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莊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有想過直接找秦圍攤牌,問清楚他出現在醫院究竟想幹什麽,他是不是這起連環自殺案的幕後黑手,可這種想法瞬間又被打消了。

有些話問出了口,無論真相是不是如想象中的糟糕,很多東西就都回不去了。

淩晨五點多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她原本以為又是騷擾電話便沒管,結果反複響了幾次後,莊淺伸手撈過手機,才看到是好久沒見的沈琮打來的。

“怎麽了?又被你哥家暴了?”莊淺握着手機哼哼。

“呸呸呸,”熊孩子哼唧兩聲,神神秘秘地在電話裏說道,“嫂子,我懷疑我哥跟人打架了。”

“什麽?”莊淺一下子睡意全無。

“他淩晨兩三點才回來的,穿着奇怪的衣服,渾身狼狽,手臂上還在流血!我就問了兩句還挨了一頓痛揍,”沈琮擔心道,“嫂子你說,我哥大半夜的到底去幹了什麽,難道又跟從前那些人混在了一起……”

從前‘那些人’?

莊淺心思百轉,試探道,“我好像沒聽你說起過你哥從前的事情,他以前……很不好?他身邊都有些什麽人?”

“什麽不好,嫂子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哥人很好的,就是有點兇,”熊孩子覺得她說話不好聽,握着手機哼唧兩聲,“我們雖然不是同父同母,但家裏就我哥對我最好了,別的人都是恨不得我們兄弟倒黴,尤其是沈雨巍那個王八蛋烏龜孫子……”

莊淺覺得他這話信息量有點大:沈思安人很好?兄弟非親生?家庭不和睦?舅舅忒狠毒?

沈琮明顯陷入回憶狀,也沒管她聽不聽,就自己說自己的,“大哥是我媽媽跟別人生的孩子,當然那時候我還沒出生,我也是聽我奶說的,女人嘛,年輕的時候就追逐驚險刺激加風花雪月,可等生了孩子塵埃落定了,又會想要平安順遂了,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時,大多數人都會怨天尤人,少數人才會跟自己過不去,我那個死鬼親娘就是個跟自己過不去的……”

熊孩子這麽老氣橫秋的語氣,說得又是自己已過世的母親,莊淺聽着有些別扭。

他繼續道,“我親娘當年作死哇,不顧家裏反對,硬是跟個黑道大哥私奔了,還鬧得人盡皆知,讓我們家丢盡了臉面,外公險些氣得兩腳一蹬,”

“嫂子你別說,我娘看人的眼光還是準的,我那個便宜爹雖說流氓下三濫,書都沒讀過幾年的大老粗一個,可那男人對我親娘真是千依百順姑奶奶一樣伺候,就差将她當祖宗供着了,卻抵不過我親娘是個怕疼怕死作天作地的哇,生了我哥之後,她就作死地犯憂郁症了,整日疑神疑鬼說有人要殺她,我便宜爹又是道上混的,哪能沒個三長兩短呀,後來果然沒活長久,被仇家砍死了……”

“後來呢?你哥怎麽了?”莊淺連忙問。

“還是我親娘,”熊孩子怪聲怪調地唏噓一口氣,“我外公過不得她呀,好歹是親女兒,如今又成了個無依無靠的,自然将她接回家裏養着了,不過卻沒再讓她出門。”

“後來她就嫁給了我現在的親爹,但也沒能多活幾年,我六歲的時候,她抑郁症又犯了,常常抱着我糊裏糊塗叫我哥的名字,又哭又笑,後來有一次,她把安眠藥當成維生素吃多了,去得很安靜。”

他接下來終于說到了沈思安,“我親娘到底還活得漂亮死得體面,我哥可就慘了,他爹被人砍死的時候,他才六歲,他爹在時又是個仇家遍布的,現在死了,那些仇家就更沒理由放過他了,具體情況怎麽樣我也不清楚,總歸很慘就是了。”

“那照你這麽說,你們家裏長輩該都不待見你哥才對,他後來又為什麽會回了沈家?”莊淺問。

莊淺實在不明白:沈思安的存在,就是沈家一個抹不去的醜陋黑點,讓他自生自滅就已經是念着些血脈情誼了,斷不可能還接他回來好好照看的道理。

“是我親娘想的辦法,”沈琮說,“有時候我都懷疑我娘是不是真的抑郁症,因為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她其實是正常的,當然那時候我太小了,現在也記不具體,可我親娘對我好啊,我做什麽她都不吵我,她也不避諱,直接跟我說我還有個大哥,要是我想見我大哥的話,就得蠢一點。”

莊淺心想原來蠢還真是有理由的,還一直以為熊孩子是基因突變呢。

“也不知是我娘的話起了作用,還是我真他媽基因裏就有點蠢,總之我就是幹什麽都不行,什麽也不想幹,家裏沒辦法,我外公皮帶都抽斷了不知多少條,我皮開肉綻也沒受到教訓,就是什麽都學不進去,他們後來就沒轍了,也不打我了,總也不能活活弄死我的……”

“所以就接你哥回沈家了。”

莊淺補充了最後一句話,心底暗潮翻湧。

沈家權勢滔滔卻人丁稀薄,孫輩中,就沈琮一根獨苗,眼看着他不學無術無可救藥,長輩們心急的同時,肯定要另想它法,因此盡管紛紛不待見沈思安,卻依然不得不接他回沈家,并且大力栽培。

這也難怪沈雨巍跟沈思安關系不和了。

莊淺卻是突然想到,自己小時候也是驕矜跋扈,又吃不得苦,跟沈琮沒多大區別,當然秦賀雲是沒舍得打她罵她的,還好吃好玩地哄着,只是怕也為此頭疼不已,所以後來家裏有了秦圍。

莊淺此刻終于想明白:父親那時候,就是将秦圍當成是她的替代品。

就像沈家長輩用沈思安代替沈琮一樣。

無怪乎自己猜不透秦圍的心思,莊淺諷刺地想着,要想知道秦圍心裏真正的想法,怕沈思安還更通透些,畢竟經歷相似。

她又問,“你剛才打電話說,你哥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是指‘哪些人’?他經常跟不好的人在一起嗎?會打架?”

莊淺老覺得,沈思安身上似乎有着無數不解的謎團,她每揭開一面,都會發現裏面還有無數面,令人不安又煩躁。

沈琮語氣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怯,“不就是那些人咯,他們很壞很壞的,還兇……”

“官職很高權利很大的那種?”莊淺試探問。

沈琮連連搖頭,随即反應過來她看不見,又乖乖開口,“不全是,不、應該大部分都不是官員,哎呀反正就是很壞很兇的,嫂子你千萬別跟他們撞上就是了,我上次就是不小心闖進我哥的會客室……”

熊孩子緊張的話還沒說完,那頭突然沒了聲音,莊淺對着手機,“喂?小琮?小琮你還在嗎?你哥的會客室怎麽了?”

“他睡覺去了。”電話裏換了一個聲音。

沈思安。

莊淺握着手機的手一下子收緊,臉有點發燙,有種騙小孩子糖果被人家家長當場抓住的窘迫感,好久都沒能說話。

那方也沒挂電話。

良久,沈思安先開口了,“我白天提醒過你什麽,你是怎麽說的?”

莊淺扯被子将自己蓋成蠶蛹,假裝沒聽見他的質問,蒙着腦袋裝死。

沈思安恨罵,“我警告過你別去醫院找死,你轉身就言而無信變說謊精,是不是嫌命長?”

他這話說得可惡,語氣又兇,莊淺氣不過,稀裏嘩啦從被子裏鑽出來。

揉了揉憋紅的臉蛋,她喘口氣對着手機道,“沈思安,你別倒打一耙,你弟弟什麽都跟我說了,說你大半夜出去,淩晨才回來,身上還帶傷,鐵定是跟人動過手了,今晚在醫院,你也來了對不對?”

莊淺甚至暗戳戳地想,指不定就是你個王八蛋打了我。

經她提及,沈思安側目看一眼自己肩膀上的傷口,深深咽下一口氣,手機都差點捏爛了去,險些沒能憋得住火。

莊淺卻以為他是心虛,索性開了免提把手機一扔,盤腿坐床上成菩薩狀,吧嗒吧嗒慢慢數落: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這人吧,就是打小心理扭曲,心理陰影面積大到可以遮天蔽日,還特別喜歡疑神疑鬼,對人也不誠心,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哄人的時候純得像只小甜甜,轉過身就開始使軟刀子,以後誰要是嫁給了你喏,怕是上輩子眼瞎燒錯了香……”

你他媽才是當面小甜甜背面白眼兒狼!

沈思安沉沉吸了兩口氣,“莊淺,你別沒臉沒皮東拉西扯,要不是為了你,我也不至于趟這趟渾水!”

更遑論受這點莫名其妙的傷。

沈思安發現,但凡任何事,自己計劃再精密,謀算再深遠,只要這女人一摻和進來,準能攪合朵花兒出來:今晚的一切,他布局很周詳,先提前秘密轉移了程順安,然後再遣兵暗中嚴防死守軍區醫院,只等着來滅口的兇手自投羅網,進了醫院便插翅難飛。

他甚至因為料定她或許不會聽話,所以特意留了一手:專門選了一個便于突破的角落,親自等着捉她。可誰知道該捉的人沒捉到,反而不知從哪裏蹿出來個黑衣人,與他大打出手。

對方身手矯捷,出手招招狠辣,他被黑衣人纏住拖不得身,眼睜睜看着她慢悠悠晃過來,鬼鬼祟祟地察看了一下地形,随即順着水管靈巧地爬上了三樓。

一瞬間,三樓爆了燈。

也利落地爆了他的計劃,徹徹底底。

當他在樓下跟黑衣人交手過程中,隐約聽到三樓病房中激烈的打鬥聲時——

沈思安差點沒能嘔出一口老血。

這種情況下,暗中潛伏的人肯定不能動了,總不能連着她一起射成馬蜂窩。結果自己因為要注意三樓戰況,一時不察險些被對手刺穿手臂,最終還要顧着她的小命,不得不孤身上三樓。

這才導致了後來樓上那場詭異的三人短兵相接。

莊淺是不知道他心裏彎彎繞的,她此刻趴床上望着手機屏幕,屈起的腳丫子晃了晃,乖乖對着手機安撫說,“唉,其實我也是曉得你的,我剛才那都是氣話,你別往心裏去啊,摸摸頭。”

沈思安沒說話,呼吸聲有些重,顯然還在氣頭上。

“你對我好我當然知道了,我又不是那種不念情誼的人,我也會對你好的,”莊淺嘆了一口氣,理所當然道,“只是吧,你也曉得我有點蠢,自然比不得你心思靈活,你要對我好就直接點,這麽遮遮掩掩又不清不楚的,我肯定緊張防備嘛。”

沈思安一時未語,竟然覺得她說得好有道理。

莊淺咕哝兩句,嬌聲抱怨,“聽小琮說你受了傷,我還不是擔心得睡意全無,這才緊張地多問了兩句,想知道你傷得重不重,你只顧吼我又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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