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父性泛濫

“你要離開珩國?”

少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點,手指卻不由自主地顫抖。

鹿冰醞點頭:“是啊。”

桌上放着一張燕國和珩國的地圖,微微皺褶這,上面甚至還有着一些圈點和眼熟的筆跡。

樓星環一眼就能看得出那是他小爹的字。

今天他來書房找鹿冰醞,主人不在,書案上卻攤着主人的東西,似乎是忘記收拾了。

樓星環一開始沒有注意,問下人:“我小爹呢?”

下人說:“回三少爺,鹿公子和樓小王爺去……扶桑樓了。”

樓星環皺眉,臉有些沉,但想起他和鹿冰醞之前因為扶桑樓而鬧不愉快的事,他還是忍住了心底的怒氣,揮揮手:“出去吧。”

門關了,樓星環捏了捏眉心。

他知道鹿冰醞去扶桑樓別無他意,可就是忍不住擔心。在那些風月場所,他見過太多的逢場作戲和肮髒畫面,不是你不動心就可以的,一定會有人勸、有人纏、有人手腳和心思都不幹淨。

更何況鹿冰醞還長着那樣一張臉,有着這樣顯赫的家世地位。

而且鹿冰醞在外面從未将自己當作慶王妃,活得潇灑自在,還是鹿府那個天之驕子。這無疑助長了蜂蝶的心思。

無數人會選擇忽視掉他的王妃身份,等着有一日他離開王府,回到順寧侯府做他的侯爺,然後誰有幸被他看上,誰就是侯爺少夫人。

做夢。

樓星環忍不住在心裏冷笑。

這種無力而強烈的怒氣,他不是這一年才體味到的。

在鹿冰醞來到王府起,在見到他和慶王每一次的親密接觸時,在看到任何一個人靠近鹿冰醞時,潛藏的嫉恨就會冒出來。

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可除了自己吞食這些情緒,樓星環別無他法。

書房裏,墨水書卷氣息甚濃,隐約飄着熟悉的藥草清香。

置身其中,樓星環慢慢冷靜下來。

風從窗戶吹進,吹得書頁嘩嘩作響。

樓星環走過去,按住書籍,放好,突然動作一滞,猶豫了片刻,拿起桌上的圖紙。

半晌,書房裏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音,聽得下人一震。

剛繼承了爵位的三少爺走出來,渾身冒着冷氣。

……

“為什麽?”少年問道。

鹿冰醞:“去拯救國家。”

樓星環:“……小爹,你若是不想說實話,也不需要這樣拿我取笑。”

少年轉了個身,聲音又悶又低落。

鹿冰醞無聲地哈哈大笑。

在這王府裏,逗小孩真是他的快樂源泉。

他糖瘾犯了,摸了把抽屜:“我就是去闖蕩江湖。我的糖呢?”

樓星環賭氣道:“我藏起來了。”

鹿冰醞:“……兒子,你不孝敬爹。”

樓星環似乎覺得悶,推開窗:“我沒有。”

履霜院中,棟梁門窗上,挂着雪白綢绫,風中飄動,安靜非常,如夢似幻。

王府主人的死并沒有讓這裏改變絲毫,一如既往的悠閑寧靜。芳香盆景,栽種的花卉本草,繁盛而清香,彰顯出一種宜家宜室的韻律和生命活态。

他看了半晌,才平息一點兒情緒,轉過身,卻見鹿冰醞搬了張凳子站着,去夠書架的頂部。

鹿冰醞還說:“我自力更生。”

樓星環快步走過去,在他還沒摸到書架,就雙手摟着他的腰抱他離開書架。

少年面色無奈:“上面髒,別碰。”

驟然調了個面,鹿冰醞頭有點兒暈:“小孩你的手臂好硬,勒到我了!”

樓星環放他下來:“我沒藏那兒。”

見鹿冰醞揉着腰,似乎真的很疼,他有些慌了,下意識伸手去揉:“很疼嗎?”

鹿冰醞趴到榻上,聞言,回頭瞪他:“你來試試?”

樓星環以前沒少伺候他,手法娴熟。可眼前這人一回眸,就讓他猛地收回了手。

一番打鬧,鹿冰醞長發微亂,雪頰透紅,眼角仿佛染了春意,似四月的桃汛。從他的角度看,這人腰很細,腿很長,臀也很翹很軟。

總之很不端莊。

樓星環心頭像是被貓爪子撓了,又癢又疼。

小爹本人絲毫不知道自家兒子在意淫自己,手往後摸,大大咧咧道:“嗯?替我按按。”

樓星環卻不聽話了,坐到一邊,姿勢有些怪異:“我不按!”

“這麽不乖。”鹿冰醞也不叫他了,收回手。

樓星環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聽到糖紙摩擦的聲音,站起一看。果不其然,榻邊的抽屜打開,鹿冰醞已經在嘎嘣嘎嘣咬起了糖。

“……你昨夜不是牙疼?”

“沒啊,”鹿冰醞無辜道,“我是大夫,我都不知道自己牙疼。”

他頓了頓,狐疑地看向兒子:“你不是搬出履霜院了嗎,怎麽知道的?”

昨夜鹿冰醞确實因為牙疼半夜醒來,不過就一會兒,很快就熄燈了。

樓星環自然不會說他時刻注意着履霜院的動靜。

他凝視着鹿冰醞:“小爹,你在轉移話題。”

鹿冰醞含着糖,不說話。

他心裏啧了一聲。以前樓星環還小的時候,他說什麽,小孩都信,他指哪兒,這小孩就轉向哪兒。

怎麽小孩越長大,就越不好糊弄了。

“為什麽要離開王府?”樓星環垂眸,聲音有些艱澀,“你不要我了嗎?”

鹿冰醞摸摸他好看的輪廓:“沒有啊,我一手養大的,怎麽會不要你呢?”

樓星環沉默。

鹿冰醞說:“至于原因,我說了,你也不信。”

樓星環執着道:“你說了,我就信。”

“天真。”鹿冰醞評價道。

“是因為那天側王妃說的話嗎?小爹,”樓星環忽然想到什麽,急急道,“我絕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保證!”

鹿冰醞不說話。

“還是因為那些流言?”樓星環低落道,“你是擔心我對你不利嗎?如果是這樣,我寧願不當這個嫡子。”

慶王一死,鹿冰醞就要離開。

他不得不多想。

是不是父親死了,他心中就再無慶王府,連養在膝下十幾年的庶子都忘了?他對父親,當真有着如此深的情意嗎?

鹿冰醞垂下眼簾。

雖然少年看着很無害,可他總聽出了一種步步緊逼的侵略性。

他回道:“你別多想。我只是離開一段時間。”

樓星環問道:“一段時間是多久?”

鹿冰醞估算了時間,道:“一年……半載吧。”

“是一年加半載,還是一年或者半載?”

“小爹我知道你算數課業很好。”鹿冰醞揪揪他的頭發,少年任由他揪,“一年半。”

樓星環皺眉:“太久。”

鹿冰醞:“小孩,你該戒奶了。”

他肯給個期限,樓星環心裏的不安到底消去了一些,低聲道:“我會很想你的。”

“兒行千裏父擔憂,”鹿冰醞道,“怎麽我們就反過來了呢?”

樓星環有些煩悶:“既然小爹知道我會擔憂,那不如別走了,你要去做什麽,換個人去不行嗎?”

“不行。”

樓星環道:“我害怕。”

“不怕。小爹給你帶禮物回來,啊,乖。”

樓星環抱着他的腰,埋在他懷裏,聲音悶悶的:“我只要你平安回來。”

少年臉頰軟軟的,呼出來的氣息又輕又熱,像只讨要抱抱的小羊羔,人畜無害。鹿冰醞感覺肚子上溫溫的,很癢,失笑道:“這不很簡單嗎。”

樓星環擡起頭,眼眶微紅,像是着急的。一瞬間讓鹿冰醞有種錯覺,以為少年是只豹子,仿佛下一刻就會蹬起後腿撲上來咬他的脖子。

可少年溫順地趴在他腰腹上,很乖巧,眼神還濕漉漉的。

鹿冰醞看得父性泛濫:“你一個人,能搞得定府裏和宮裏的事嗎?”

說完他又在心裏自打臉。樓星環怎麽可能搞不定?他真是被表象蒙蔽了。

樓星環圈緊他:“我已經長大了。”

鹿冰醞捏捏他手臂上的肌肉,随口道:“确實是長大了,結實了。我和你說,顧雲思那個小表妹……”

“小爹!”樓星環冷着臉打斷他,坐直身體,又俯下來抱住他的脖子,“不要提起別人。”

鹿冰醞嫌棄地推他的頭:“走開,你太熱了。去給我切西瓜。”

樓星環難得違背他:“我不。小爹你先讓我抱一下。”

他感覺他忍得要炸了。不管是情緒上,還是身體上。

鹿冰醞:“要冰的。”

過了一會兒,樓星環放開他:“我這就去切。”

……

晚上,樓星環準備去履霜院時,經過長廊,忽然停下了腳步。

身後的小厮問道:“少爺?”

樓星環目光很冷。

兩個丫鬟在假山後面說話。其中一個有點眼熟,一邊拔着草,一邊抱怨道:“我從前在側王妃身邊,多受人尊重,現在好了,我們都被趕來做苦工了。”

另一個人說:“就是。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梅姨娘身邊的人都能騎到我們頭上來了!”

“自從府裏有了正王妃,我們越來越不好過。誰讓人家投胎投得好呢……不過我看啊,這個三少爺也不是吃素的。一山不容二虎,他們早晚得鬥起來。”

“不是吧,我看三少爺很孝順鹿公子啊?”

“你懂什麽?要不是心機深沉,怎麽可能從一個庶子做到嫡子?”

“在這府裏,誰不是心機深沉?”丫鬟嘻笑道,“你說,我好不好看?三少爺會不會喜歡我這樣的?”

“別鬧,你都多少歲了。要我說,等三少爺勢力大起來,說不定會把王妃趕出府裏……”

樓星環的臉色越來越冷。

小厮見狀不妙,厲喝道:“大膽!你們在胡言亂語什麽!”

兩人回頭一看,吓得立即跪下:“三少爺饒命!”

“舌頭拔了,別讓我小爹看見。”

樓星環走了。

到了院子,他面上已經完全看不出情緒,敲敲門:“小爹。”

止善打開門,裏面草藥味濃郁。

“三少爺。”

樓星環點頭,走進去,看到在調制藥物的鹿冰醞。桌上橫七豎八躺着很多醫書。

鹿冰醞剛好弄完了:“有什麽事?”

“小爹喜歡的戲班子出了一場新戲,要一起去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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