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節

,謝碧潭也不好因着幾顆補藥推辭拉扯,便道謝收過了。到底是他最與黃金履相熟,李雲茅和高雲篆同坐了片刻,就哄着一心要探望舒心的徐北雁走了,留他二人閑話。

在正堂中坐了一會兒,等到身上寒氣漸褪,黃金履便要起身告辭。他到底不是閑适之人,梅記亦有許多事等他這位東家決斷,一早抽身走這一趟,已足是人情寬厚,交游得體。

謝碧潭自然也明白,陪着起身笑道:“黃兄百事纏身,某也就不多留你了。不過外頭地面尚有薄薄霜雪未化,回程路上,定要小心。”

“那是自然。”黃金履含笑一拱手,“只是聽了徐小将軍之言,本想今日前來,也見一見那位杜道長,卻是撲了個空,當真有些遺憾。自醉蝶村那晚驚魂,某如今是對這些奇人異士愈發的有了興趣,只是想來高人逸客,相見亦需機緣吧!”

謝碧潭自不能對他說起如今杜雲閑那叫人猜疑挂心的狀況,只得也順水推舟道:“他們修道之人,多半講究這些,說不得哪一時哪一地,你無心去求,反而就見到了。”

“但願如此。”黃金履想了想又道,“對了,過幾日某往相國寺還願,賢弟可願同往?”

“可是要去拜訪那位贈佛珠的禪師?”謝碧潭也頗好奇該人,立刻滿口答應下來。兩人說笑着往門口走去,站到門外臺階,黃金履舉頭望了望天,随口感嘆了句:“今日天色不霁,只怕晚來有雪。”

謝碧潭卻忽的頓住了,驀的被點起一事,忙道:“黃兄,且慢!”

黃金履已是去解了缰繩,聞言歇住上馬的動作,回頭等他後話。

謝碧潭匆忙上前幾步,踯躅一下,問道:“黃兄,你居于長安城多年,想來周邊也頗熟悉。某有一處所在,想向你打探一二。”

“何處?”

“安化門外十七裏,垂柳白楊之地。”

黃金履原本以為他要打聽的乃是哪一處偏僻些的地名,不想謝碧潭竟報出這樣一句話來。少不得低頭忱思計算了一下,随後頗意外的道:“賢弟打聽這一處是為何?”

謝碧潭含糊道:“有人相約,只是某地理不熟,故而想要先探問一下。”

黃金履臉上疑色更深:“有人約你在那處相見?這……賢弟,你着實說,可是你惹了什麽麻煩上身?某雖不過一介商賈,在萬年縣衙中多少也有幾位相熟,若有何難事,但說無妨。”

謝碧潭沒想到竟惹出他這樣一席話來,忙道:“無事無事,當真沒什麽事,黃兄不必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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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履仍是憂心忡忡看着他:“當真無事?賢弟,你可知十七裏外,垂柳白楊,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謝碧潭很恭謹的一拱手:“願聞其詳。”

黃金履苦笑道:“白楊地,寒鴉啼。柳枝低,泉路歧。那是長安城外,最大的一片荒墳亂葬之處。你這樣忽然全無所知的打聽此地,又說有人約你在那處見面,這……”

謝碧潭聞言,也不由得呆了呆,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樣……多謝黃兄告知。”

黃金履見他情形,也知必是再問不出什麽,只得一步三回頭的再三叮囑他不要一人輕身前去,凡事多與李雲茅商量,才頗不放心的走了。

只是昨夜經三人推敲,早已知鞠慈身上定有巨變,鬼針聯命一說,更是擺不脫的鬼魅妖邪事。如今再知杜雲閑約見之地是在亂墳崗處,謝碧潭倒也不覺十分的驚愕意外。他心中猶是認定了鞠慈仍是故人,并不願有絲毫的猜忌防備,因此也就将此話壓下,不曾說與李雲茅和高雲篆知曉。

黃金履與徐北雁來訪這一遭,也算打發了些時間。待二人告辭後,看看時間将午,謝碧潭忽的起了身,獨自往外匆匆走了一遭,一個多時辰後回來,身後多了一個用層層絨布細裹的物件,形狀頗寬大,負在背上。李雲茅和高雲篆也不知那是什麽東西,但見謝碧潭緊要神色,十有八九是與入夜去見鞠慈相關。這樣一想,便也就不多打聽,由着他個人安排。

等到申時,謝碧潭倒是再也坐不住,胡亂收拾了幾個火折子和厚重披風,就要動身出城。

說好只由他一人孤身前往,李雲茅想來對杜雲閑知之甚深,因此很是放心。只是圍着謝碧潭前後瞧了瞧,還是将自己那頭青驢牽了出來:“某這倔驢子雖說脾氣糟爛,靈性卻足。你騎了它去,城外荒蕪,說不得比那兩匹健馬還有用些。”

青驢登時老大不高興的轉了個身,用屁股沖着李雲茅,還頗嫌棄的甩了兩下尾巴,盡是不滿。謝碧潭卻沒吃過這任性驢子的苦頭,順順利利騎過幾次後,反覺它通靈,接過缰繩笑道:“足夠妥當了。”

李雲茅便去給他推開院門:“明早某去安化門接你,路上小心。”

兩人一揖作別,各行其事。

長安城外亦少不得逆旅和食肆,多是為耽誤了入城時辰的往來客人預備。自然談不上富麗考究,但也都周正齊備,不算腌臜。臨時歇住,很是合适。更因出了皇城,就無宵禁一說,若再離得遠些,不免還有在宅院中豢養了歌伶舞妓的,遇上來京闊綽客人,暢飲歡愉達旦,也不稀奇。因此出城十數裏外,反倒時有絲竹歌吹之聲,越入夜越熱鬧,也算是一時之景。

謝碧潭對此也有耳聞,只是不曾親見過。如今難得要在城外歇宿,一路騎在青驢上走來,當真見了兩處占地頗廣的別院,也不知是哪一家的産業,單看大門外迎送仆人,打扮舉止已是不俗。

只是他斷然沒什麽興趣往這些所在,斷斷續續走了一程,在官路邊選了家還算合眼緣的逆旅要了間屋子。這番出來,也不曾備下行囊被褥之類,就着店中的鋪蓋,胡亂合衣歇了一覺養神。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太過勞神的緣故,一覺昏沉,再睜眼,天色已是黑如潑墨,不知到了什麽時辰。

謝碧潭悚然一驚,匆忙翻身起來,也顧不得其他,就跑出房去攔了個店夥打聽時間。伺夜的夥計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笑嘻嘻道:“當下才過了二更天不久,郎君可是要往那三雪園去?那不急不急,時間還闊綽得很,梅影娘子要待到三更左右才會露面,去得早了,也不過是吃吃席面、聽聽小曲罷了。”

謝碧潭卻不知什麽三雪園什麽梅影娘子,只聽得還沒到三更,暗暗松了口氣,便向那夥計道:“随便開些飯菜來,就在這堂屋裏吃了,某等下好要出去。”

那夥計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少時搬了個托盤來,上面只擱了一只碗,裏面盛了半碗晃蕩蕩的羹汁,雖說嗅來有些肉香,卻實在是不頂什麽飽的東西。

謝碧潭有些意外,皺眉看了看那碗,又瞧向夥計:“這些東西,如何當得飽?”

那夥計卻笑嘻嘻道:“三雪園裏有的是美酒佳肴,郎君何必急在一時。若是吃得飽了,到時候佳人勸酒勸菜,吃或不吃!因此有這一碗肉羹墊墊肚子,抗一下出門的寒氣,足以夠了。”

謝碧潭頓時哭笑不得,只是這一耽擱,難免又離三更近了些。他也懶得再叫店夥重去張羅,就胡亂将那碗肉羹吃了。好在羹湯滾燙,喝下去肚子裏登時十分暖和,再裹了披風夤夜出行,也不覺很是難捱。

出得門來,舉目一片黑暗漫漫,正如早時黃金履之言,夜空中非但星月無光,還零星的有雪花飄飄揚揚。那雪又不夠大,沒得借雪光照路,徒添擾人罷了。

謝碧潭沖着雙手呵了口氣,擎着從店中借來的燈籠上了青驢。他對那垂柳白楊地的确切位置到底還有些模糊,但自打知道了那是亂葬之處,更不好開口問人打聽,只好辨認了方向,一路向西,且行且看。

走出三四裏開外,周遭已不聞人聲,亦無燈火。莽莽黑夜,荒郊野外,只有細小的雪花被北風挾裹着砸到身上。在逆旅中喝下的那碗肉羹早行跡杳杳,此時只覺遍體生寒,厚厚的披風也阻不住那股直鑽往骨子裏的冷意,當真步履維艱。

謝碧潭走得幾乎有些茫然了,風雪中前路難辨,亦不知自己到了何處。忽然胯下青驢驀駐了腳步,望空低嘶一聲,不再向前。

謝碧潭晃晃腦袋凝了凝神,将燈籠舉高了些,照見前方。這一眼看出去,卻是結結實實抽了口冷氣,眼前不過半箭之地,起起伏伏一片盡是荒丘,一些零散墓碑東倒西歪的夾雜其中,大多已是殘缺,被荒草湮沒大半。北風卷雪,呼嘯而過,那一點雪花的白,若有若無的在碑墳中一閃即逝,倒比全然的黑暗更讓人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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