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勝呆住了。他望着任哥妥協的表情,望着那一雙神情複雜的雙眼,望着他眼角已經生出的魚尾紋,以及有了一點點銀絲的鬓角,阿勝心痛不已。
他沒有感受到半點報複的快感,坐在他旁邊的是他唯一的大哥,今年是他跟他的第七個年頭。他無數次地幻想任哥向他服軟,無數次地想把他壓在床上,無數次地期許自己也能讓他松開領帶,解開紐扣,可當任哥真正說出這句話時,阿勝很難受。
太他媽難受了。
他說,任哥,你真打算這麽做。
任哥錯開目光,盯着桌面的酒杯發了一下呆,說,我不知道啊,我以為再也不用了。
他苦惱地用手搓了一下眉心,淺淺地嘆息,“但我想清楚了,如果你真的想這樣,那就這樣吧。畢竟我和你熟悉,這麽做……大概不會像從前一樣讓我惡心。”
說完,他再次擡起頭看着阿勝。但他不能看得太久,他的目光仍然很閃躲。或許真的是因為和阿勝太熟悉了,這樣的尴尬讓他不懂如何自處。
阿勝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任哥坐着的那條沙發前。他伸出手,心髒跳得快要炸裂。任哥則繼續盯着桌面的杯子,直到阿勝把手放到他的頭上,脖頸,肩膀。
阿勝抱住了任哥,那種觸摸只要一開始就難以停住。他将任哥一把摟緊,順勢壓在了沙發上。他用力嗅吸着任哥身上的味道,無論是洗發水的,還是沐浴露的。這一切他都太了解了,有時候任哥沒空,甚至是他替任哥買回來。
他的手伸到了任哥的襯衫裏,兇狠地撫摸着。
這就是他的夢啊,無數次在他的夢中出現,無數次讓他達到高潮,無數次地讓他不由自主地觊觎卻又無可奈何地忍耐,而此刻這幻影變成了實體,真真正正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握在了他的手裏。
他親吻着任哥的脖子,讓自己的鼻腔充滿了對方身上那一點點的煙味和酒味。他親吻着他的面頰,一路親吻到那張對自己發號施令的嘴唇上。
原來任哥是這種味道,是一種和他想象中不同,卻又更加美好的味道。
那美好讓他發肉緊似的撕咬着對方的嘴唇,啜吸着對方的唾液,再攪住對方的舌頭,恨不得就這樣融為一體。
任哥本能地推了一下他,但沒有堅持,繼而也微微張嘴,放任他在自己的嘴裏肆虐,而雙手則虛虛地搭在阿勝的後背,為接下來的一切做着準備。
阿勝硬得不行,下身的脹痛讓他的懷抱和親吻更加猛烈。他的雙臂顫抖着,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Advertisement
他真的很想将錯就錯,既然任哥認定他的話是當真的,不如就順勢而為。他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如果就此錯過,他一定會後悔。
可是如果做了,或許他也會後悔。
射精之後他會怎麽想,任哥會怎麽想。他用和洪爺無異的方式得到了任哥,而任哥也會用看待洪爺的眼光看待他。
這不是阿勝想要的,這完完全全不是阿勝想要的。
不知親吻了多久,直到兩人的嘴唇都有點發疼時,阿勝終于松開了嘴,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把頭壓在任哥的耳邊。
他說任哥,你很讨厭我吧。
任哥說,為什麽這麽問?
阿勝頓了頓,回答,因為我喜歡你。
感覺得到任哥咽了口唾沫,但他沒有接話。他的手在阿勝的後背拍了拍,見着阿勝沒有下一步動作,又摸了摸他的頭。
過了好一會,阿勝放開了任哥。他确實硬到疼痛,可一并疼痛的還有心髒的一角。所以他做不下去,至少現在他還做不下去。
“任哥,我會幫你的。”阿勝說,“無論你給不給我碰你,我都會幫你。”
說完,阿勝緊了緊任哥的手,從任哥的身上起開。
阿勝再次找到火炮,似乎是預料之中。
火炮沒有見他,見他的是師爺。
師爺說,你想清楚了,你知道該怎麽做了?
阿勝說,我不和你們争,你們會放坤總一條生路,是這樣吧?
師爺笑,“其實這真不由我們說了算,我沒法保他不坐牢,我只能保證材料就到此為止。而他們的上頭要怎麽解決,是他們的事。”
“那就夠了。”阿勝回答,但他還不忘告訴師爺——“你們這一次把坤總推到這個位置,就是讓藍蓮幫和外來幫劍拔弩張,我希望你也做好了這個準備。”
師爺聽罷沒有說話,等到阿勝想走時,他才叫住對方,讓服務員都出去。
他點了點煙灰缸,又給阿勝倒上茶,推過去,擡起頭來,“阿勝,勝哥,我們不是有意在害你們藍蓮幫,歸根結底,我們只是不想讓坤總爬太高而已。”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師爺敲敲桌面,示意阿勝把茶喝了,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坤總若是再往上走,肯定要以鏟掉藍蓮幫為代價作為政績。與其說我們怕藍蓮幫的人坐龍頭,倒不如說,我們怕唇亡齒寒。”
阿勝的這杯茶何其苦澀,一口飲盡,還讓他微微嗆了一下。
“坤總旗下的藍蓮幫若不轉型,就成了必須甩掉的包袱。他是從藍蓮幫起家的,要搞掉你們比搞掉我們容易,但是一旦你們垮了,”師爺撇撇嘴,意味深長地望着阿勝,“外來幫就成了最大的目标,緊接而來,就是要搞我們了。”
“你現在是想告訴我,你們觊觎的不是龍頭位?”阿勝輕笑,“你沒有必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師爺,我和你接觸那麽多年,你有多少城府就沒說破的意義了。”
師爺聽罷,也沒被阿勝這話激怒。
他反而笑笑,搖搖頭,看似還想再講些什麽,但最終只是道了句——“你自己想想好了,你想不通或者不願意想通,我也沒轍。”
但實際上師爺說得沒錯,他甚至直接點到了轉型的問題。與其說阿勝背叛任哥,倒不如說任哥不念舊情,将他們犧牲掉更有可能。
任哥的野心是衆所周知的,如果真的面臨放棄整個藍蓮幫作為政績,鋪成階梯向上爬——阿勝不得不承認,任哥确實有這種覺悟。
師爺的話讓他後怕,但他又不願意細想。畢竟現在坐在藍蓮幫話事人位置上的是自己,若是承認了任哥的絕情,也就相當于承認任哥也會不念他倆之間的兄弟情義。
這真的可能嗎?阿勝不敢确定。
他為着任哥的脆弱心痛,為着他的疲倦而懊悔,為着他的苦惱而殚精竭慮。他要保住藍蓮幫,但好似相信任哥的話和表現,就證明自己落進了任哥設好的圈套。
所以,其實任哥根本沒有準備把自己給他,而只是做給他看罷了。因為他知道阿勝不會真的做到底,他相信阿勝的忠,比自己的忠來得真實。
想到此,阿勝默默地咬緊牙關,手也不自覺地用力地拽着扶手。
送阿勝回去的美芽看出了端倪,她問阿勝是不是要做些變更,是不是龍頭選舉出了什麽差池,為什麽這一周見了兩次火炮的人。
但阿勝搖搖頭,說沒有。
“一切等投票那天再說,”阿勝瞥了美芽一眼,“還剩兩天了,不用等太久。”
但這一次阿勝想錯了。
任哥确實被找去喝了茶,也談了話。他也以為自己能犧牲周圍的一切,讓他能夠順利地扭轉乾坤,鹹魚翻身。畢竟那麽多年他都在為着這一切做準備,眼看着就要把果實摘下,除了那份點到為止的材料,沒有什麽再能阻擋他的決心。
可當正職對他說出“你覺得搞掉藍蓮幫要多長時間”時,任哥的心裏還是咯噔一下。
今天的會議結束之後,領導并沒有讓任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反而讓任哥過來,好好聊一聊。不聊女兒和他的分手,不聊任哥有沒有新目标,單純聊聊工作,聊聊當下的蝴蝶城。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任哥笑了,他坐在位置上,見着對方桌面沒水,又起身到飲水機旁邊,接了一杯放在對方手邊。
“唉,德坤,你差點就成了我的女婿,我也就不和你打官腔了。”正職說,讓任哥自己也接點水喝,看似一時半會不想放他走。
等到任哥真正坐穩後,對方再次開口,“你是有本事的,先前我們也小題大做了。那些賬目上面沒查出什麽名堂,害你瞎緊張了一場。”
任哥說沒有沒有,按程序辦事是肯定的,是他沒做好,才惹出這亂子。
“但也因為這件事,你才更需要立點功。”領導把水杯放下,接着道,“我聽說你對藍蓮幫很熟悉,那他們的證據你應該也有線人在收集。這段時間他們又在選龍頭,大家都在亂,趁亂動作,總比穩定時候要容易得多。”
任哥一聽,連忙辯解,“我真不算和他們熟悉,我——”
“藍蓮幫的頭子是個叫阿勝的,他六年前是你保出來的,一直跟你打交道,這有沒有假?”正職擡眼看了看任哥。
“沒有,但他并不算——”
“他搞定了幾個元老,現在龍頭之位幾乎是他穩坐,還殺了之前的旺叔,這有沒有假?”正職沒聽完,打斷了他。
“這我不知道,大家都只是傳言——”
“他和外來幫的火炮現在是蝴蝶城兩個大頭,如果上面再一次要求掃黑,你覺得你更容易拿下藍蓮幫,還是更容易拿下外來幫?”正職三次打斷了他。
“我……”任哥想回答,但後半句話說不出口。
他聽明白了,這樣的指令來得如此突然,突然到他甚至覺着自己的材料沒有在正職手裏扣下,反而一路往上捅的原因不是扣不住,而是有意擺他一道。好讓環境變得緊迫,壓力變得清晰,逼他親自動手,去怼掉自己接手那麽多年的幫派。
而不用對方說,任哥也知道,怼掉幫派的關鍵,就是借機把話事人阿勝搞掉。
正職望着任哥一會,似乎也料到對方在想些什麽,于是錯開了目光,深深地吸了口氣,放緩語調,勸慰道,“德坤,話事人肯定要進去的,先把他弄進去,之後坐幾年,坐到什麽程度,該不該吃槍子,這都是可以再查的,你說是不是?”
任哥沒有說話。
這已經不是六七年前作為一個小混混被抓那麽簡單了,即便正職這麽說,他也知道一旦阿勝被抓,第一個斃掉的就是他。
任哥需要立功,就得擒賊先擒王,需要把藍蓮幫當成墊腳石,這樣才能證明他的賬目是真的幹淨,自己和藍蓮幫也真的沒有關系。
“你年輕,還能往上走的。”對方拾掇了一下桌面的文件,說,“路上遇到點小挫折在所難免,但指不定這個挫折,反而給了你一個機會。”
任哥還想說些什麽,但對方的電話響了。正職摁開免提,是秘書通知他召開另一場中層的會議。正職一邊應着,一邊擺擺手示意任哥出去。
任哥從椅子上站起來,在門的旁邊有一幅精致的畫作。
它用畫框裱着,隐隐約約能映出任哥的模樣。
任哥覺得自己很狼狽,他穿着妥帖的西裝,梳着一絲不茍的頭發,領帶打得整整齊齊。可他卻覺着自己不堪入目,狼狽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