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可讓阿勝沒有想到地是,不是任哥被激怒了,而是阿勝自己被激怒了。

任哥來到了阿勝的家中,這一次他終于能以正常的表情和動作和阿勝交流,而不是像在警局裏時的裝模作樣。

任哥問阿勝傷好了沒有,怎麽還纏着紗布。又問他出來了感覺怎麽樣,要不要再叫醫生幫他檢查一遍。最後又是塞了點錢給他,說那兩槍迫不得已,他不能不開,不然他的位置難保住。

這些阿勝都不在意,他把一大包的錢擺在桌面,想了想,将今天和火炮的談話和盤托出。

說完後,他警惕地觀察着任哥的反應。事實上任哥沒有什麽反應,他只是一個勁地抽着煙,皺着眉頭,望着煙灰缸,好像在苦思冥想什麽。

過了好一會,他才重新說話。

“阿勝,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任哥的語氣又低又沉,讓阿勝的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他搓了搓眉心,說,“藍蓮幫以後可能不是一個幫派了,我打算讓它轉型。”

原諒阿勝讀書不多,他沒聽明白,“轉……轉什麽型?”

“火炮的外來幫早就轉型了,建築公司和借貸公司,我雖然慢了一步,但該做的還是要做。”任哥說,說着又搓了搓眉心,“我的資産是要受到監控的,剛興起的公司也不可能具有那麽大的規模,人數是有上限的,所以我想——”

“你要讓他們回家。”這麽一說,阿勝明白了,“任哥,你……你要讓藍蓮幫解散?”

“嗯,等龍頭位置選完就改。”任哥道,“我坐上龍頭位後,我的身後必須是幹淨的。畢竟火炮旗下的只是公司,我旗下的也是公司,這樣也容易說得過去。”

這話卻猶如給了阿勝當頭一棒。

這怎麽可能,而且還是在拿到龍頭位之後。

多少兄弟盼着的就是跟着的老大有一天能坐上龍頭,這是老大的能耐,也是小弟的威風。不管怎麽說,都絕對不可能讓他們經歷過三個月的拼殺動蕩後回家,這不僅是不厚道,還是過河拆橋,見利忘義。

“不可能。”連阿勝自己都沒意識到,就已經堅決地反駁了任哥,“任哥……你不可以做這樣的決定。無論怎麽樣你都得找到安置他們的方法。有些人十幾歲就跟着藍蓮幫混飯吃了,你這麽做就像是、就像是……”

“我沒有辦法,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任哥的表情變得更嚴肅了,他嘆了一口氣,又道,“但這消息只有你知道,連蔥花都不知道。我需要你們這三個月做得漂漂亮亮,到時候一定會給他們豐厚的回報,那他們也可以拿着這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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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哪來的滾回哪去。”阿勝冷冷地接話。

任哥不看他,繼續點了一根煙。

氣氛突然凝固了,阿勝萬萬沒有想到師爺的提醒早就在任哥的考慮之中,并且,他也已經提前想好了應對的策略。

沒錯,如果按照任哥的說法,一旦坐上龍頭之位便馬上轉型,确實有可能達成兩個位置都要的條件。但阿勝不能接受,這不是錢的問題。

之所以跟着一個幫派的老大混,有時候真的不是讨口飯吃那麽簡單。那是出于一個年輕人對這個老大的崇拜,敬仰,信任。

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多兄弟願意擋在老大面前挨刀,願意進了警局便一聲不吭把所有罪行背上,願意抛頭顱灑熱血,哪怕身後沒有要照顧的家人,也為着這虛僞又不切實際的“義氣”背水一戰。

阿勝相信有着自己一樣忠心的不止他一個,而這份忠心,不容出賣和背叛。

任哥不是幫派出身,或許他真的不能理解與兄弟們混在一起時的那份情感。

阿勝也能明白只有這樣任哥才能得到想要的,把所有虧欠的東西全部讨回,在任何意義上拿下蝴蝶城,并實現他在天橋上對阿勝說出的理想。

可縱然如此,他還是堅決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可能,任哥,我不能這麽做。”

“那你想怎麽做?”任哥問。

阿勝答不出來,他總不能說他可以代替任哥坐龍頭。但阿勝不說,任哥替他說。他拍拍阿勝的肩膀,道——“勝,我肯定是不會把你遣散的。不過到時候你就不能成天揮刀子了,你得學着穿西裝打領帶,等公司一成立,你就幫我……”

“我不需要。”阿勝不知道這是今天第幾次打斷任哥了。他本不想把這場難得的會面搞成這樣,可那種憤怒和壓抑的感覺讓他難以自控。

他到底是個易怒的人,把洪爺幹掉時是這樣,聽到任哥的話後也是這樣。

他把任哥的手推開,從沙發上站起來。他給自己開了一瓶酒,咕咚咕咚灌下幾口。他覺着任哥該走了,如果再不走,他不确定自己還有什麽更難聽的反駁脫口而出。

但任哥還是沒有,哪怕他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沒有避諱阿勝,直接接起電話說了幾句。

在洪爺和任哥搭上線後,每次任哥的電話在下班之後響,阿勝的心頭都會跟着一緊。原以為洪爺死後這樣的症狀也會随之消退,可偏偏這一通電話不但沒有讓阿勝自我安慰,反而讓阿勝邁出了最關鍵的一步。

任哥說話的态度很客氣,是是是,好好好,我一定到,我哪有那麽大的面子爽她的約,你放心吧。

挂斷電話,阿勝本能地問了句怎麽了。

豈料任哥卻笑起來,他說他們領導,正職的女兒前兩周從國外回來了,上次吃飯便把她帶了去。正職本來就挺喜歡任哥,看似也有意撮合他和自己的女兒。

“那女孩年紀不小了,估計她老爸也有點着急。”任哥一邊笑,一邊把手機揣回口袋。

阿勝腦子一片空白,張着嘴半天沒說話。就聽得任哥說你也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趕緊找個差不多的,美芽不錯,你又說不喜歡。那要不我也給你介紹一個檔案幹淨的,到時候也襯你公司老總的身份。

可阿勝不想要,他看着任哥的臉上恢複幹淨,恢複光彩,看着他竟在三個月之內重振旗鼓,當成之前的一切都不存在過,看着他又一次想借着自己這種關系上位,又一次打算給阿勝介紹對象——那股無名的怒火在阿勝胸中翻騰。

“任哥,那女孩知道你之前的事嗎?”阿勝潑了任哥一盆冷水。

“當然不知道,”任哥也站起來,整了整外衣,道,“你說到這個,我還得提醒你一下。以後不可以再有這些嚼舌根的事了,如果誰再舊事重提,你知道該怎麽做的。”

說完任哥又拍了拍阿勝的肩膀。

阿勝的肩膀一沉,反手抓住任哥的胳膊。他盯着任哥那什麽都感覺不到的表情,咬了咬牙關,繼續發問——“任哥,龍頭的位置對你很重要,是吧?”

“是。”任哥有些莫名,瞥了一眼被阿勝抓住的手腕,沒掙脫。

“那如果你坐不上,怎麽辦?”阿勝又問。

“所以我不去考慮坐不上的問題,我只考慮如何坐上。”任哥答。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阿勝眯起眼睛。

“我已經付出了太多代價。”任哥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勝,“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

阿勝松開了任哥的手,重重地把啤酒瓶拍在桌面。

任哥也沒再逗留,到底他還有一場約會要趕。他又囑咐了阿勝兩句,而阿勝再沒轉過身來。

直到任哥開門的聲音響起,阿勝才忍不住側過頭,正式地對任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任哥,你等我的好消息吧,”阿勝道,“龍頭位是藍蓮幫的,不是別人的。”

這是阿勝說出的話,而他還有後半句沒有說出口。畢竟他沒有必要告訴任哥,藍蓮幫是絕對不會被自己遣散的,而到了那一刻,龍頭究竟屬于藍蓮幫的任哥還是阿勝,就不由任哥一個人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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