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闊別兩年,重新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莊淺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淩虐慘死後的可憐蟲,突然得到重生的機會,然後現在被裝進另一個殼子裏,回來木然地看着自己的遺像,怪瘆人的。
帝都的美,嚴謹而大氣,磅礴卻內斂,像是小女子,懷有大志向。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發生的事情确實太有傷男人自尊,總之沈思安沒再找她不痛快,又或者說他也沒時間跟她過不去,剛下飛機,專門接機的人就來了,一輛低調的黑色紅旗,他坐進去的時候,只來得及跟她說了句‘別關機,有事電話聯系’。
莊淺心想我能找你有什麽事,卻還是乖乖點了點腦袋,熊孩子臨走時還幽怨地瞪了她一眼,莊淺覺得這孩子挨得一頓揍挺冤枉的。
出機場的時候,她向秦圍道:“我之前托惜薔給我弄了套別墅,在小陽山,風景還算不錯,反正我一個人也冷冷清清,你暫時先跟我一起住吧。”
秦圍明顯有些遲疑,“小淺,我當然希望能夠近距離照看你,只是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你跟我一起住。”莊淺不容拒絕地止了話,算是敲定,拉着他出機場。
秦圍臉色不郁,卻沒有再多言。
外面,漂亮的銀白色布加迪剛好駛來,車子一個帥氣的急剎,一身修腰镂紗白裙的女人推門而下,剛一下車就撞見莊淺,又見她動作親密地挽着一個男人。
顧惜薔愣了一兩秒:“還真是你。”
莊淺笑眯眯揚起手:“嗨!說曹操曹操到。”
顧惜薔臉色猙獰了一瞬,想伸手扯爛她那張笑臉。
莊淺沒管對方難看的臉色,大概是顧惜薔這女人向來沒給過她好臉色,所以也就無所謂介意不介意了,她直接兩步上前,将秦圍推給她,簡單介紹,“這是我哥哥,親的,你先帶他去我那兒熟悉熟悉新家,我要去見個老朋友——”
說着她一手奪過顧惜薔手中車鑰匙:“車先征用了啊!”
揚了揚鑰匙,上車就走。
“我日你先人!”
顧惜薔原地氣得夠嗆,多少年沒用的家鄉粗口都出來了,罵完才意識到身邊的帥哥正看着自己,她有些尴尬地止了罵。
“我是秦圍,顧小姐對吧?”秦圍笑着伸手,動作大氣怡然,仿佛剛才的事情沒發生過一般。
“顧、顧惜薔。”握手之後,顧惜薔都還在心底不可思議:
差距這麽大,兩人真是兄妹?
“你跟那女人真是親兄妹?”聽到聲音她才意識到自己問出口了。
秦圍愣了一下,眼中暖色涼了下去,“也算是,同父異母。”
顧惜薔讪讪,當他冷下神色的時候,她發覺這個男人身上的氣息莫名有些刺骨,竟讓她首次忘記了世故與圓滑,好久才打圓場,“我打電話讓人再開輛車過來,然後先帶你去她家看看,你有什麽需要的話……”
“不必了,”秦圍直接打斷她的話,“小陽山度假別墅,地址我記得的,我自己能去,顧小姐你有事去忙你的。”說完拿出手機,戴上藍牙耳機開始講話。
顧惜薔被丢在一邊,默默尴尬。
五分鐘之後,一輛經典款純黑色卡宴飛馳而來,緩慢滑停在兩人腳邊,身着正裝的司機下車開了門,秦圍不置一詞地跨上了車。
直到車子再次離開的時候,顧惜薔才在原地回過神來:靠之,這種一意孤行不顧他人感受的行為,倒真是一致得像親兄妹了!
※※※
疾馳的卡宴上,司機沉默地開着車,後座上抱着一份文件的男人開始冒冷汗,緊張地将手中文件遞過去:“老、老板,中東那邊,出了點問題,很多買家都取消了訂單,借口五花八門……”
秦圍接過文件,大致掃了一眼,“損失多少?”
“兩、兩個億,還在持續擴大。”助理擦了擦額上的汗,小心翼翼,“老板,再這麽下去的話,等下半年新貨上市,咱們這批貨還沒見光就只能沉江了,怎麽跟合夥人交代?”
“找出問題出在哪兒了嗎?”
助理垂下眼,硬着頭皮道,“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秦圍睨了他一眼,“那你就最好不要講。”
“可我不能看着您這麽下去!”助理猛地擡起頭來,目光憤懑,“上次是您一意孤行要那女人的命,結果她命大死不了,破壞了我們在中東的交易市場,前些日子從那邊傳來的消息,對于您的身份衆說紛纭,但大說法是一致的,都說,說……”
“說什麽?”秦圍聲音飄忽。
“說您是冒牌的,您手上的貨都是二手,真正的‘黑櫻花’,是個女人。”助理鼓起勇氣說完,最後一個字剛落地,就被緊緊掐住了喉嚨。
秦圍面色依舊溫和,只是手上增加了力道,“一群烏合之衆,難怪一輩子上不了臺面,那麽多人,連個女人都搞不定,被幾顆劣質燃燒彈吓得屁滾尿流,你也真好意思提?”
“咳咳……咳……老、老板——”助理臉色青紫。
秦圍狠狠摔開他,臉色陰沉。
助理心有餘悸,很久才壯着膽子問,“那、那現在……”
“急什麽,還愁沒人送錢來嗎?”秦圍砸了手中文件,“讓何堪發布消息,立刻聯系亞洲買家,價格翻到十倍,出售‘地獄號’系列,月底競價截止,價高者得,我親自交易。”
助理連聲應是,複又聽得他道,“動作小心點,莊淺可能會繼續找別人破解‘吞噬者’,警告何堪将交易隐藏,繼續維持着表面死水賬目,別讓她發現‘吞噬者’還在運行的端倪。”
“順便,”他抽出一張舊照片和随附的一疊資料,遞給助理,“這上面的十二人,還有九個活着,盡快抽時間找人料理了,做幹淨點,畏罪自殺吧。”
助理接過照片,在下一路口的時候,安靜下車走了。
……
莊淺開車到了城西,一個人坐在車上玩手機游戲,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等到了下班回家的男人。
低調的跑車停了下來,看到前方一輛風騷的布加迪,駕駛座上,靳正言愣了愣:他很少朋友,獨來獨往慣了,且整天忙于公事,根本沒時間應付人際,因此當看到自己家門口杵着一輛這樣的車,短暫的吃驚還是有的。
結果當他下車來,看到同樣從對面車上下來的女人時,原本平靜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精彩萬分。
“怎麽是你?”
莊淺款步過來,掃了眼他的肩章與警徽,笑得溫柔,“……好久不見,靳督察。哦不對,現在該叫副總警司了對吧?”
兩年,兩年的時間,這個男人就跟開了挂的升級流小說男主角似的,一路神一樣的晉升再晉升,授勳再授勳,從一個小小的地方督察,迅速搖身一變成為如今司檢部二把手,什麽屢破奇案,什麽清廉愛民,什麽不畏強權……但凡是好官該有的評價,他都得了個完全。
莊淺看着他臉上怪異的表情,心想有些骨子裏的東西還是不會變的,二愣子始終是二愣子,哪怕在官場浸淫多年,卻依然連句虛僞的場面話都不會說,從前官小了不會說是不識擡舉,如今不會說,倒顯得剛正不阿有氣節了。
她繼續打招呼,“不會是這麽快就忘了我吧?那還真是有點令人傷心。”
忘?她真是說笑了,靳正言怎麽都忘不了她這張臉,和她兩年前斬釘截鐵的一番話。
只是那時候,他也就真的只當那是一番話而已,他甚至從沒想過她還會回來。
如今再次見到莊淺,對這位向來克己的男人來講,就好像他成了抄襲人作業而得到第一的壞孩子,而被抄襲者此刻就笑眯眯站在他面前,她甚至一句責問的話都不需要多說,他都已經覺得羞恥。
“你還回來幹什麽?”靳正言咬牙問。
還回來幹什麽?莊淺好笑,這話說得,跟深閨怨婦埋怨負心漢老公似的,她笑着道,“我在外面過得不好,又聽說你步步高升了,就想着咱們之間好歹有點舊情,回來巴結巴結你呗。”
“誰跟你有舊情!”靳正言臉色鐵青,在她伸手過來挽他的時候,立刻拂開了她,轉身就進屋。
莊淺厚着臉皮跟上去。
進門的時候,他猛地轉過頭來,“我們之間半點關系都沒有,你別再靠近我一步,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你能對我怎麽不客氣?”莊淺還真就不信邪地靠近他好幾步,幾乎整個人都貼上了他,唏噓道,“我也是慘,一次次被男人騙,幸得多受了幾次教訓,讓我當初對你好的時候,提醒自己多留了一手,否則今天就得哭唧唧被你趕出門了……”
靳正言聞言臉色瞬變,“你什麽意思?”
莊淺:“字面上的意思咯。”
語畢,她從包裏取出手機,将一段錄音調出來,裏面清清楚楚傳來對話的聲音:
莊淺,我知道你心裏恨我,可我是警察,我能将你幹的那些事從這件案子中抹去,就已經使我的警徽蒙了一層黑,你還想怎麽樣!
……
這是兩年前,他們最後一次交談的時候。
後面還放了些什麽靳正言已經聽不下去了,僅這一段,就足夠讓他怒不可遏,他一把抓過她的手機砸在地上,“莊淺,你瘋了!以為用這種兩敗俱傷的法子能要挾到我?以為我還是當初那個任你拿捏的小督察?”
“瞧你這官腔給扯的,”莊淺嗔怪地笑了笑,替他鋪平警服上的褶皺,軟聲道,“我一個女人,一無權勢,二無背景,哪兒敢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見她服軟,靳正言臉色稍緩了緩,卻依然不好看,不料她下一句卻道,“只是通往權利的道路,不是贏,就是死。我能有辦法讓你贏得滿堂彩,也能有手段讓你死得徹骨寒,你可別千萬別逼我,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貼着他的耳朵說出的。
靳正言臉色難看透頂。
莊淺撿起手機,揚了揚唇角,“放心,這東西就是個紀念品,我放給你聽聽,省得你忘了咱們之間的‘舊情’,瞧你剛才說得跟什麽似的,我難道真會搭上自己跟你同歸于盡?自虐也不是這麽來的啊。”
靳正言咬牙切齒道:“你到底想怎麽樣?錢?你要多少?”
簡直就跟霸道總裁打發小情人一樣任性。
莊淺一臉受到侮辱的表情,悶悶地睨了他一眼,見他如臨大敵,她小聲喵喵道,“誰稀罕錢啊,有的是人給我賺錢,你一個兩袖清風的副總警司,怕還比不上我一個管家的積蓄。”
靳正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沒見過這麽死纏爛打的女人,當即就要關門,“那你就別再來找我,也別動不動就出口你那些可笑的威脅。”
莊淺趕忙跻身而入,堪堪沒被關在門外,進了門,她砰地一聲将門關上,拉着他警服下擺乖笑道,“我對你這麽好,你該不會當我是冤大頭,白白對你好吧?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要真有骨氣,當年倒是忍着餓,繼續清高別吃嗟來之食呀。”
靳正言怒視着她:“你!”
“我怎麽?”莊淺繞過他,自顧去客廳倒了杯涼水,懶懶道,“付出與索取,這就是官途嘛,你早就明白,可卻只想着索取不想付出,我又不是愛你愛到情難自禁,哪有讓你吃白食的道理?”
“就幫我一件事,也不會太為難你,臉色別那麽難看,笑一個。”捧着水杯,莊淺在沙發上坐下來,步入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