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節

氣還無比堅定的舒廣袖卻是一怔。怔過了,搖搖頭,面上露出一絲有些缥缈的笑來:“那些且都待看過後再說吧。”

“舒姑娘這般堅持,貧道也是無話可勸了。”李雲茅将銅鏡遞還她,“那請問舒姑娘,可知極陰極陽之力的所在?”

“這……”舒廣袖一時語塞,但立刻機靈道,“不知道長可有提點?”

李雲茅笑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說着話,目光瞥向一旁的梅影,咽下了下文。

舒廣袖頓時福至心靈,将身一轉,斂起一身江湖女子豪氣,沖着梅影盈盈一拜:“還請梅娘成全。”

梅影忙側身避開,不肯受她這一禮。又笑嘆道:“李道長當真打得好算盤,這一來,幫或不幫,倒是兒的擔當了。”

舒廣袖不說話,只瞪大一雙妙目,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漆黑的眸子中光彩斐然,似孕着無數心思,生滅其中。

到底是梅影嘆了口氣,笑道:“罷罷罷,既是李道長之托,舒姑娘之願,兒也願成人之美,了卻了姑娘這樁多年心事。只是……”她頓了頓,沒将後面的話說下去,只沖着舒廣袖點頭,示意她遞出銅鏡。

舒廣袖大喜,雙手托了銅鏡,将污損的鏡面朝上,平平舉至梅影面前。梅影也未有何多餘動作,只攬了衣袖,探出一只手來。素指纖纖,向着虛空輕輕一拈,周遭頓覺寒意陡生,亂葬崗方圓陰氣,應招納而至,複垂下手掌,半翹起中指,點落鏡面之上。

一指點落,一股青氣陡然自鏡心開始蔓延,眨眼間鋪滿了整個鏡面。原本污濁晦暗的銅鏡在青氣流過後,如受磨洗,竟然泛出一片雪亮寒光。寒光明晃晃照亮了方圓三尺,更有一股冷寒之氣遍布鏡身,舒廣袖一時竟無法再握得住,雙手一抖,甩開了銅鏡。

只是失了依托,銅鏡卻未跌落,竟是無憑浮在半空之中。這般關鍵時節,李雲茅還有心情贊嘆一句:“莫大正法!”只是卻無人理他。不止舒廣袖,連梅影亦有幾分好奇,向着銅鏡張望。

銅鏡不過一尺見方,此時其上青氣寒光四溢,倒是硬生生使其看起來擴大了一倍不止。那屬于鏡子的明亮光芒浮托于銅模之上,其中俨然有波紋圈圈蕩開,似是撥弄漣漪,推開了這一世的塵埃。

清光映照,非是冬夜慘淡亂葬崗,而是浩蕩春風三月天。粉紅亮眼的新開杏花摻着垂柳鮮嫩的綠,沿着江堤夾岸鋪去。雖說不是什麽繁華城鎮熱鬧精致,卻獨有一番絢麗春光。

舒廣袖睜大了眼睛定定的看過去,面上神色竟帶數分急切,目光匆匆在鏡中圖畫翻找,像是尋覓着什麽。忽的低低驚呼了一聲,一手猛的擡起掩住了口,再一眨眼,竟有兩顆淚珠滴滴滾落眼眶,死死咬住了嘴唇。

那杏花堤上,行人兩兩三三,各自忙碌。獨有一對少年男女并肩在一株花樹下,牽手呢喃細語。雖說聽不得聲音,只觀二人神态動作,也覺得出那股情意綿綿的滋味來。只是畫面多如水中倒影,轉瞬即逝,不過在那少年折了枝杏花為女孩子簪上鬓邊後,就已更疊遠去。鏡中再映出的,已是頗長了幾歲的新婚夫婦。

這般不過片刻,鏡中倒如同一場大夢,将一對恩愛夫妻從少年初逢,直到雙雙沒于黃土,盡數晃過三人眼前。只是到底那丈夫中年便因病故去了,留下新寡女子痛斷肝腸,将繡了枝枝杏花的襖裙盡數收入箱底,再不見天日。鏡中那時正是四月中,芳菲落盡,殘紅成素如雨凋零,倍添了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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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看過鏡中人事變換數十年,直到鏡面寒光漸淡,複成了烏突模樣,再一轉頭,卻見舒廣袖立在那裏,淚珠斷了線般挂下粉腮,止也止不住。雖說鏡中夫妻一世情深緣淺頗惹人嘆息,但李雲茅與梅影到底只如看了一場鮮活大戲,想來舒廣袖卻是不同,竟是感同身受,一時情難自已。待到鏡中圖畫隐去,身子晃了兩晃,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

梅影忙上前兩步扶住她,但想要勸慰又有點不知所謂,只能胡亂道:“舒姑娘,莫傷心了。那些前塵往事非是你的過往,切莫迷惑其中,反傷己身。”

舒廣袖卻只是搖頭,好半天止住了抽噎,踉踉跄跄的蹲下身,将跌落地面的銅鏡拾了起來。一手在鏡上撫過,哽咽着低語:“是他,我終于看清楚了,是他……”

“無論是誰,皆是無瓜葛之人。”李雲茅也蹲下去,嘆了口氣,“舒姑娘,梅影娘子說得沒錯,前塵舊事,與己何幹?世世輪回,俱是新生,莫執着了。”

舒廣袖淚眼朦胧的擡頭,眼中的李雲茅雙影疊疊,晃動得光怪陸離,倒也像是一場亂夢。她勉強平靜心神,慘笑一聲:“想來高道長也同你說過了,我初識他,便是因為自及笈後,常有怪夢纏身。夢中諸事鮮活,便如自己托身其中,生長過活,喜怒哀樂,無一不及。唯獨那夢中良人,看得清衣冠、聽得清言辭,卻從未看清他之面目……”

李雲茅聽到此已是明了,謂然道:“想來舒姑娘夢中見聞,竟是前生因果,這般奇遇,也是罕見了。”

舒廣袖垂淚點頭:“這三四年來,夜夜常夢。我往往竟不知究竟我是夢中身,還是夢中人才是真正的我。更那些刻骨銘心的依戀厮守,刻心入骨,難能忽視。這幾年來,我想盡辦法,為求鏡中人一面。我……”

梅影搖了搖頭,嘆氣道:“姑娘莫非是想再續前緣?你需知得,你與鏡中前世,本是毫不相幹的兩段人生罷了。即便恩愛夫妻,一世緣過,各自投胎轉世,也便是前緣已盡。這一世或是相識,或是不識,甚至深恩仇寇,那也需看這一世的因果,難能以前事強求。”

舒廣袖哽咽道:“我……我亦是不知,若是尋到了……他,待要如何?只是……到了這一世,我仍要為前生往事所困,內中想必有難以割舍之情系。千餘日夜,魂夢相繞,若不求個分明,怎能心安!”

聽她如此說,李雲茅和梅影一時都是無話,正緘默中,忽聽遠遠一聲清脆,似有金物相擊。只是那聲音響脆卻不尖銳刺耳,更有幾分隐約的熟悉。

李雲茅眯起眼睛向着發聲處打量,一邊盡力回想到底曾在哪裏聽聞過這種聲音。只是還未待他想出所以然,那黑暗深處,金聲漸近,更有步履踏在殘雪枯草之上,沙沙輕響。漸漸一人身影褪去陰黑夜色,清晰起來。

李雲茅忽的一擊掌:“道知大師!”

來人竟是一名褐衣錫杖的青年和尚,如斯冬夜,仍是布衣芒鞋,神态悠然,步伐似緩卻闊,十數丈的距離,不過舉手擡足間,就到了近前,微笑着打了個單手什:“不敢當,正是小僧道知。”

梅影卻是白了臉色,舒廣袖也顧不得扶了,倉皇起身,不由得連退了數步。這一帶空曠,避無可避,只得硬着頭皮閃到了李雲茅身後,垂了頭不語。

道知看在眼中,仍是微笑:“女施主不必懼怕,施主身懷無障之梅,雖為鬼身,卻甚潔淨,貧僧非妄殺之人也。”

李雲茅不知“無障之梅”為何意,但見道知言笑溫和,全無兇意,便也笑起來,拱手道:“大師慈悲!不知大師深夜來此,是為何故?”

萬沒料及的,道知卻是笑嘆一聲:“為了一樁因緣。”随後竟是單膝跪下身去,虛虛扶了扶猶是滿面淚痕的舒廣袖,“善哉,因緣人,貧僧為解你之因果而來。”

此言一出,在場皆驚。舒廣袖茫然擡頭,隔着滿眼淚花看過去,好半晌眼底水光迷離才褪盡了,真真切切落到道知臉上。只這一眼,卻如遭雷殛,整個人都僵住,只口舌尚能調動,顫聲道:“是……是你?是你麽?”

“是,也不是。”道知臉上仍帶着淡淡微笑,“譬如女施主,是鏡中否?亦非鏡中矣!”

聽出幾分關竅,李雲茅心念一動,湊前幾分。不看舒廣袖,卻是盯向道知:“大師莫非也是鏡中身?”

道知嘆息道:“前塵迷惘,墜亂紅塵之中;一朝幡醒,供奉我佛座前。女施主,此鏡在你手中兩載,你竟終還是未能窺破這鏡花水月之障。也罷,此事乃貧僧前塵枉結,亦該由貧僧破之。”

他說着話,自然而然從舒廣袖手中取過銅鏡,一手便擱下錫杖,攥了袖口,将鏡面沾上的一點雪灰抹去,慨然道:“神通非神,解亦是結,用之與否,思之慎之。”

舒廣袖豁的睜大了淚眼:“這……你……你是當年的贈鏡之人?”

“是貧僧,都是貧僧。”道知莞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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