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莊淺被暫時收監,靳正言卻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一切好像都看起來順理成章:莊淺有最明确的作案動機,符合兇手的所有特征,在她包裏搜到兇器,兇器上有她獨一無二的指紋。
最重要的一點是:她自己都親口承認了。
唯一令靳正言困惑的就是:莊淺對雙手太愛幹淨,簡直可以說是污染零容忍,光是在審訊室的幾個小時,他都看到她擦拭了雙手無數遍,期間哪怕是手上出了一點點汗,她也會表情焦躁,仿佛一種習慣性的不安,然後使勁用濕紙巾擦拭。
而且她雙手指甲上白白淨淨。
這樣的人,不像是會用指甲油裝飾雙手的人。
因此,案發現場那張就照片上的塗抹痕跡,就無從解釋。
靳正言又跑了一次法證科,找了法醫梁橋。
“梁叔。”
梁橋正好要找他:“正言啊,你來得剛好,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正想找你聊聊。”
靳正言:“怎麽了?”
“是關于這兩次兇殺案的證物。”梁橋道:“那天檢驗兇器的時候我就已經覺得古怪了,只是你趕着要報告,我沒來得及提——從死者的傷口來看,兇手應該是用槍老手,槍法熟練,如果想來,他握槍的姿勢也該是标準的手法才對,可是我檢驗數遍之後,卻發現槍上的指紋很淩亂,像是被人胡亂捏握過的一般,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靳正言皺起了眉頭,“這麽重要的線索你怎麽不早點跟我說!”
被個後生用這種語氣教訓,梁橋有些讪讪,但也知道是自己的疏忽,便繼續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今天早晨我又重新檢查了一遍那支槍,結果,細查一遍之後,我發現了更大的漏洞:手槍的扳機處,并沒有兇手的指紋。”
“你的意思是,兇手戴着無紋手套?”靳正言不解:“可有手套的話,其餘指紋又是怎麽來的?難道她獨獨只戴了開槍的那根手指?
“不,”梁橋道:“我的意思是,案發現場,可能不只有一個人,又或者說,兇手可能不止一人。因為若兇手為一人,安千秉是他的第二個謀殺對象,像第一名死者一樣,她肯定會戴上手套行兇,不可能留下這麽明顯的罪證。”
Advertisement
“你懷疑莊淺是故意留下指紋的?”靳正言一開口,然後迅速改了話,“不,你是覺得莊淺不是兇手。”
事實上他也覺得。
梁橋不置可否。
“難怪,”靳正言若有所思,終于将那些零星的疑點串起來:“我是被‘兇手用左手開槍’這一點蒙蔽了思路,才會毫無保留地認定莊淺是兇手。現在想來,莊淺是第一場兇殺案發生之後才右手受傷的,而她原本不是左撇子,可是第一名受害者的屍檢報告也表明,兇手用的也是左手,這一切全都說明——”
兇手是個真正的左撇子。
而莊淺明顯不是。
“還有一個疑點,”靳正言說,“我注意過莊淺的手指甲,她對自己的雙手有強烈的潔癖,不能容忍一丁點兒的不幹淨,因此絕對不會往手上塗抹指甲油一類的東西,這與我們的發現不符,兇殺案現場留下的那張照片,安千秉的頭像是被類似指甲油的材料塗抹掉的。”
……
靳正言再一次來見莊淺的時候,她依然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用紙巾輕輕擦拭着手指。
靳正言開門見山地說:“莊小姐,你隐瞞了警方一些事情。”
莊淺安靜地擦着手指,沒擡頭看他:“沒有。”
“你父親死去的當天,你開車并不是直接去了北城山。”靳正言坐下,緩緩道來:“你是先去了市郊的一家療養院,看過你的母親之後,在療養院短暫逗留了半小時,才急速開車去了北城山,進入了死者蕭遠山的別墅。”
莊淺擦手的動作一頓。
她擡眸:“是,你說的,對。”
“你卻不是去殺人的。”靳正言沉聲道:“你去北城山別墅的目的,不是殺害蕭遠山,而是清理兇殺現場,确保兇手沒有留下一絲證據。”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蕭遠山的死亡現場,原本應該有一張兇手留下的舊照片,是被你拿走藏起來了吧?”
莊淺嘲諷地睨着他:“你想說,什麽,靳督察?”
“我說,你現在可以走人了,莊小姐。”靳正言打開侯監室的打門,站在門口,側身對她道:“警方現在找到了新的證據,證明兇手另有其人,你現在暫時可以回家了,另,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會再找你的。”
莊淺一怔,表情有些恍然。
良久,她一句話也沒有說,獨身安靜地出了警署,跟來時一樣安靜。
靳正言追出來,在警署門口喊住了她:“莊小姐,醫生說你——”
“我沒事。”莊淺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明顯不想跟他多糾纏,到路邊去等出租車。
靳正言欲言又止,進了警署之後,不時從透明窗戶朝外看,就見到她一個人魂不守舍地站在路邊,出租車過了幾輛都沒有注意到。
他坐在位置上随意打完了一篇報告,然後突然起身,握着車鑰匙跑出門去了。
“我送你吧。”
靳正言跑過來向莊淺道。
莊淺一愣,擡起頭來的時候,見到他臉上不甚自在的表情,難得笑了笑:“怎麽,你們警察,都這麽,體貼?”
靳正言臉色一陣尴尬,閃過幾分惱色,卻依然堅持說:“莊小姐,警察辦案是講證據的,你沒有做的事,即便是自己承認,警方也不會受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警方諸多隐瞞,但是即便你不說,真相也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對你沒有惡意,如果之前有什麽誤會,還希望你不要介意,你的身體……還是早點去醫院看看吧,回去好好休息。”
他取了車過來,莊淺也沒有再矯情,坐上了副駕駛座。
一路上,莊淺都側臉看着窗外車流,許是說話不方便的緣故,她一直都沒有吭聲。
靳正言好幾次神色複雜地側眼看她,每一次,目光在觸及她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蛋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有些問題得不到答案,問了也是白問。
譬如,他明知道,安千秉死去的時候,莊淺就在案發現場,甚至還與兇手有過争執,試圖搶奪兇手的手槍,這才會在兇器上留下淩亂的指紋;
譬如,莊淺兩次出現在案發現場,目的都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清理現場,替兇手有意掩飾罪證,只不過第二次沒有來得及;
譬如,種種證據都表明,兇手是個女人,左撇子,槍法熟練,用nala的限量版指甲油,而莊淺一定與她當面打過照面,說不定還是舊相識。
但他知道這些推斷不可能從她口中得到證實。
車子在莊淺市中區的公寓門口停下。
兩人下了車,靳正言一直将她送到家門口,才把手裏提着的一個袋子交給她,囑咐道:“這是醫生給你開的藥,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莊淺接過:“謝謝。”
“你一個人住嗎?”靳正言突然多問了一句:“我以為你還有別的家人。”
莊淺:“有的,我媽媽。她住在市郊療養院,她有個,男朋友,我常去不,不太方便。”
男朋友?
靳正言覺得,她這種說法有點奇怪,問道:“你母親身體不好?”
莊淺輕點了點頭,明顯不願意多談。
“你母親跟你父親感情好嗎?我是說你親生父親。”他繼續問。
“靳督察,”莊淺不悅地皺緊眉頭:“你管的,太寬了。”
靳正言一頓,許是察覺到自己話中不妥,住了嘴致歉:“抱歉,職業病又犯了。”
莊淺笑了笑,覺得這人倒還人品不差,也不端着高級督察的架子,便客氣道,“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靳正言:“我可以嗎?”
莊淺:……
她原本只是句客氣話來着。
靳正言看着她一下子呆住的表情,忍不住彎了彎唇角,輕咳了一聲改口道:“咳,我突然想起局裏還有點事,得趕緊回去。”
莊淺滿眼松口氣的模樣。
靳正言終于憋不出,笑出了聲。
“笑,什麽?”
“沒、沒什麽。”靳正言止住了笑,正色道,“我走了,有問題警方會聯系你的。”
莊淺進屋。
結果靳正言剛一轉身,就發現一個人影站在他的車旁。
莊曼不知道在那裏站多久了。
“小淺?”看清楚門口的莊淺,她連忙步履急切地趕過來,緊張地拉着她的手,“我好擔心你,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好了,別擔心了。”莊淺抱了抱她。
“伯母您好,我是靳——”
“你滾。”莊曼倏地轉過臉來,漂亮蒼白的臉蛋上溫柔不複,恨聲道:“你是警察,警察都不是好人,你滾。”
“媽,”莊淺拉了拉母親。
莊曼習慣性聽她的話,不吭聲了,原本怒氣沖沖的表情一下子不複存在,只紅了眼眶,難受地看着她。
“對不起,靳督察,我母親,她……”莊淺抱歉地看向靳正言。
“沒,沒事。”靳正言一愣,震驚的目光從莊曼紅得妖異的指甲上收回來,這才向莊淺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上了車迅速離開。
直到他的車子走遠,莊淺才松了一口氣,牽着莊曼朝屋裏走,邊問:“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嗎?怎麽,過來了。”
“我來看看你,坐坐就走,不會耽擱很久的,你別趕我走。”沙發上,莊曼溫柔地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聲音說:“小淺,都是媽媽不好,都是媽媽沒有本事,才會讓那些壞人欺負你,你別怕,等你爸爸回來就好了,你爸爸回來,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說着,她聲音嗚咽,緊緊抱着莊淺:“小淺,你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好不好,叫他回來吃晚飯,好不好?他聽你的話的,他最疼你了,你說什麽他都會聽的,你爸爸回來了就不會有人欺負你了,你為什麽不肯給他打個電話?媽媽求求你好不好?”
她情緒激動,握着莊淺的手力氣不小,長長的指甲在莊淺手背上留下鮮紅的抓痕。
莊淺只是麻木地沉默,耳邊聽着莊曼的胡言亂語,沒有發聲。
直到莊曼的嗚咽聲漸漸小了下來,莊淺才看着她哭紅的雙眼,說:“爸爸,不會回來了。”
莊曼一愣。
她通紅的眼睛中,神情混亂,然後像是突然從莊淺的話中反應過來,狠狠推開她,大吼:“你說謊!你從小都是說謊精!我為什麽會有你這種女兒!你為什麽不肯好好聽媽媽的話!”
莊淺情緒未變,聲音卻變得艱澀,執拗地重複:“是你,讓爸爸,再也回不來了。”
莊曼怔愣,随即大笑,瘋狂大笑:“騙我,都騙我!你們全都是騙子,我不會相信的,我不會相信你們這些騙子的……”她踉跄着站起來,朝着門口走,神情木然而兇狠:“騙子都不得好死,說謊的人全都會不得好死,老天爺會收了你們這些謊話精,你們全都不得好死!”
“媽媽!”莊淺連忙從沙發上起來,到門口緊緊拉住莊曼:“我送你,回去。”
“回去?”莊曼淚流滿面地看着她,雙手顫抖地捧着她的臉:“回哪裏去?你告訴我,我如今還能回哪裏去?”
莊淺難受地緊緊抱住了她,聲音哽咽:“媽,你清醒點,清醒點,好不好?我求求你。”
莊曼一下子沒有了聲音,像個孩子一樣,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表情。
許久,她似乎重新恢複了理智,手足無措地握着莊淺的手,聲音帶着哭腔:“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相信那個人的話,我不該相信騙子的話,可你們為什麽要說謊!”她痛哭到哽咽,緊緊抱着莊淺:“小淺,小淺,你不要怕,做壞事的人都會死的,他們都會遭報應的,欺負你的警察也會遭報應的,你不要怕,媽媽會很疼你的,媽媽會對你很好的,我對你好了,你爸爸就不會生我的氣了,他就肯回來了,小淺,你要什麽媽媽都給你好不好?你別生媽媽的氣好不好?”
聽着她胡言亂語,莊淺卻渾身如遭雷擊,她緊緊握着莊淺的肩膀,厲聲道:“你剛才,說什麽,欺負我的,警察?”
莊曼又哭又笑:“就是剛剛啊,他會死的,他欺負你,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靳正言。
莊淺倏地回過神來,又急又怒地推開莊曼扯着自己的手,急忙去車庫取了車,飛速開着車上了路。
她想,靳正言如果是沿原路返回的話,那現在肯定已經上二環路了,她就是拼命追趕也趕不上的,可卻依然存了一絲僥幸。
這時候她後悔,沒有留個靳正言的手機號。
車子一次次提速,每一次劇烈地轉彎,都拉扯得她未愈的右手生疼,莊淺臉色難看,不管不顧朝前,終于在剛上二環路的時候,看到前方一輛跑車被撞翻在路邊,肇事車輛是一輛大卡,現在車主消失了,只留下兩輛半毀的車在路邊。
莊淺迅速下車,趕上前去,結果就看到被卡在駕駛座上的靳正言。
他渾身都是血,被卡在折斷的駕駛座和擋風玻璃之間,形狀痛苦。
莊淺重重敲開車窗,伸手去拉他,緊張喊:“靳、靳督察,醒醒,你醒醒!”
路上少數開車的司機經過,見到車禍,腦袋探出窗口提醒她別胡來,說不要移動傷員,等救護車過來再說。
莊淺充耳不聞,仍然拼命将靳正言往外拉,手臂被車窗玻璃隔得汩汩流血。
“莊、莊淺?”靳正言總算睜開了眼,看到她滿臉焦急而沉默,他輕推她的手,艱難道:“叫、叫救護車來,你力氣不夠的。”
他被卡在了裏面。
“你配合點,朝外!從這裏,窗戶這裏。”莊淺只奮力将他朝外拽,似乎一刻都等不得。
靳正言被她拉扯得手臂疼,不得不照做,努力半邊身體朝外,配合使力,
終于,又過了五六分鐘的時候,他大半個身體被拽出了車外。
“你怎麽會——”
“快、快離開,”莊淺打斷他的話,拖着他就跑。
兩人剛跑出不到一百米,身後轟隆一聲劇爆,熱浪滾滾而來——
靳正言的車,連同着剛剛烏拉烏拉趕到的救護車,被齊齊炸飛在馬路。
莊淺終于精疲力竭,松開他的手,無力地軟倒在路邊。
靳正言渾身狼狽,心有餘悸地盯着前方熊熊餘焰,眸中驚濤駭浪。
他轉身看莊淺:“你知道我的車出事了——”
莊淺卻沒有看他,面若死灰,眼神渙散。
“你知道我的車被人動了手腳對不對?”靳正言将她從地上拉起來,大聲質問:“你因為知道我的車壞了,知道是誰對我的車動了手腳,所以你才開車趕來的對不對?”
莊淺依舊一聲不吭。
靳正言看着她此刻的表情,和她沾滿手臂的鮮血,想起她剛才拼了命将他往車外拉的模樣,突然覺得一陣憤怒,與不忍。
他松開了她,沒有再問了。
也不必再問。
兩人沉默了很久,莊淺才率先開口:“我還,有事,先、先回去了。”
“你為什麽趕來?”靳正言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沉悶到壓抑:“即使你救了我的命,我也不會對你半點手下留情,你為什麽拼死拼活地趕來?”
他此刻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死在這場車禍中了,那她小心守着的秘密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因為,你是我,唯一見過的,好的,警察。”
她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
……
靳正言被送去了醫院,莊淺沒有再開車回去,也沒有餘力再開車,因為渾身狼狽還帶着血,她招呼了好幾輛出租車才有司機願意載她,将她送回了公寓。
結果一回來又是晴天霹靂。
莊曼不見了。
她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打電話給療養院,得到的答案是,莊曼已經很多天沒在療養院住了,說是身體好多了,要搬回去跟家人住。
家人?除了她,莊曼又哪裏來其它真正的家人?
莊淺萬念俱灰,手抖得連手機都握不住。
匆匆向外趕。
……
“莊淺!”喬焱開車剛到,就看到她渾身狼狽地從公寓出來,他神色一慌,立刻下車抓住了她:“你去哪裏了?你到底去幹了什麽?”
“你放開、放開,”莊淺使勁推他,“我有事、有急事。”
“急着去殺下一名仇人嗎!”喬焱狠狠拖着她的手,怎麽都不肯松,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憤怒:“你為什麽變成這樣了?你為什麽變成這個樣子了!就因為我晚了一步,你親手害死自己父親,就因為你可笑的意難平,你親手用殘忍變态的手段殺死那麽多人,你是不是瘋了!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就在剛剛,二十分鐘前,喬焱才得到的消息:第三名受害者出現了。
一樣的行兇手法,一樣的殘忍無情。
命案發生的時候,正好跟莊淺離開警署的時間相吻合。
而現在她又這副模樣出現在他眼前。
喬焱緊緊抓着莊淺的手腕,怒與氣燒紅了眼眶:“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罷手?”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突然覺得自己堅持的一切其實都只剩下絕望和可笑:“我以為你只是城府深一些,我以為你從前讓我替你做那些事都只是情非得已,可是你一直都是心腸狠毒!我一次次幫你,一次次不計後果地維護你,甚至不惜為了你自毀前程,而你卻一次次利用我的好意,去做你那些喪心病狂的醜事!”
莊淺心急如焚,卻又百口莫辯,最終在他一句又一句憤怒的控訴中,緩緩沉寂了表情。
“你就是,這樣,想我的?”
她哽咽着說,發音斷續:“小焱,我在你,眼中,就是一個,毫無人性的,變态殺人狂?”
喬焱冷冷盯着她:“你就是。”
莊淺一下子沉默,連最後一點博取同情的眼淚都省了。
她情緒異乎尋常地平靜,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小聲祈求說:“如果,我真的,被判入獄,可不可以,求你,最後一件事,替我照顧、照顧我、我們……”
“我不會再為你做任何事!”喬焱狠狠一把推開她:“莊淺,從今天起,我不會再替你做任何一件事,你也別再将我當傻子踩着耍!”
莊淺毫無防備之下被他推搡在地,撞在花壇上,整個人疼得幾乎沒了知覺,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喬焱見她模樣痛苦,心底一慌,下意識上前了兩步就想去扶她,可是腦海中瞬間又浮現出數名受害者的殘忍死狀來,生生止住了他上前的腳步。
後來,喬焱什麽時候離開的,莊淺不知道,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感受到的除了痛,還是痛,唯一的恨得就是,死亡怎麽還不快點來。
……
喬焱開着車,失魂落魄地在外面轉了一圈,然後來到了犯罪調查科,找到正從醫院包好傷口回來的靳正言。
他語氣平靜地說:“我有新的證據提供給警方。”
靳正言一怔,似乎不明白他此刻的做法。
喬焱不理會他的震驚,徑自将一張舊照片拿出來,放到桌上:“這是我從莊淺出事的車上找到的,應該是屬于她的東西。”
他語氣木然,帶着力求解脫的痛快,又掏出包裏一個白色的手機:“在安千秉死後,我偷偷黑進過她的手機,恢複了被她删掉的數條短信,裏面有她的詳細事後部署:在殺害每一名死者之後,利用輿論壓力,為死者制造一些真假難辨的罪狀,來激起民憤,轉移警民注意力,以此掩人耳目,繼續作案。”
喬焱紅着眼眶說:“我不知道你們警方是怎麽查案的,我這樣算不算知情不報的幫兇,但是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根本不正常。”
靳正言接過那張老舊照片,看到上面被塗抹掉腦袋的地方,果然是紅得妖異的指甲油材料,他沉默了片刻,最後說:“我們辦案有自己的規矩,不放過任何一名兇手,也不會不冤枉任何一個無辜的人——莊淺是無辜的,兇手另有其人,警方不會再單獨立案查她。”
靳正言說:“警方現已掌握确鑿證據,展開逮捕行動了,犯下這等案件的兇手,不可能再讓她逍遙法外。”
“你說什麽?”
喬焱臉色刷白。
靳正言見他神色恍惚,腦海中又無端浮現出那張清麗蒼白的面容,頓了頓還是說道:“我知道由我來說這些話可能不太恰當,但是,你跟莊小姐的關系應該不只是普通朋友吧?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我覺得她最近情緒可能會有些難受,醫生說她肚裏孩子胎位不穩,懷孕初期不能有激烈情緒波動,如果你有時間話可以多陪陪她,畢竟她……”
畢竟她才沒了父親,又即将失去母親。
靳正言發現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聲音竟然會止不住發澀。
他還零星地說了些什麽,喬焱已經一個字都聽不下去了,滿心都只盤桓着一句話:她肚裏的孩子,她肚裏的孩子。
她肚裏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