花,還剩大半的粥碗又被推回了眼皮底下,李雲茅沖着他做了個吓唬人的表情:“想什麽想,沒吃完飯什麽都別想!”
“你……”謝碧潭可還沒忘了高雲篆也坐在同一張桌邊,頓時臉上有些發燒。他沒李雲茅的厚臉皮當着別人的面撒嬌做癡,只得又拾起竹箸,心不在焉的數着米粒下咽。
倒是高雲篆善解人意的笑了一聲:“鞠先生之約乃在三更,如今前一日的五更剛過了不足兩個時辰。你若這個時候就按捺不住跑了去,豈不是要白白在城外挨凍一天。等到了晚上,饑寒交迫,捉襟見肘,又如何去見鞠先生,論些舊情人事。”
這番道理謝碧潭自個其實也是心知肚明,奈何抵不過心中急迫,舉止不免失了從容。眼下李雲茅和高雲篆二人或軟或硬,将他一肚子的蠢蠢欲動摁了回去,他也只能強自收拾心情,如往日一般按部就班的做些雜事消磨時光。只是時時心不在焉,不免搞出許多無傷大雅的笑話。
李雲茅在他第三次犯蠢的時候忍着笑把人拉住了,此刻無第三人在旁,索性甚是放肆的捏了捏他的臉頰:“你再把幹淨抹布連着髒水一起潑出去,這屋裏就沒得抹布用了……虧得眼下無人來瞧病,不然扔了抹布事小,要是把什麽牛黃當做大黃抓給人家,連萬花谷的招牌都要砸了。”
他話音剛落,忽聽前面問岐堂外有拍門聲,在冷清的早晨格外清晰。
只是匆匆去開了門,來人非是病患登門,卻是兩張相熟面孔。不知黃金履與徐北雁怎的碰到了一處,兩人各自牽着坐騎,俱是身上微見晨霜,想是一早起身後就直接來了這裏。
忙将二人讓了進屋,徐北雁已經先直愣愣往後堂張望起來:“某那小師弟呢?那位杜神仙先前說得好好的,如今已過了三日,他倒是醒了沒有?”
謝碧潭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小師弟”應是指舒心無異。一時失笑,還沒來得及答話,高雲篆已經撇着嘴也從後面進來了:“舒心幾時就成了你家的師弟,他要去天策府的事還八字沒一撇呢!”
徐北雁立刻跳腳:“某北邙天策,大唐鐵騎,東都之狼赫赫威名,哪點不好!”
高雲篆仍是笑嘻嘻的:“就是東都之狼不好,你可曉得舒姑娘是屬羊的?”
“呃……”徐北雁登時噎住了,反手去抓撓雉冠,“這……這……姑娘們好似還都挺在意這個……好像是不大好辦……”
幾人見他被高雲篆随口一扯忽悠住了,大多忍俊不住,也只能強憋下去笑意。謝碧潭忙将話頭重新岔開,一邊端了兩盞熱騰騰的姜棗汁子給二人喝下去暖身,一邊道:“舒姑娘與舒心都無礙了,昨夜杜道長如約前來,替他二人拔除了纏身鬼氣。只是眼下尚虛弱,需安睡調養幾日。”
“這樣便好。”黃金履笑着從袖中摸出一只小盒,“因着入冬,某那鋪子裏前些日子也配了些當歸補氣丹,非是什麽稀罕之物,好在最利女子補身養氣,雖說賢弟這裏不缺這一兩味藥,但好歹也是某微薄心意,莫要推辭。”
他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