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莊淺一晚上都沒能睡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恨時間怎麽還不快點過去。
說沒睡着是她自己想的,因為有那麽一會兒她又恍惚覺得自己睡着了,還做了夢,夢到了很多東西,夢到了從前秦賀雲還是海軍上将統帥一方的時候,夢到母親驚怕又委屈地躲在房間裏哭,又夢到她小時候的玩具屋裏塞滿了白粉……
後來她就醒了,一個人坐在病床上,想:有多少年沒有見過秦賀雲了?五年?十年?
好像有很久了。
沈思安半夜又來了一次醫院,那樣興師動衆,莊淺想裝聾子都不行,因為樓上沈琮鬧得不可開交,他不得不來。也不知他是怎麽應付沈琮的,總歸兩人氣勢洶洶吵得厲害,後來沈思安怒氣沖沖地下樓離開,正好撞到她在樓梯口探頭探腦瞧稀奇。
“怎麽還不睡?”沈思安煩躁地扯了扯領口透氣,走過來,看到她穿的還是薄薄的病服,皺了皺眉,“大半夜的不冷?跑出來亂晃。”
他原本手裏夾了煙,卻在過來的時候滅掉扔進了垃圾桶,莊淺隐隐還能嗅到他身上的煙味,
她被他拉回了病房,沈思安打開燈,倒了杯熱水給她。
莊淺一愣,從他手裏接過水杯,幹巴巴地說了句謝謝,讪讪地問,“跟小琮吵架了?年輕人嘛,脾氣壞很難改的,你順着點他也沒什麽……”
沈思安瞧着她,目光微暗,“你倒是挺有經驗的。”
莊淺心裏悶悶地想,喬少爺可比你家的混賬小王八蛋乖巧,但她嘴巴上不說,只輕輕喝了一口開水。
見她神色不明,明顯是在走神,沈思安竟然破天荒猶豫了片刻,然後似乎不解,問,“你跟喬焱什麽關系?情人?”
“你要這麽說也行。”
沈思安低頭看她,“因為他能夠幫你掩飾你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莊淺理直氣壯卻又覺得他說話難聽,因此語氣自然不好,“随你怎麽說,他确實幫過我,我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他幫過你所以你處處順着他?不計條件地護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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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把話說着這麽不對味——”莊淺反感地皺了皺眉。
“那我幫過你沒有?”
莊淺詫異地擡頭看他。
“那我是不是也幫過你?”沈思安這次卻沒有見好就收,“‘安盛’的股份我已經收購了百分之三十一,我說了,原封不動送給你,等你明天見過你父親,就能拿到其中二十,到時候你就是‘安盛’電子最大的股東,還有你父親,難道不是我為你出的力?”
“你是不是也該全心報答我?”他突然開始咄咄逼人。
莊淺沒說話,只維持着皺眉的動作,不明白他究竟是什麽意思,淡淡道,“我以為我們是互利合作。”
說完她就聽到了他的輕笑聲,沈思安上前一步,伸手過來拿走她手中的杯子,期間他的手指碰過她的手,冰涼。
“開水都暖不熱,明天叫醫生好好瞧瞧吧,別是身體有了什麽後遺症。”
莊淺左手與右手交握,力道緊得都近乎自我折磨,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麽,沒吭聲。
沈思安就近看着她蒼白的臉,直到現在都還難以相信,就是這麽一個軟聲軟氣的女人,親手用最殘忍的方式,了結了五條性命——法醫鑒定結果表明,那五名綁匪身上的子彈全部都是斜擦心髒而過,不是手抖,而是行兇者刻意用最順理成章的方式,讓受害者垂死掙紮痛苦流血之後,再一槍直至眉心。
難怪沒辦法被判成正當防衛,都防成這種程度了再叫自衛那就是睜眼瞎。
“學過槍?”沈思安問。
“我父親教我用過ak,很小的時候。”莊淺雙手收緊,聲音緩緩,“我用來練習的全是真槍實彈,每一次一槍出去,我都吓得大哭,火藥難聞的硝煙味令我作嘔,到了吃飯的時候我的手已經痛得連筷子都抓不住。飯桌上,我母親在一邊看着我流眼淚,大概從那時候開始,她對我父親的怨怼達到了極致。”
“你呢,恨你父親?”
男人低沉的聲音驟近,莊淺倏地擡起頭來,才意識到兩人距離已經很近了,她煩躁地別過臉,聲音稍冷,“恨,怎麽不恨,如果他能做個疼愛妻子的好丈夫,我母親也不至于對我越來越冷漠,如果他能做個慈祥平凡的好父親……”
她話沒說完就收住了,沈思安瞧着她白潤潤的側臉,那雙原本烏黑的眼睛現在泛着紅,含着眼淚半可憐的樣子,令他有種微妙的心癢難耐,他的手貼上她的側臉,低聲問,“既然這樣,那你還費盡心思想進監獄看他?而且還緊張得半夜都睡不好覺?”
沒有錯,她就是緊張,一想到明天可以見到秦賀雲,莊淺就是緊張,怎麽都沒有辦法緩解。
但他不喜歡被他這樣直白地戳穿。
莊淺不悅地避開了他的碰觸,自己去倒了杯熱水暖手,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面色如常,“我為什麽不能去看他?我不去看他就沒人願意去看他了——他老婆一輩子防着他,他進監獄後,他的狐朋狗友落井下石,他的仇家大呼痛快,他走鴻運的時候我給他臉色看,如今他走衰運了,我難道還要踩他兩腳洩憤?我沒這麽壞。”
沈思安嗤笑,“是,你不壞,你真有良心,難怪他跟我說你是最溫柔的淑女,讀王爾德讀雪萊,喜歡不切實際的風花雪月,卻讨厭他硬邦邦不合你心意的讨好。”
莊淺讨厭死了他這種刻薄的語氣,一時嘴快,“他是有千般不好,他說的話句句冷硬,做的事禽獸不如,可他比母親對我有耐心,他會在我氣昏了頭咒他不得好死的時候,不厭其煩地一聲聲哄我,也會在我發脾氣不去學校的時候由着我摔東西……”
莊淺眼眶泛紅,死死咬住唇。
他還會說,小淺,我知道自己總會有走衰運的一天,你現在不必急着咒我,只要耐心地等着那一天就好了,到了那一天,你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爸爸都成全你,爸爸所有的東西都會留給你,只留給你一個人。
往事一幕幕浮上腦海,莊淺頭疼欲裂,眼淚一滴滴掉進紙杯裏,“他被警察帶走的那天我還在學校,早上我原本裝病不想去,可他一反常态地對我兇,我生氣,我罵他不得好死,說他死了都不會替他收屍,我放學了待在校門口不肯走,等着他來接我發脾氣,可是我等到天黑都沒等到,後來就永遠也等不到了……”
沈思安伸手按住她顫動的肩膀,替她擦了擦眼淚,“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要做壞人就要有上死刑臺的從容。”
“放屁!”莊淺怒紅眼瞪着他,“秦賀雲不是好人,但他也不是蠢貨,他不會傻到将毒品藏在軍艦上,等着人來搜,是有人陷害他,他是被人陷害的,那些陪審員和法官全都瞎了眼!”
她情緒過于激動了。
沈思安終于有些不放心,皺眉看着她,“你這樣不行,我不能讓你随着監察委的人進監獄,否則指不定你會幹出些什麽事情來——”
他掏出手機要給方苑打電話,大意是讓對方明天還是用原來的翻譯,不必麻煩換上莊淺了。
結果手機才剛掏出來,莊淺從他的話中回過味來,她心底一慌,又被他逼得發了狠,根本什麽都顧不上,兩步上前重重扯過他的手機丢地上,砸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沈思安,你出爾反爾!”
“你沒理由要求我平白無故為你擔風險。”
莊淺憤怒來的鋪天蓋地:“我說過什麽都依你了你還想怎麽樣?你要你弟弟相安無事,我照做,你上次要我替你壓下港口那片居民區火災,我也照做了,你要我替你引甄持入網我都做了,如今你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讓我見我父親一面都這麽難?”
“舉手之勞?”沈思安沉了目光,他扶住她的肩膀,貼近她耳邊道,“既然是舉手之勞,不如你去找別人好了,我看有人就很樂意幫你。”
他意有所指。
“小焱不行。”莊淺回答得毫不含糊。
“他怎麽不行?”沈思安語氣不悅,握着她肩膀的手用了大力,“他本事這樣大,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你的檢查報告,連醫院都查不出端倪,還能将那把‘沙鷹’處理成小琮開過槍的有利證據,喬老爺子在軍-委權勢如日中天,他就算是将事情搞砸了,也有的是人出面維護,哪兒輪得到你操心。”
最後幾個字說得譏诮。
“我不能讓他惹上這些事——”
“所以你就毫無心理負擔地讓我來?”沈思安不知怎麽突然發了脾氣,手上一用力就将她抵到了門上,狠狠道,“好,你要見你父親,又要護着你情人,可這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我現在就明白地告訴你,要麽你省點心安分守己,要麽,明日行程照舊,只是你得給我一個幫你的理由。”
“你到底想怎麽樣?”莊淺煩躁地重重踢他一腳,被他靈活地側身避開。
“像這樣,”沈思安一用力将她揉進了懷裏,腦袋壓了下來,與她唇縫相貼,輕輕一個字一個字出聲,“你不就是想找個不會倒掉的後臺麽,與其費盡心思讨好別人,到頭來還留一堆把柄在人家手上,你不如想想怎麽讨好我,一勞永逸……”
“我跟喬焱的關系沒你想的那麽無恥!”
沈思安不以為然,手指輕輕蹭着她怒紅的臉,“就算我說的直白難聽了點,可道理是擺在那裏的,只是你矯情虛僞,不肯承認而已。”
莊淺氣得急喘氣。
沈思安繼續說,“你連最基本的良心都沒有,就別急着講感情了,省得招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