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章節
事纏身,他與危氏不過萍水相交,雖有援手之誼,也已各自兩清,本不欲再節外生枝。奈何謝碧潭這樣一說,搪塞不得,只得道:“你母女雖是妖類,卻沾了祖上名在仙箓,一族受其庇護,不必走那些奪精氣造化的偏修路子。這般無與相争,又何以遭迫殺至此?”
月娘定了定神,搖頭道:“非是妖族內厮殺,我與母親,乃是被一名人類男子殺傷……李道長,你且去瞧瞧家母……”
“是人?”李雲茅更是詫異,便順了月娘意思,往卧席邊去。高雲篆也從旁跟上,搖搖頭半真半假的嘆氣,“這傷得當真狠了,要不是聽碧潭說她們與你也算個相識,貧道斷是想不到會有把自個辛辛苦苦煉就的靈丹送給妖怪吃的一日!”
一邊說話,到了卧席旁,月娘撩起半邊垂帳,露出內中情形。但見危夫人伏在被褥間,全身猶在微顫不停。更清晰可見她身上暗紅妖光爍動不定,那光芒之下,竟不時的幻出片片青羽,甚至露在被外的胳膊,也頻頻在人類手臂與羽翅間抽搐變幻。這般幾乎到了凡身崩潰的地步,非是傷重至元氣大傷,斷不至此。
高雲篆道:“某給她服了幾味丹藥,奈何這醫人和治妖,到底不同。這種原神之傷,謝先生更是沒有法子。只能說她若是修為深厚,及早擇一處靈地靜養,大約過個百八十年,還可痊愈。要是再拖下去,那可就……”他話沒說盡,看了看危夫人情況,轉頭向月娘道,“剛剛那藥在給她喂兩顆下去。”
月娘忙去行事,李雲茅擰眉瞧了半晌,并指拈符,劃出一道金燦燦符箓鎮入危夫人體內。危夫人猛的一顫,呻吟了兩聲,再看身上妖光,一時間倒是穩固了許多。他這才道:“這出手狠辣,是為取命而來。你言說危夫人是被一男子所傷?可知他為何要下此重手,又是用的何等手段?”
月娘只是搖頭,抽泣道:“我亦不知是為何,那人是今晨拂曉潛入我家中。因時已入冬,小蓉修行尚淺,封了原神往本體中沉眠去了,我與母親察覺時,他已出手就是殺招。母親是為救我,拼命接他攻勢,才被傷至此。那人亦遮住頭面,看不得面貌,只知他一手上套着一副銀鈎,又可施放弓弩暗器。”說着話,往危夫人枕下摸出一個手絹包,“母親就是中了他一箭後,才功力大潰。”
那絹包中,乃是一支三寸長短的三棱箭頭,精鋼打造青光幽幽,顯然鋒利之極。李雲茅以指叩擊,又湊近眼前細看,才從箭矢上分辨出筆畫細如蚊足的一道陰刻符箓:“這上面刻了殺妖之咒,難怪如此。只是某在長安也有一段日子,倒是不曾聽聞有這樣專對妖類下手的厲害角色。月娘小姐,你當真不知他所為何來?”
月娘仍只是搖頭,面露慘白,想來即便是回憶起今早那一場殺機,仍是十分驚懼。這時倒是伏在枕上的危夫人得了外力相助,緩過一口氣來,神思清明了些,微聲顫顫開口:“老身倒是聽他說得一言,乃是要剖取我母女妖丹。”
李雲茅頓時抽了一口冷氣,皺眉道:“凡人握有殺妖符咒,又欲取妖丹……這……恐怕非是要行光明磊落之事。”
危夫人嗆咳了兩聲,緩緩道:“老身帶着小女從那人手下逃出生天已是不易,更勿論知曉他之目的。然而如今老身傷重,小女更是自保無力。那人傷我至此,只怕并不肯善罷甘休。”她說着話,竟是掙紮起身,要向李雲茅一拜,“當日杜仙長臨別箴言,讓我母女遠走避劫,又曾留下一道卦言,說到若有萬一,可解一時之險。他之卦辭為‘李生厚土之安’。思來想去,縱然牽強,老身與小女性命,也只得托付李道長。怕也只有李道長能為,才能保得我母女逃過此劫。”
李雲茅忙向旁一閃身,不肯受她這拜:“此話說得遠了,只怕貧道也是無能為力。”
危夫人忍着傷勢起身已是艱難,一拜之下,搖搖欲墜。月娘忙抹着眼淚攙住她,旁邊謝碧潭也援了把手,一邊又有點為難的看了眼李雲茅。
若擱在尋常事上,謝碧潭終歸是有一副急公好義的熱心腸,然而眼下此事撲朔迷離,又牽扯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精怪妖物。他又是可憐危夫人母女處境,又打心底不太願意李雲茅卷入什麽危機當中,一時很是糾結。那邊高雲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埋了頭擺弄着一堆大大小小的丹藥瓶子,不沾分毫,擺明了任憑李雲茅自個抉擇。只剩下他左看右看,欲說無話。
危夫人雖是開口相求,但大約也不意外李雲茅的婉拒姿态。她嘆了口氣,任憑月娘扶着靠回枕上,緩過了一陣子,才又道:“李道長心中顧慮,老身明了。若非再沒其他法子,也斷求不到道長頭上。眼下雖說有陣勢暫時遮蔽我母女妖氣,但被那人尋來也不過早晚之事。如此關頭,少不得……老身也只得豁出臉面,向道長強讨一份舊時因果了。”
這話聽得李雲茅一愣,竟不知從何說起。但看危夫人神色,又全然不似說笑妄語。他一時納悶,只得道:“不知夫人所言因果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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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夫人瞧見他寫在臉上的懵懂,咳笑一聲:“看來你果真已不記得了!”便微微欠起身,勉強凝了殘餘妖力,向着卧席前空地虛虛一劃。那一片地上頓時波紋蕩蕩,隐約間,竟如立鏡,幻出一片屍山血海的慘烈景象來。
李雲茅面色陡變:“這……這是……”
危夫人嘆息道:“二十年前,血洗東山妖谷,赤霄殺焰沖天,屠盡一谷數百妖類,不得而止,卻因一女止之。”她收了法術,轉而撫摸着倚在身旁的女兒鬓發,“李道長,老身如今,向你來讨這一份止戈之報了!”
聽得“東山妖谷”四字,非但謝碧潭,連一旁的高雲篆都不由得豎起了耳朵,然而接下來的話卻全然似是而非的模糊不明。他二人不解其意,望向李雲茅,卻訝然見他滿臉的不可置信,瞠目許久,才緩緩的動了動脖子:“難道……是你……不對!”他轉而看向同樣不知所雲的月娘,這一遭卻多了分肯定在語氣中,“是她!”
危夫人輕輕笑了聲,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麽。
李雲茅卻定定站了片刻,忽的沖着高雲篆一抱拳:“煩勞高師兄護衛內室,某去重将院中陣勢布置一回。”
高雲篆挑了挑眉:“你這是……要保她們母女?”
李雲茅點了點頭:“算某欠你這一遭。”然後也不再多耽擱,快步出了屋子。
謝碧潭緊跟在後,直到離着屋子有了些距離,才扯住李雲茅一只手,滿是擔憂着開口:“你……”可“你”了半晌,一時又說不出什麽。
倒是李雲茅看他欲言又止的糾結模樣,便笑了,反過去撓了撓他的手心:“這臉色實在難看,莫非是信不過貧道的身手,怕某輸了?”然後又是一樂,“即便輸了,那人要的也是危氏的妖丹,又與某性命無礙,你且擔心個什麽呢!”
聽他這樣說,謝碧潭的表情反而更是複雜,躊躇片刻,才吶吶的抽出手:“罷了……某去給你把飯菜熱上,好歹先吃了再說。且不論對方何時來,來的是人是妖,總不能空着肚子周旋。”
一提起吃飯,李雲茅登時又覺得了肚餓,忙道:“某一同去!”倒是當先拉着謝碧潭,往廚房一頭紮進去。兩個人都是慣做了這些日常雜事的,一邊把竈下壓着的火頭重新扇起來,一邊熱飯的熱飯,端菜的端菜,條理分明,頗是和諧。然而那一片和諧氣氛中,偏沒個人開口說話,只聽竈膛中幹柴火星聲聲爆開的噼啪聲。
謝碧潭又往竈下塞了一把柴,架上大湯罐開始燒水。他盯着那紅色火光耀耀半晌,到底嘆了口氣:“某知曉你并不虧欠危氏母女什麽,是某見她二人可憐,一時心軟留了下來。眼下還不知要是怎樣的局面,若讓你為難,你大可……”
話沒說完,那邊正狼吞虎咽的李雲茅差點嗆了,狼狽萬分的抓過條抹布揩着桌面的湯漬飯粒,然後才顧得上道:“你這又是胡思亂想什麽,這是哪跟哪的牽扯!危氏與某本有舊日幹系,只因年歲久遠,某一時忘記了罷了。如今想了起來……”他眼神忽而放得悠遠了些,調子也有點缥缈,“想了起來……”
謝碧潭不覺追問道:“想起了什麽?”
李雲茅一拍桌案:“想了起來,今夜這不速之客某也該是認得的!”
他話音一落,人已在屋外。寒月凜冽,清光四射,照得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