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美芽管了石頭的地盤,但同時她也提拔了手底下的兩個年輕人,讓他們分別處理自己的場,阿勝的場,還有石頭的場。
她混了那麽多年,也算是上到了中上層。而阿勝也可以更大限度地放手,讓美芽越來越熟悉和适應做更大規模的管理。他覺得美芽會是一個很好的接班人,任哥對此也沒有異議。
火炮在坐龍頭位的第二年,為金爺舉辦了大型的祭奠儀式。
他帶着幫會的兄弟,也希望藍蓮幫能到場。他沒有邀請洪山幫的小狗,但小狗還是腆着臉來了。他當然得來,洪爺倒臺之後他一直起不來,現在雖然還有個洪山幫的字頭,但幾乎就是外來幫的跟班罷了。
那一天陵園裏又是一片黑壓壓的人群,漫山遍野,猶如烏鴉群聚。
任哥站在火炮的附近,和阿勝、美芽還有外來幫的師爺以及幾個高層一并。
紙錢漫天地飛,雞鴨魚肉鋪了一整個案臺。烈火熊熊地燒着,濃煙滾滾,往晦暗陰沉的天際竄去。好似要撕裂這份陰霾,将天地燒個通透。
任哥回想起金爺在的時光,那也是他剛剛代替旺叔,以藍蓮幫帶頭人的身份出席幫派會議的伊始。那時候的蝴蝶城還不是雙翼,它是丘陵,一個高高的、穩穩的山包,一片延綿的、無盡的綠蔭。
金爺德高望重,把丘陵城的幫派打理得井井有條。當時的幫派真的很威,威到別人提起丘陵城便想到金爺,萬沒有這裏的市級官員什麽事。
金爺也确實厚待周圍的人,他的關系網很廣,聽說在首都有人,在鄰國有人,不知道從什麽角落裏鑽出一兩個家夥來,又是金爺認識的能人。
或許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穩坐龍位,而那些年的投票也沒有争奪,連懸念都不存在,必然是金爺連任。
金爺在位,最看好火炮和任哥,這兩人也不負衆望,最終确實成了蝴蝶城最有力的兩邊翅膀。
但任哥扪心自問,他仍然敗了金爺的門風。
金爺匆匆過世之後,他沒有頂住洪爺的壓力,也沒有克制住急功近利的欲望,第二年就扭轉方向朝洪爺靠攏。
他以為自己比火炮靈醒,更懂得看風向、看局勢,可他沒有看到的是這見風使舵背後要付出的代價,也沒有意識到一旦站錯了陣營,他便不再有從金爺那裏繼承來的精神優勢。
是的,等到他真正開始進貢洪爺之後,事情變了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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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爺貪婪,狹隘,他沒有金爺的氣度,卻有着比金爺更狠辣的手段和明确的目标。所以他的胃口越來越大,從權,到錢,再到人。
任哥一步一步地後退,一點一點地妥協。他用這些蠅頭小利換來了藍蓮幫的安穩,他用綏靖和麻木縱容了洪爺的剝削和壓迫。
他度過了平穩的更疊期,在丘陵城變成蝴蝶城這一段最動蕩的日子裏,他不需要經歷火炮的流放,不需要天天面臨火拼的風險,不需要擔心自己的仕途,甚至能借勢而為,一步一步往上走。
可當他再也滿足不了洪爺的胃口,轉頭看向自己的幫派時——他才聽到那些噪音有多刺耳,那些議論有多令人心寒。
或許這也是火炮的師爺從來不反,而阿勝卻想過反他的根本所在。
有得有失,禍福相伴。金爺苦了前半生,還瘸掉了一條腿,可後半生卻名利雙收,甚至在他死後那麽多年,前來悼唁的人也有增無減。
洪爺風光了後半輩子,可最終卻死在還沒開葷的餐桌前,打成了篩子,還沒有人願意為他土葬,而是一把火燒了完事。
所以生和死的定義不是心髒是否跳動那麽簡單,至少任哥覺得金爺不是真的死了。因為他在火炮身上能看到金爺當年的影子,能看到丘陵城或者蝴蝶城的缺陷與優勢,能看到他的寬容,以及如獵人一般伺機行動,卻又适可而止的敏銳與缜密。
這些都是活生生的,而或許還會繼續活下去。
回去的路上任哥還走了一段,按照阿勝的話說,任哥是年紀大了,越來越愛走路了,而他還年輕,所以他想坐車。
他對任哥說話的态度開始變得随意,而不知為何,任哥并不為此感到詫異或不滿,相反他覺得這有一種久違的親密。好似他和阿勝早就應該抹消階級差異了,可偏偏身邊的各種事務纏繞着他們,讓他們始終不得平等。
他們碰到了兩個人,那兩個人問金爺的墓是不是在前面。
阿勝說是,不過等人散完了再過去才行,現在人多,過去了也不能靠近。
其中一人說好,然後還真在租賃鐵桶和木棍的服務處等。
阿勝打量了一下那兩人,年紀比他們還大,身上卻有着不少陳年的傷疤。雖然模樣是農夫打扮,但看着并不像普通的農夫。
他說任哥,要不要通知一下火炮,他們會不會是來搞事的。
任哥說不用了,“我看他們不像壞人,說不定又是金爺在哪個犄角旮旯認識的老友。”
阿勝想想也是,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問任哥,“任哥,我要是死了,別搞那麽大排場。一個人安安靜靜挺好,若麻煩,你也把我一把火燒了。”
任哥笑起來,他說你走在我前面還是我走在先,這都不一定,“不過我是一定要土葬的,土葬了,我魂就還留在這裏,這一點你千萬別給我偷工減料。”
那一天阿勝和任哥再次來到了那座天橋上。
天橋下依舊車水馬龍,汽車的喇叭、引擎的轟鳴、人群的喧嚣還有不遠處酒吧街震耳欲聾的音樂混在一起,讓蝴蝶城胡亂地撲扇着翅膀。
阿勝說,好遺憾,我沒有給你拿下蝴蝶城。
任哥沒接話,他望着川流不息的車輛,片刻之後,摟住阿勝的肩膀。
阿勝以為對方不過是照例安撫他罷了,沒想到任哥頭稍微側了一瞬,嘴唇竟在阿勝的面頰上擦了一下。
阿勝吓了一跳,雖然已經讓兄弟們都回去,但他還是忍不住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沒有熟悉的人在近旁。
“怎麽,你害怕啊?”任哥挪遠了一點,問道。
“我……”阿勝一時語塞,支吾了半天,才恢複把手肘壓在欄杆上的姿勢,追着任哥的方向又湊了回去,低聲道,“我他媽怕什麽,我……我是擔心你怕,對你影響不好。”
“你不喜歡?”任哥再問,他的手臂從始至終沒有放開阿勝的肩膀。
他不是故意調情,只是覺着這樣逗阿勝很有意思。如果光線能再亮一點就好了,那他就能看到阿勝的面頰是不是紅了,他的神情是不是閃躲。
“喜歡。”阿勝低頭,捏了捏手指,快速地瞥了任哥一眼,重複了一遍,“當、當然喜歡,就是——”
“我們拍拖吧。”任哥沒有聽完,搶了阿勝的話端。其實他也沒有想清楚的,莫名地那話就這麽順着嘴邊蹦了出來。
可回頭想想,他确實需要拍拖了,否則——“再不拍拖,我就老了。”
阿勝哈哈大笑,他的心髒一下子提起,又一下子放下。他撓撓後腦勺,又抹了一把胡茬,最終點點頭,道,“那你追我,你老了,掉價了,你追我的話,我就……考慮一下。”
“之前你不是這麽說的。”
“那我可以變啊,年輕人想法很多的,”阿勝扭頭看任哥,見着任哥沒表情,又不安地補充道——“喂,那你裝裝樣子也要追一下吧,給我個臺階啊,任哥。”
任哥繃不住了,他笑了起來,他說好,我追,“但你別太為難我,我面子很薄的,追不到,說不定我就不追了。”
任哥确實老了,他少說也是奔四的人了,但似乎只要阿勝待在他的身邊,他就一點都感受不到時光的流逝和摧殘。
尾章
蝴蝶雙翼,斬掉一邊就不能飛了。但還有很多人相信它不是蝴蝶,因為它正在蛻變,而蛻變之後到底是蝴蝶還是其他的模樣,誰也沒有定數。
有人說任哥完了,他失去了藍蓮幫,也失去了權勢,很快他就會被勝哥掃地出門,或者忍辱負重地從老大變成小弟,戰戰兢兢地與其他兄弟一樣混飯吃。
也有人說任哥還是大哥,他是帶起藍蓮幫的首領。他不需要親自拿刀出去劈人,不需要親自走貨帶回黃金,不需要坐鎮看場,也不需要讨好谄媚,因為他有輩分。輩分是讓人尊重的東西,是金爺在時一直強調,金爺死後仍不褪色的勳章。
還有人說任哥就算從灰白變成了徹底的黑,那白也饒不了他。一次沒把他抓進去,兩次不行嗎,三次不行嗎?他對着幹的下場就是這樣,黑白道認的是一個理。
很多人想要任哥死,他的存在就是如鲠在喉的那條魚刺。讓資歷和他一樣的人不舒服,讓輩分和他不相上下的看着礙眼。
畢竟他混過官場,又走過黑道,還有一個老大是他年輕時就一起扛槍嫖娼的兄弟,這樣的經歷不是人人都有的,別人就算想,也模仿不來。
所以他們說他會死在巷子裏,哪個人買的刀手不知道,但肯定已經買好了,就等着任哥放松警惕,便幾刀把他捅得面目全非,将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還說他會死在子彈下,黑市那麽發達,就算不是警察也有槍。這可比刀手容易多了,遠遠地扣下扳機,頂多射個四五發,就算不死也醒不過來。
當然,更有人說他會牢底坐穿。紛紛揚揚傳着的都是他的資料正在搜集,他不願意合作,那就只有找另外的合作的人。他渾身上下都是污點,要有哪個小頭目不道義,改了口也正常。
可任哥沒有死,他就像藍蓮幫的影子一樣,看得見,摸不着。他過着他原本就該一心一意過的日子,好似從未受過那些波折和動搖。
而事實上也是這樣,阿勝翻修了那棟別墅,在陽臺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他和任哥光明正大地同居了,畢竟照顧老大的老大,是他本來就該做的。
他倆偷偷地拍拖着,一起偷偷地出去吃飯,偷偷地看電影,甚至偷偷地逛游樂場,再偷偷地走街。
他們的耳朵裏也竄進了那些傳言,但到底出來混了那麽久,這些傳言也不是一兩次了。至少他們還好好地活着,過着每一天實實在在的日子,那就是最大的慶幸。
那日任哥從影院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次年的蝴蝶城的春天了。
冬日的葉子落了一地,但仍然有那麽多葉片還固執地掣在枝頭。它們伴着新生的嫩綠繼續活着,形成了一種怪異又美好的風景。
這是他們看的第十二場電影,而在電影落幕時,任哥沒有走,他摁住阿勝的手,問他,為了追你,我都請你吃了那麽多餐飯、看了那麽多電影了,別讓我虧本,和我在一起吧,答應我好不好。
阿勝忍俊不禁,他說我本來不想答應你,但你追得那麽猛,不和你在一起過意不去。
阿勝摟着任哥出來時,肚子很猛烈地叫了一下,他讓任哥等着,自己往前面的面包店走去。
任哥裹緊了風衣,摸索着點燃了一根煙。
他看着阿勝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煙霧便隔絕了視線。
他好像聽到了刀手抽刀的聲音,好像聽到了掏槍的聲音,好像聽到有車突然從後面沖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還有一些夢想沒有實現,那夢想似乎成了不可夠到的彼岸。他還有一些遺憾沒有填滿,那遺憾成了不可磨平的瑕疵。
可他還有一些意外,那意外是阿勝的出現,是以為已經不可存在,此刻卻真實可觸的愛情,是無法确鑿定義,卻讓他無法放手的關系。
這一切無論是對任哥來說如此,對阿勝而言,也亦複如是。
任哥讓尼古丁在肺腔和大腦旋轉,阿勝買了一個老婆餅過來給他當宵夜,他扭頭從街頭望到街尾,一直望到了天上。
那一刻,他以為這就是永遠。
柳梢綠小眉如印,乍暖還寒猶未定。惜花長是為花愁,殢酒卻嫌添酒病。蠅頭蝸角都休競,萬古豪華同一盡。東君曉夜促歸期,三十六番花遞信。
——(宋?劉青夫)《玉樓春》
番外一:酒宴
(1)
其實阿勝并不想參加這個聚會,雖然任哥說火炮做大,聯絡感情是必須的,推得一次兩次,最終還是得去,拖久了還讓人有閑話,倒不如早去早完事。
人在高位,有時候是不能憑借原來的認知去和對方打交道的。不管火炮是不是夠朋友,也不管他原先有多平易,龍頭位就在那裏,你不向前一步低低頭、哈哈腰,就是不識擡舉。
阿勝不太願意承認這一點的原因有兩個。
一是火炮起家太快,快到阿勝剛跟任哥時,他還來拜托過阿勝幫忙。那時候火炮算個屁啊,就是怼掉外來幫老大的一個刀手,手底下沒人服他,光杆司令一個。
可六七年一瞬間就蹿起來,燒得比火還旺。真是噼裏啪啦燃了一路,燃到阿勝齊平的位置,任哥齊平的位置,現在再爬到任哥的上頭,反是要任哥和阿勝上前示好——這不是錢的問題,是面子問題。
而另一點,不用說,就是火炮旁邊的那個師爺。
其實早年師爺不是幹這個的,在他還沒正式成師爺時,他差一點就進任哥的警署編制了。
那幾年警署正好成立了法醫團隊,廣招人手,這個師爺當過幾年醫生,履歷漂亮,又在一線混過,後來加考了公安和法醫,成績也很可喜。
但自從他親口對任哥說自己是師爺後,任哥就把他的檔案抽掉了,面試的成績都沒入檔,讓他安心做他的師爺,安心搞他的字頭。
而偏偏這幾年藍蓮幫的小弟不怎麽見到任哥,任哥從警局辭退後再次出現,兄弟們老說這個藍蓮幫的坤總和外來幫的師爺長得像。
阿勝不喜歡聽這個,他覺得一點都不像,那師爺不過白一些,瘦一些,看着斯斯文文,也喜歡穿個素色襯衫再噴點香水罷了,和他的坤總哪像了。何況非得說像,也是師爺和坤總像,反過來說就不行了,反過來又成了面子和輩分的問題。
但每次聽阿勝抱怨這個,任哥也只是笑笑,說你覺着不像就不像了,我也比他老,他臉上沒皺紋,頭上也沒白發,看着比我年輕多了。
阿勝不高興,他說那我扒拉火炮牆角得了。龍位要不到,招賢納士挖人跳槽還是可以的,“雖然我們藍蓮幫不是帶頭,但油水絕對比外來幫的穩定和豐沛。”
任哥哭笑不得,他說人家又不好這口,你要真去扒拉,我還得給你收拾爛攤子。
阿勝反駁,那他也沒娶老婆沒生孩子,你怎麽就知道他不好這口。
任哥知道這是阿勝氣話,擺擺手不和他申辯。
其實任哥心裏明白,阿勝是替他不服氣。
阿勝脾氣不是太好,或許也是成長經歷決定了他對威不威有着比自己更嚴重的需求,之前因為任哥有官職,萬事不敢高調鋪張。現在任哥徹底來到他身邊了,兩年來一旦有點小節小慶,也非得要搞排場。
這也是任哥一定要去參加這場飯局的原因所在——“你看你自己過生日,你包酒吧、擺酒席搞得那麽隆重,沒請火炮他們就算了,這次人家都請了我們,再不去,是不是太不給面子了。”
阿勝也說不得話,何況火炮或師爺似乎知道藍蓮幫這群人下不了臺,生日宴擺桌吃完飯後,也沒讓兄弟跟着,叫阿勝和坤總一起,随便找個包廂,四個人私下再喝點。
“已經很好了,”任哥拍了一把阿勝的後背,對他全程擺着臭臉表示不滿,“包廂就我們四個人,人家連兄弟手足都不帶,你還想怎麽樣。”
不怎麽樣,所以阿勝該送的金條一塊沒少,該進貢的人也千挑萬選。
藍蓮幫本來就主導本地的雞鴨鵝,這一次送去的人也确實鮮嫩可口,男女都有,各式各樣。
但火炮似乎不怎麽喜歡做這些事,全給了兄弟們讓他們開心,自己則只要金條,只喝酒。
“這是好事,”任哥若有所思地說,“至少證明他不會成為第二個洪爺。”
本來是想趁着酒席散去,任哥和阿勝也低調離開——畢竟阿勝的表情是怎麽都收不住,任哥也怕真到了私人包廂裏,借着酒勁,阿勝又說了什麽不得體的話。
今天到底是火炮的生日宴,而任哥沒忘記阿勝連招呼都不打,直接拔槍把洪爺幹掉的一幕。
不過火炮眼尖,見着任哥想混在兄弟們的人潮裏偷偷溜走,遠遠地就喊住了他。
火炮從人群中擠過來,說坤總,這次你真不能再放我鴿子了。你老這樣,我懷疑你對我有意見。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任哥和阿勝也再無法推脫。
(2)
火炮說到做到,包廂挺大,容納十幾二十人不是問題,但他确實一個手足不跟,就讓師爺跟着。
師爺和自己與坤總和阿勝結識得早,那麽多年過去,四人卻再沒有機會和理由這般小聚,為着龍頭之位的競争也搞得你死我活,嫌隙越來越大,猜忌也越來越多,倒不如借着今天的由頭,把态度再重新聲明一下,順便緩和緩和彼此的關系也無妨。
當然火炮自己是想不到這一點的,這樣的安排也是師爺提的。
他說争鬥的時間過去,和平自然要有和平的表示。
那時候為了幫火炮上位,他不得不把話說狠了,事做絕了,但畢竟藍蓮幫始終是他們最大的鄰居,若打不好關系,往後少不了麻煩。
“何況你看,坤總現在失勢了,但更要給足他面子。這個人雖然不再在白道上有一官半職,可很多關系還在。以後免不了要和他的關系網絡打交道,茶不能涼得太明顯。”
火炮向來聽師爺的,師爺這麽一說,他也覺着有道理。加之他今天生日高興,喝多了幾杯,師爺說什麽就是什麽了,他懶得想事情。
不過也正是因為火炮太高興,喝得臉紅脖子粗,反而讓師爺覺着他的安排是不是太草率了。
火炮沒架子,性子也直,師爺跟了火炮那麽多年,知道他喝多了就更他媽直,直得都能把自己彎的本質暴露出來。
這也是師爺最擔心的一點——他和火炮的關系會曝光。
是的,多年來兩人的關系連自己幫派內的兄弟都一無所知,師爺的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一點風聲透不出去。
師爺特別擔心一旦被人知曉了他和火炮的私人關系,以後他再向火炮提什麽建議,別人也會說火炮是聽了情人的話才耳根軟。
師爺扪心自問是很敬業的,他萬沒有把私人情感帶到工作中。但他太了解何為人言可畏,所以事事小心謹慎。
不過無論他再怎麽謹慎,那天晚上還是出了岔子。
火炮一等到包間門關上,就招呼坤總和阿勝喝酒。
師爺忙讓火炮坐下,自己來給大家倒。火炮也得了自由,坐在阿勝的旁邊一個勁地敬。
他說這個酒一年前就應該喝了,但你們硬是不願意來。今天終于肯賞臉,真是難得。
坤總說哪裏哪裏,“你也知道我之前出的問題,那段日子老抛頭露面不好。不是火炮生日,我們也要請酒賠罪的。”
說着撞了一下阿勝,讓阿勝給自己一點支持和附和。
阿勝也沒辦法,把杯子裏的酒悶幹,再遞給師爺空杯,轉而看向火炮,道,“炮爺,我們之前的關系确實尴尬,鬧得挺不愉快。但大家都為自己字頭做事,你也大人大量別放心上。反倒是——”
他揚起杯子,指了指師爺,“師爺,你倒是要陪我喝兩杯。那時候你一通的狠話,我要是沒撐住,指不定我真從碼頭跳下去了。”
這話說得師爺趕緊起身,說我喝我喝。
然後連灌了三杯,才讓阿勝把話端壓回去。
師爺不能喝酒,這一下喝得他肚子裏都是氣泡,撐得要命。但沒辦法,能把話說開,就是達成和平與友好的一個良機,這良機會為外來幫避開很多不必要的紛争。
為了工作,也為了火炮,師爺咬牙也得陪到底。
其實他也一直琢磨着阿勝和任哥的關系,他不止一次猜測過他倆是不是和自己與火炮一樣。畢竟任哥之前有一些傳聞,大家或多或少都聽過。雖然随着時間過去,傳聞的真實性已不可考,議論聲也越來越小,但師爺總覺着自己的雷達不會錯。
當然,一般他私底下和火炮讨論的時候,火炮都會哈哈大笑,說你這腦瓜想什麽不好,你想人家坤總和阿勝的關系幹什麽。你沒事可以看看電視聽聽八卦,比八卦我們身邊人好多了。
師爺不認同,他說這可不是八卦,這決定了采取什麽樣的外交政策——“你想啊,如果他們也是,我們就不怕被他們倆知道了。雙方都有把柄,那把柄就像俄羅斯方塊抵消了。但如果我們是,他們不是,那就要加倍小心。怕的還是我原先和你說的那些,我——”
但火炮不聽完的,一般這時候他就會鑽進廚房裏,圍起圍裙,再翻翻今天師爺買了什麽好材料,可以讓他大展身手。
所以此刻兩對人都在揣測着對方,只不過露出馬腳的,永遠是性子最直的一個,而發現馬腳的,始終是最淡定的旁觀者。
(3)
喝了一件啤酒,大家都沒過瘾,又要上洋酒繼續喝。
師爺連忙勸說不要洋酒,這樣雜着喝,一下子醉了就不安全了。你看這包廂裏關着兩個老大,要等會有人埋伏在外,心懷叵測——
“裏面是坐着兩個幫派的大哥,但外面也有着兩個大幫派最多的兄弟,”火炮顯然是喝高了,他推了一把師爺,把酒瓶子拿來倒完,“你就放開膽陪我喝一次又怎麽樣了,搞不髒你的白襯衫。”
這話一出,阿勝和坤總立即對視了一眼,也馬上明白雙方都往同一個方向猜去。
師爺無奈,只得繼續作陪。
但就算再裝,任哥也看得出火炮的手越來越不安分。這種不安分或許阿勝看不出來,但曾經被這樣暗示過的任哥是清楚得很。
他們的位置圍着一個轉角,方便他們拿桌上的色盅和酒杯。從左到右的順序分別是師爺,火炮,阿勝,自己。火炮和師爺在角的一邊,自己和阿勝在另一邊。
所以任哥可以看到火炮的手從乖乖地握着色盅,到摟住師爺的肩膀。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那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捋了捋師爺的後背,最終還停在師爺的腰上。
任哥回想自己和阿勝做兄弟的日子,阿勝除非喝成傻逼整個人挂着對方,幾乎沒摟過自己的腰,更不要提被師爺非常隐晦地撞了一下後,火炮的手又回到了臺面上。
火炮确實是個特別直接的人,直接到喝多了,情感也就掩飾不住了。
任哥願意相信自己也喝多了,所以火炮看師爺的眼神不對勁,而師爺盡可能規避與火炮對視的種種跡象,一定也是自己眼花所致。
不過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只是猜測。而當他們喝到一半時,這猜測也從任哥的腦子裏擠出去。酒精讓思維變得混亂,也讓他再沒心思瞎猜。
可偏偏趕巧不巧,就在這時候,煙沒了。
這是非常可怕的問題,對于一個喝高了又沒有喝醉的人來說,沒有煙就像啃了一大口幹面包卻沒有水送一樣。
任哥正好借機說我去買包煙吧,樓底對面不是有士多店嗎,我去去就回。
火炮忙說你去幹什麽,讓外面兄弟去就行了。
任哥說不行,要透透氣,久不喝了,緩一緩再繼續。
火炮也沒阻攔,而阿勝肯定要陪着任哥。所以當兩個人一先一後地出去後,大家都以為他們确實要先下樓,然後走過馬路,再進到對面的士多店,最終原路折返。
少說十分鐘,多了十五分鐘都有可能。
這時火炮憋不住了,一下子又摟住了師爺的腰,滿臉酒氣地罵道你躲我什麽,我碰你一下不行了,你還嫌在外頭丢你臉了是不是。
師爺啧了一聲,說不是啊,你這摸得太明顯了好嗎。你要知道你現在是我的大哥,你要有身份,你要——
“我碰我師爺也有身份,”火炮不讓,也不願意松手,硬是死死抱住師爺,把酒氣噴到師爺的脖子和面頰上,“我就是喜歡自己的師爺怎麽了,你這不讓那不讓,買個菜都不讓我跟着你一起。我坐到這位置就是想讓我倆過得好些,束手束腳不是我想要的。”
師爺推不過,也只好任由他抱着。
他看了一眼手表,提醒火炮只能抱五分鐘,五分鐘之後一切恢複原樣,“晚上回去你要怎麽做都行,現在給我老老實實的。”
好,火炮答應,五分鐘也是時間。
他也覺着奇怪,他和師爺在一起那麽多年了,姿勢也解鎖得七七八八了,更不用說身體早就看個遍,連哪裏敏感哪裏遲鈍都一清二楚。
可他就是戒不了自己對師爺的喜歡,那喜歡是淡淡的衣服的味道,是被挑逗時師爺的閃躲和抗拒,還有那無法自控紅起的皮膚,以及想要反抗卻最終不得其法的順從與妥協。
這一直在滿足着火炮的征服欲,以至于在工作上,他對師爺的能幹倍加欣賞,在生活上,也對其愛不釋手。
不過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師爺難得地出現了一次嚴重的誤判,即便是五分鐘,也太多了。
(4)
任哥和阿勝發誓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他們出去的一刻,小弟們就立馬起身迎上來,問他們需要什麽。任哥當然說他需要煙,于是服務員直接就把他們領到櫃臺。
櫃臺的煙種類不多,可恰巧有他們習慣抽的那一種。
所以他們沒有下樓,也沒有去士多店,只是在櫃臺轉轉,醒醒腦,轉個背又往包廂走去。
事後任哥不得不慶幸,多虧這些兄弟守得比較遠,看不到他自己看到的一幕,否則明天幫派上下一定一片沸騰,大家吃完飯讨論的話題将出奇地一致。
是的,當任哥一邊和阿勝說等會買個炒河粉當宵夜,一邊抱怨好久沒喝那麽多頭有點暈,再一邊握住門把手,将門推開的一剎那——四個人都呆住了。
師爺幾乎整個人都被火炮攬在懷裏,腦袋還壓在火炮的頸窩。雖然有點掙紮的跡象,但看似抗拒的意味也不是太明顯。而火炮則更加誇張,他的手從白襯衫底下進去,也不知道在摸着師爺哪裏。
火炮先看到門開,手臂一僵,瞬間抽開。
下一秒師爺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倒抽一口涼氣,幾乎蹦起來坐到旁邊。
任哥眼疾手快,馬上道“啊忘了忘了我還要買個火機”——又第一時間把門關上了。
他摟着阿勝趕緊往回走,兄弟們又起來問他們要什麽,任哥趕緊讓他們都坐下,說沒事沒事,你們好好待着,別理我們。
他一路把阿勝帶到走廊盡頭,又找了個垃圾桶旁邊站着,磕了磕煙盒撕開包裝,為阿勝和自己點了根煙,先抽兩口壓壓驚。
可他們都壓不住,兩個人對視了一瞬,忍不住大笑起來。
阿勝說我就講他好這一口,你怕不怕我挖牆角,你看他比你年輕,比你好聞。
任哥連連搖頭,他說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以為火炮是,但我沒想過那個師爺也是,更沒想過他們兩個還真是一對。”
阿勝說這應該不是潛規則。
任哥嗆了一口煙,道,我看那師爺被規則得挺舒服。
兩個人抽了三根煙都沒敢回去,就怕進行到一半又誤了對方的好事。
今天是火炮生日,火炮最大,當然是要給他營造良好的氛圍與環境,而他們這次在外面等一等——彼此都沒覺得面子過不去。
不過阿勝也沒允許任哥回去,在順着走廊往回走時,走到一半,阿勝攬了一下任哥的腰,不由分說地把他拐進了衛生間。
火炮這場子好就好在衛生間大,今晚估計是限制了客人數量,衛生間沒有人。
任哥一被拉進來就知道要發生什麽,雖然想要阻止,但阿勝仍是用了狠勁,把他推進了其中一個小間裏。
阿勝把任哥摁在牆上親吻着,拽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褲腰裏面伸。
兩人推搡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皮帶解開。
從始至終他們的嘴都沒有分開,他們也很熱,他們也想,眼前所見讓他們想入非非,體內奔湧的酒精也讓身體變得燥熱難當。
而他們現在還不能回包廂——那似乎趁着課間休息來一發,也不是不可以。
握住對方陰莖的一刻,彼此都有點戰栗。
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前戲了,需要的只是速戰速決,至少把體內的部分燥熱宣洩出來再說。所以他們也沒僵持,握住陰莖用力地撸動着,不停地撕咬着對方的嘴唇,像酒後幹渴一樣奮力地吞咽着對方的唾液。
直到徹底地釋放出來後,他們才氣喘籲籲地停下,抽過卷筒紙擦擦手,再疲倦地抱在一起。
阿勝仍然把任哥抵在牆上,任哥也終于體會到瓷磚傳來的絲絲涼意。
歇息了一會,任哥說,不知道他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