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選龍頭之前的這一個月,意外特別多。車禍撞人,搶劫傷人,吃飯飲酒中毒,甚至心髒病好像一夜之間都多了不少,突發死去的人不在少數。

那些報紙上刊登出來的奇奇怪怪的新聞層出不窮,仿佛世間的物理規則倏忽改變,讓周圍的人無法适應,不得安寧。

阿勝讓美芽做兩件事,一件是和火炮一樣搞公司。不過法人不是阿勝也不是美芽,而是——“讓石頭去做,叫石頭跟我。”

這對石頭是有誘惑力的,他就像阿勝和任哥鬧翻之後,孤苦無依的一棵樹和一葉舟,巨浪翻騰,風吹雨打,他卻只能在風雨中飄飄搖搖,不懂下一刻會被狂風甩到何處。

任哥想把他拉攏過來,但苦于當下的身份,又不能把話說得太明。阿勝也想把他拉過來,可他的地盤到底是任哥給的,權力也是任哥賞賜的,沒有保障,他不敢押注。

所以他就變成了大家都不針對,但也都不援助的那一個。

這是非常苦逼的情況,他就是被藍蓮幫無視的一支,以至于連一些小的幫派都開始找他的事,就等着改選的這一灘水攪渾濁了,一擁而上,把他的地盤扯得四分五裂。

石頭的能力畢竟不如熊貓,萬沒有操起西瓜刀就殺出一條血路的闖勁,在這個人人自危的時刻,他算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而美芽給他送來的籌碼無異于雪中送炭,何況美芽還告訴他,如果你需要,一兩百人我還是有的。這段日子不要去煩勝哥了,當然也不要去找坤總——“你知道現在勝哥和坤總鬧僵了,到時候要勝哥怪罪下來,說不定把我也連累了,幫你就是害了我自己。”

石頭是是是地應着,他說明白,馬上去辦,一定不會忘記美芽姐的恩德,謝謝美芽姐惦記。

美芽走後,辦了阿勝交代的第二件事。

她吹風出去,說藍蓮幫最近要走大批軍火,讓手底下的人都靈醒些,小心點,不要和水警海關起沖突。

大家都知道阿勝在防患于未然,要和坤總那些持槍的人對抗,自己備點軍火也正常。這風當然不僅僅在黑道上吹,也會吹進任哥眼線的耳朵裏。

任哥立即采取措施,讓所有海關提高境界,這時候絕對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包裹,尤其是水路,每一艘船卸貨,必須開箱檢查。

但阿勝真的運軍火嗎?沒有,他當然不會那麽蠢。

他知道任哥封鎖這些貨運途徑有多簡單,也知道任哥不想和他開戰,但如果能把他抓起來拘留進去,等風聲過了再放出來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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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把任哥的注意力轉移,從而更方便他做真正的努力。

元老會有七個人,除卻任哥,阿勝,火炮,代替洪爺出席的洪山幫首領大狗和小狗,還有兩個原先是兩個幫派首領,後來幫派合并,他們直接升一級變成元老的老家夥。

其中一個叫沙壩,沙壩年事已高,原先是金爺留下來的人,洪爺當位時就已經有退隐的意思,幫派的事不怎麽插手幹涉,有茶就喝,有水就飲。所以當阿勝拿着兩塊磚去拜訪時,沙壩只拿了一塊。

他說阿勝,我就不和你繞彎子了,你要選,我也會支持你。但我也坦白和你說,“火炮的外來幫能力很強,你要是和他硬碰硬,大家都沒好日子過。不過他這個人是可以說道理的,這一屆你坐,下一屆換了他,他也不會為難你。”

阿勝說他知道,“但輪不輪到他做,得看我盡不盡興。”

搞定了沙壩,還剩另一個叫旺叔的元老。旺叔這個人是不可能搞定的,因為他就是引領任哥上道的前輩,他是任哥在幫派裏的另一根線頭。

任哥從來都把他供着,所以從警局退休之後,他甚至買下了一個小島,每天讓家庭醫生給自己打一針,沒事就開開小艇,住住別墅。

不過這人反應也很快,收到要亂的消息之後,當即找人給他定飛機票要跑。

結果當然沒跑成,阿勝的人已經守在他從島出來的路上,帶着他和身邊的兩個女伴一起來到阿勝的餐廳裏。

餐廳有三十幾層,最上面的是旋轉層,靠窗坐着,吃一餐飯可以把蝴蝶城的美景三百六十度看個遍。

阿勝定了好位置,好吃好喝招待。吃完了讓兄弟把那兩個女伴先送走,又和旺叔來到天頂吹吹風。

旺叔本來就是因為身體日漸扛不住才從警局退出來,現在這樣一吓,還沒等阿勝開口,自己就說了,他說勝,我沒法支持你啊。我不支持你,我今晚就得死,我支持你,我過幾天得死。你自己看着辦吧,別讓我太痛苦就行。

阿勝說好,也看在你對任哥有恩的份上,你就畏罪自殺吧,我也好讓你背點罪名。反正你死了也不用坐牢,替兄弟們頂些麻煩,算是為幫派鞠躬盡瘁了。

其實阿勝很好奇,從三十幾樓跳下去到底有沒有走馬燈,還是落地時間太長,走馬燈走完一圈還會再轉一半。

等到旺叔的問題解決之後,阿勝算是松了一大口氣。任哥在元老裏面的自己人就沒有了,那接下來對大狗小狗的應付也會順利得多。

大狗和小狗是跟洪爺的,跟了很多年。但洪爺一倒,他手下的三個親信就先鬥了起來。

大皮哥跟洪爺的時間最長,但大狗小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兩人一聯合,借着外來幫和藍蓮幫鬧事的空當,內鬥時就先把大皮哥打跑了。

跑的那天還坐的刺頭強的船,不過當然,那時候船已經變成火炮的了,火炮沒趕盡殺絕,也算放了他一條生路。

而主要敵人一跑,盟友變成敵人是必然的結果。所以大狗和小狗并不像看起來那麽一個鼻孔出氣,阿勝要想從中周旋也不是沒可能。

阿勝選的是小狗,大狗已經先被火炮搞定了,阿勝再怼上去,就是自讨沒趣。

小狗則正巧缺靠山,見着阿勝來,都沒讓阿勝說什麽,就拍着胸脯保證——“勝哥,我看你是比火炮那個外來幫強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到底是自己人,我不選你還能選誰。”

阿勝說,那不一定,你看你們的大狗,胳膊肘向外拐,一下子就咬上火炮的褲腿了。

小狗說所以我和他不一樣啊,“那時候坤總來給洪爺進貢,說實話我一點都看不下去,這不是沒辦法嘛。你上來接替洪爺的位置,那是天大的好事。”

當然阿勝不會完全相信他,他最後還是得要點保證的,比如——“那你得幫我打狗,你把大狗給打跑了,我才能順利上去,你說是不是?”

小狗很為難,但這确實是唯一的出路。

以大狗這種硬脾氣是肯定不會跑的,而阿勝要再親自動手,恐怕也容易招人非議。

但小狗動手就不會有那麽大的風險,大小狗不和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何況兩人那麽熟悉,摸清了平日的喜好,要找機會下殺機也容易許多。

等到改選的前兩周時,阿勝收到了消息。大狗這回則是嫖娼死了,說是偉哥服用過量,送醫院已經沒氣了。

他把報紙遞給美芽,美芽一看就笑了。

阿勝說美芽,你和他搞過的是吧,他真需要吃偉哥?

美芽說他不用,他要用的話自己也不會貪跟他上床時那種暢快了,“不過誰知道,說不定這兩年退化了,急功近利,想要一振雄風。報紙這麽報道,我們就這麽信呗。”

當事情進展到這裏,阿勝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了。

他相信到了這個地步,火炮就算再有實力,也是下一屆改選的事。而這一回的呼聲——阿勝聽得到,大多都是關于自己。

不過意外仍然是發生了,不是發生在阿勝身上,而是發生在任哥身上。

其實這一個月來阿勝也很奇怪,任哥應該掀起更大的反擊才對,應該讓更多的警察來清掃他們的地盤,甚至随便找點罪名,把這些元老先押到警局才是。

更不用說旺叔從樓上跳下去——這幾乎就是在做給任哥看,告訴任哥,我就是做到這份上了,該怎麽處理,你自己掂量。

可偏偏沒有。任哥就像放任阿勝的嚣張氣焰一樣,除了查封了自己旗下的幾家店鋪外,基本沒有更大的動作。

改選的前一周,阿勝來到美芽家裏。他丢了三個薄荷糖到啤酒瓶中,晃了晃,把沫子都晃出來。沫子溢出瓶口,順着手背流下。

阿勝說我們就提前慶祝一下吧,到時候辦了宴席,估計一兩周之內沒什麽時間和你小聚了。

美芽說你沒玩過,不要加那麽多。

但阿勝執意。

那麽多年過去,他想起弟弟的時間很少。他忽然想知道如果弟弟現在還活着,看到他走到龍頭之位時又是什麽感覺。他會覺得很自豪嗎,還是他會認定,當初不讀書就是對的,讀了書也沒有出路,倒不如出來混一混。

阿勝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了。他只知道如果弟弟走了正途,便不用擔心哪一天就橫死街頭,不用擔心今天有山那麽多的錢堆在面前,明天會不會有一雙手铐把他帶走。不用擔心大哥到底是把他們當炮灰,還是真把他們當兄弟。

不用冒着高風險厮殺拼搏,自然也沒有機會享受像天降大餅一樣的豐厚回報。

阿勝覺得自己變得很輕,他躺在美芽的沙發上,美芽則靠着另一邊。

美芽噴了點煙在阿勝的臉上,他便騰雲駕霧,任由輕飄飄的身子竄入地下或雲端。

然後他散開了,像雲一樣,像霧一樣,倏忽之間,所有壓在身上的負擔都不複存在,而他擡腿往前走,甚至感覺不到行走的重量。

他看見了弟弟,弟弟已經長大了,很健壯,很英俊,他說我哥就是不一樣,我是天生就能喊你大哥的,這是我比別人強的地方。

他看見了母親,母親從遠處走來,以一種他應該熟悉的模樣和形态。那從未于腦海中清晰的模樣變得準确,而那未曾給他留下印象的懷抱也變得真實和溫暖。

他還看見了父親,父親還是在喝酒,他拉着阿勝一起喝,喝得滿面通紅,和阿勝勾肩搭背。

他說我沒用,但你和你弟能出息。我對不起你,阿勝,你會不會原諒我。

阿勝不知道,因為在那樣的雲層裏,他的心中沒有半分的埋怨與仇恨。他不知道為什麽不原諒父親,所以他說好啊,我會,弟弟也會。

最後,他看見了任哥。

任哥也說話了,可他聽不清。他只知道任哥抱着他,像精疲力竭一樣抱緊了他。他依賴地把頭壓在自己的頸窩,手臂卻一點松開的意思都沒有。

阿勝也抱住了任哥,他說任哥,你也想的,是吧。

任哥點點頭。

阿勝撫摸着任哥的皮膚,他又說,任哥,你硬了,你對我硬了。

任哥又點點頭。

然後阿勝再做了什麽,他就不記得了。他好像一直在高潮,但又沒有做愛的真實片段。隐隐約約中他似乎能為所欲為,而任哥也願被予取予求。

等到他從雲層降落,天空已微微發亮。他拍了拍睡在隔壁沙發的美芽,他說美芽,我能完全相信你嗎?我怕我上去了,結果會和任哥一樣。

美芽也睡得迷迷糊糊,她睜開眼睛,轉頭看向阿勝,她說勝哥,你不能完全信我。幾個幫派勢力要均等,否則你不僅會像坤總被反,還會像洪爺死得不明不白。

阿勝還想調侃幾句,這時他的電話響了。

電話那頭是石頭的聲音,他說勝哥,恭喜你,這回你沒阻礙了,剛收到的消息,坤總被抓小辮子了。

可聽到這樣的消息時,阿勝先是一怔,幾秒之後清醒了大半,不僅沒感覺到喜悅,反而好似有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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