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拓仔,今天又幫媽媽出來送外賣啦?”
許拓手中提着一個籃子,一步一步沿着路邊慢慢走着。聽到一個人聲從背後傳出,他連忙停下腳步向對方彎了彎腰鞠了一躬。“沈阿姨好。”他一路走回家,一路都有人向他打招呼,他也就一路都在禮貌地回應別人。
許拓的媽媽開了一家拉面館,店裏只有一個幫工,所以放學回來生意忙的時候,許拓都主動提出替媽媽送附近的小區外賣。
他插近道回家的時候,都會路過一幢大宅子。和路邊的小區房子完全不同,這幢大宅子被高聳的圍牆關在院子裏,從外面只能看到幾棵參天大樹,大宅子的鐵門也緊鎖着,如果不是它的屋頂偶爾能見幾件晾曬出的小孩的衣服,旁人都要誤以為這是個無人居住且塵封已久的古宅。
許拓從大宅子邊上保持着緩慢的步調走過去。
他記得媽媽再三叮囑他,不要在路上被任何東西耽擱了回家的時間,安全到家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周末那天,中午他路過宅門前,盡管他聽到裏面傳出幾聲響亮的撞擊和哭喊聲,也只是加快腳步,從那邊走開。
那天晚上,就傳出了出事的消息。
消息是從電視裏散播開來的。
社會新聞在播報一條新聞,當地一戶覃姓人家将一個8歲的小男孩放在一幢年代久遠的宅子裏由保姆看護,保姆見男孩的父母對他漠不關心,便開始動起了貪念,想從宅子裏拿些值錢的東西賣掉。不料她的小偷小摸被男孩發現,年幼的小男孩勇敢地想要阻止保姆,卻被保姆從樓上推了下去。
男孩從樓梯滾落撞傷頭部,已送至醫院治療。保姆見男孩受傷就打算慌不擇路地逃走,是路過宅子的人發現往常緊鎖的鐵門和大門竟門洞大開,才進去一探究竟。保姆很快被警察找到并帶走進行調查。根據保姆的口供,才知道這個男孩已遭她虐待長達兩年之久。她一直對男孩疏于照顧,一個星期也不見得給男孩幾口飯吃。從電視屏幕裏拍到男孩在醫院裏輸營養液的情形,也只能看到他瘦小的身軀,手臂就像竹筷一般,又細又弱。
拉面館裏的顧客看到這條新聞,引發了熱烈的讨論。
“難怪剛才我過來吃飯前看到那邊圍滿了人,還有電視臺的車輛停在路口呢。”
“覃家小孩我見過幾次,每次都是車接車送,我還以為是養尊處優的少爺,沒想到過得這麽慘啊。”
“現在的人真不好說了,一個保姆竟也會對孩子下狠手,估計小孩的父母如今後悔死了吧。”
“那可不一定,我聽說啊,這小孩的媽媽是他爸在外面找的情婦,他爸爸有老婆的,小孩現在就是被丢在這裏了,是死是活也沒人理。”
Advertisement
許拓對他們議論的內容并不是都能聽懂,但他想起中午他在大宅子外面聽到的哭喊聲,的确是出自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電視裏說那個小男孩才8歲,比他還小兩歲。小小年紀,卻遭遇這種事情。他有些內疚地低着頭在一旁坐着,心想,如果他當時進去看一看,可能那個小男孩就不會受傷了。
許媽媽注意到兒子的失常,在拉面館打烊後,她就把兒子拉到身邊,仔細地詢問起來。
許拓老老實實地将中午的所見所聞和自己的處理方式都一一向媽媽坦白。
“媽媽,今天我的行為是不是叫見死不救……”許拓剛學會了這個成語,就把它安在了自己身上。
“小拓。”許媽媽讓許拓擡起頭看自己,鄭重地搖頭,“你沒有見死不救,當時你不知道裏面是不是有危險,而且即使有危險,媽媽也不贊同你進去救人,知道嗎?”
許拓疑惑地望着她。
“小拓現在還只是小小的男子漢,等小拓變成大男子漢,媽媽就會鼓勵你勇敢地去救人了。”許媽媽拉着許拓的手,用力捏了捏。
“可是……”許拓回頭看了一眼已經關閉的電視機。
那個男孩子,現在應該還一個人呆在醫院裏吧。許拓欲言又止的表情立即讓許媽媽猜出了心思。
“小拓是不是想去看看那個男孩子?”
“嗯。”許拓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媽媽也同意去看望他哦。”許媽媽微笑着輕撫兒子的肩膀,“但是,前提是小拓要像平常一樣完成好了作業,等媽媽這邊中午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就帶小拓一起去醫院,好不好?”
第二天中午,許媽媽拜托幫工和一個鄰居幫她先看着店鋪,就帶着許拓坐車去到本市的中心醫院。她還貼心地準備好了一份愛心午餐,放在保溫飯盒裏提了過去。
許媽媽一手提着飯盒,一手牽着許拓,找到覃家小朋友的那一科室。由于電視接連報導,許媽媽剛描述了覃家小朋友的情況,醫院咨詢臺的工作人員就明白了她說的是哪家病人。
只見她伸手一指,“喏,你們随着那些人一起上樓就能找到了。”
從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些肩扛着攝影機,手拿着話筒或打光板的人正往電梯裏鑽,許媽媽一眼就看出那些人是來自電視臺的采訪人員。
“媽媽。”許拓輕喚了一聲,怯弱地抓緊了許媽媽的手,他看見那些人絲毫不顧及醫院樓道随處可見的“請勿喧嘩”的标識,一路奔跑得灰塵四起,閃光燈也在他頭頂四周閃來閃去,盡管聚光燈下的目标不是他,他也覺得有些害怕。
許媽媽一手護着許拓的眼睛,一邊牽着他走到一邊,詢問起正叉着腰站在走廊中央氣呼呼看着那群人的護士長。
“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覃家小朋友是在……”許媽媽剛開了個頭,就被護士長一記白眼瞪了回來。
“你不會看嗎?電視臺那群人已經又在采訪了。”護士長情緒不佳地說,“人家一個小孩子哪能招架得住你們這樣連番轟炸,拜托你們有點良心行不行。”
許媽媽被說得一怔一愣,等護士長訓斥完,她才友好地朝對方笑笑,說,“其實我們是那個小朋友的鄰居,我們送了午飯過來給他就會離開的,不會打擾他很久。”
護士長低頭一看,見她手中果然有個飯盒,語氣也稍微緩和下來,“覃飛揚小朋友現在還在打營養針,可能吃不下什麽飯菜哦。”
“我就是擔心這一點,所以特意煮了些粥,應該沒問題的。”許媽媽繼續賠着笑臉,看護士長默認了她的做法,也就松了口氣,拉着許拓走到一旁的椅子邊坐下。
“小拓,等那些叔叔阿姨走了,你就把飯盒送進去,如果那位小弟弟在休息,我們就不要打擾他,直接回去了,好不好?”許媽媽柔聲對兒子說。
許拓的眼睛一直注視着那些闖進病房的叔叔阿姨們,他們的隊形甚至從病房延伸到走廊外,許拓輕咬下唇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他就聽到屋子裏傳出一陣東西碎裂的聲音,随後那些人有些狼狽地紛紛散了開來,走到一旁檢查自己的設備有沒有問題。面向許拓的一個中年大叔,衣服胸前還露出來一大塊水漬。
許拓目不轉睛地看着,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等醫生趕過來下了逐客令,電視臺的工作人員也就沒有理由再賴着不走,如同他們來時一般,風風火火地離開了醫院。
許媽媽趕緊趁機拉着許拓站起身,先去找了醫生說明來意。醫生沒有對他們惡言相對,而是說,“他因為受到一些刺激,情緒不是很穩定,你們當心點吧。”
“小拓,你把東西送進去吧,媽媽在外面等你。”許媽媽叮囑了幾句,“輕聲一點進去哦,不要吓到裏面的小朋友。”
許拓提着飯盒推門進去時,病房裏的窗簾緊拉着,只留下床頭一盞應急燈還在發着光。病床上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着,一只手垂在被子外打着點滴,除此之外從臉到腳都埋在了被子裏。
許拓輕步走了進去,看到眼前的情形,卻不知怎麽開口了。
他來之前明明已經想好,他來這邊的目的,是想和這個小弟弟成為朋友的。
他剛靠近病床,還沒開口,那張被子就突然被掀開了。
躺在床上的小男孩露出了一張秀氣小巧的臉蛋,嘴唇緊抿着,眼睛怒視着又一次闖進他病房的人。許拓冷不丁被他眼神裏的敵意吓了一跳,手上的飯盒剛放到床頭櫃,也突然被床上的男孩推了一把。
許拓趕忙伸手按住,好在小男孩由于多日營養缺失還使不上力氣,他将飯盒放好,輕輕舒了口氣。
這麽一來,小男孩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
“你……你別害怕。”許拓擺了擺手,蹩腳地解釋着,“我來送吃的給你,馬上就走的。”
“不需要。”小男孩冷冰冰地瞪着他,甚至在許拓靠近他時,用力地捂住了鼻子。
許拓原本只是想幫他拉好被子,卻被他嫌惡的眼神瞪得愣在原地。
“好臭。”小男孩不光捂住了鼻子,還用挂着點滴的另一只手像揮蒼蠅一般朝他揮了揮,“走開,離我遠點。”他尖聲尖氣地厭惡地說。
許拓呆了好久,他下意識地擡起手臂将鼻子湊近自己的衣服。只聞到了一點面粉的味道,并沒有其他氣味。
緊接着,他就感覺鼻子一酸,他匆匆地轉過身朝門口跑去。
許媽媽在門外等着,一看到兒子出來,正打算笑着問他裏面情形怎麽樣,結果兒子一出來就撲到她懷裏。
許拓自從懂事以來就很少撒嬌,這也是他繼上一次考試沒有拿到第一名之後,頭一回在媽媽面前掉眼淚。
許媽媽安慰了許拓半天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見許拓哆哆嗦嗦地說着:“他……他說我臭,還叫我走……”一邊說着,委屈的淚水也流了個不停。
許媽媽好不容易讓許拓止住淚水,然後按着他的肩膀說,“媽媽進去幫小拓問問原因,不能平白無故就罵我們小拓吶。”
許拓點點頭,淚眼朦胧地看着媽媽又推開了病房的門。
他緊挨在門旁,注視着房間裏的動靜。
“覃飛揚小朋友是嗎?”許媽媽聲音很溫柔地在病床邊響起,“我呢,是剛剛那位小朋友的媽媽。我們住在你家附近的哦。”
原本蜷縮在床上的身影在她進房間時動了一動,聽到她的聲音後,卻沒有将身體支起來,而是繼續躺着。
“阿姨呢,特意做了一點米粥,裏面放了不少好東西,你可以嘗嘗看,如果不好吃,你就告訴阿姨,如果好吃,下次我還可以再做。”
“跟大人說話的時候,要有問有答,才有禮貌哦。覃飛揚小朋友,你聽到我說的了麽?”許媽媽的聲音略帶了點嚴厲之色。
“嗯。”久久,才從被子底下發出悶悶的一聲回應。
“那麽,現在告訴阿姨,為什麽要說剛剛的小哥哥。”
被子下又回複到了沉默。
“覃飛揚小朋友。”許媽媽一字一頓地說,“對關心你的人很兇,是錯誤的方式哦。”
“他身上……”被子掀開了一角,露出了一只眼睛,“有股味道……”
許媽媽一怔,她想了一想,就明白了過來。
“原來覃飛揚小朋友不喜歡聞面粉味呀。”許媽媽絲毫也沒有介意,微笑着說,“可是阿姨家就是做拉面的呢,不好意思呀,其實阿姨身上也有,但是我們是因為忙着幹活,才會沾上味道的哦。”
“尤其小拓哥哥,他幫了阿姨好多忙,也是他要求,阿姨才帶着他來看你的。”許媽媽又說。
“不需要。”被子下的小男孩又将自己蒙在了裏面,“不用你們……”
許媽媽嘆了口氣,她伸手理了理小男孩的被角,“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再來拒絕我們吧。”
“走吧。”許媽媽出門,牽起了許拓的手,“我們明天再來,小拓。”
許拓則三步一回頭地,看着那張緊閉的房門。
他會好起來吧……希望下次見到他,他會胖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