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的圈子就這樣?”
宴廳的一角,莊淺端着酒杯,問和一庭。
說話的時候,她一邊看着廳內低聲交談的賓客,有官員,有名流,有借機想撈錢的,有趁機想媚權的,卻不管心機為何,所有人都是那副笑呵呵紅光滿面的模樣。
畢竟是來慶賀人生辰的,總不能一臉哭喪樣。
沈思安顯然早已習慣這樣的應酬。
他全程收放自如,與人交談不遠不近,既不會讓人覺得冷漠,又不會讓人自我感覺太良好,當然,大多數的人是捧着他來的,誰也不敢逆着他的話,只不過這種僵硬的迎來送往,看久了會令人覺得刺眼。
莊淺想:若我過生辰,寧願自己一個人安靜寂寞地過,也不會像現在,擺弄一場權利盛宴,明槍暗箭,你來我往。
她側身繼續問和一庭,“你到底為什麽掏心掏肺跟着他?做牛做馬就為了升官發財?你家裏沒虧待你吧。”
和一庭不語。
莊淺是真的好奇:要說和一庭是寒門子弟也就罷了,靠着沈家,站隊沈思安,也算是傍了棵大樹,從此官運亨通;可他明顯不是,不像沈思安靠着歪路上位沈家,這位才算是根正苗紅的官二代,要走仕途有的是門路。
別說什麽男人間兄弟義氣,沒有義氣能讓人這樣孤注一擲。
在沈思安當初虎落平陽被犬欺之時,在他入獄多少年沒希望複出的時候,這位竟然還能一如既往忠心耿耿?
“你別不是暗戀他吧?”莊淺滿臉揶揄,問身邊的男人。
“咳咳!”和一庭一口香槟卡在喉嚨,咳得臉都漲紅了,“你、你這女人別時刻都不安分。”
莊淺笑睨着他,“有女朋友了沒?”
和一庭面無表情整理西裝,清了清嗓子:“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家裏正在準備我的婚事。你放心,我還是喜歡胸大腰軟的妹子,威脅不到你們恩愛的。”
莊淺滿臉卧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莊淺看到宴廳門口,司檢部的人來了,靳正言在首。
靳正言只遠遠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一切準備就緒。
莊淺低頭,輕輕抿了一口酒,對尤自尴尬的和一庭道:“我看到個朋友,過去打個招呼,你先忙你的吧。”
“思安讓我必須對你寸步不離。”和一庭亦步亦趨,顯然不會讓她單獨行動的意思,“他要應付同僚,暫時可能沒空招呼你,所以讓我跟着你,怕你不習慣。有什麽需要你只管跟我說,将這當成自己家就好,等晚點他要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
這就是防着她的意思了,
莊淺看了和一庭一眼,斂下眸子沒出聲。
見她面色不郁,和一庭還是多說了兩句,“莊小姐,你剛才問我為什麽掏心掏肺跟着他,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些年,不管他落魄也好,翻身也罷,那些跟他過不去的人,那些背後朝他捅刀的人,如今都在痛苦地茍延殘喘,而我不過是早幾年就看清了他們的下場,所以做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可他對你是真的好,一種連我都不能理解的好。”和一庭說,“這麽多年,我見識過無數女人在他身邊來了又去,卻是第一次見到他為了一個女人做到這種地步。”
莊淺悶着腦袋喝了一口酒,有點辣,“說得跟演偶像劇似的,可惜我們都不是偶像劇男女主的年紀了。”
和一庭被她堵得氣悶,替自己兄弟感到不值,“你這女人別不識好歹,兩年前在安城,上次在中東,還有上次你夜闖醫院,你以為你為什麽能次次化險為夷?真以為自己命硬可以随便折騰嗎?”
“所以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莊淺擡眸睨着他,“指責我忘恩負義,還是提醒我該跪舔自己的恩人?”
“你!”和一庭臉色難看,“你簡直冥頑不靈!”
莊淺扁扁嘴巴沒理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宴會策劃突然走了過來,小聲向和一庭道:“沈先生的客人們到了,在‘碧荷園’,要讓司機過去接人嗎?”
和一庭揮手,“不必了,先讓人好生招待着,兩小時後,将人帶到那邊會客室,我馬上過去。”
會客室?
莊淺眉心微皺,對這三個字格外敏感,因為又想到上次電話裏沈琮說漏嘴有關‘會客室’的事情。如今看和一庭慎重的态度,她更加确定了:策劃小姐口中的“客人們”,必定不是什麽普通商政名流,否則做什麽不能光明正大來這邊?
和一庭警告她別輕舉妄動,他自己走過去在沈思安的耳邊說了些什麽,然後就見沈思安朝她看了過來。
莊淺理直氣壯,全然不心虛地回視着他。
沈思安沖她揚了揚杯,眉眼含笑。
莊淺瞪他一眼,莫名其妙。
片刻,和一庭回來,卻對策劃小姐道:“不用多準備了,把人直接接過來吧。”
複又對莊淺說,“你剛才不是在質疑他圈子上不了臺面嗎,”他眼神掃過宴廳內多少肥頭大耳的官員,眸中輕屑很好地斂下了,低聲道,“這些酒囊飯袋,也配涉足他的圈子?”
莊淺沒明白他話中意思。
她原本沒将和一庭的話放在心上,沈琮一直沒出現,讓她找不到機會出手,心思自然定不下來,直到宴會進行到後半段的時候,沈思安突然過來,滿身酒氣地攬住她,說要帶她見見他的朋友們。
朋友?
這種說辭倒是她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
沈思安說要先去換身衣服,讓和一庭先送她上樓,他自己随後上來。
……
別墅最頂層,透過半開着的會客室大門,莊淺終見識到了沈思安自己的“圈子”。
她沒有冒失地推門而入,只粗略地看了眼裏面幾人,突然心髒猛跳。
這些人,才真正算得上沈思安的“嫡系”。
和一庭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只當她是怯場不敢進了,就在門口給她低聲介紹:
“東北角抽煙的那位,總參二部的,叫王缪,出了名的鬼才幕僚,上次不費吹灰之力擺平你在中東的爛攤子,就是他出的計謀;他的旁邊那個叫洛肖,駐聯合國武裝部大使,曾經二十五歲低齡就被元首親自授予了空軍少将軍銜,如今獨擋一方;他對面的那個女人,你可別輕易招惹她,那是條吃人不吐骨頭的響尾蛇,被她玩死在手上的男人都不計其數——”
“女人旁白嬉皮笑臉的那個,是她親堂弟,金三角名號響亮的軍火大咖,他手上的貨,随便一件都能完爆咱們軍庫裏的一級裝備……”
莊淺背脊發涼,根本沒聽見和一庭都說了些什麽,只是将目光落在那個妖嬈豔麗的女人身上。
這個女人她見過。
就是那趟中東行。
當時她根本沒多看這女人一眼,因為她從頭到尾存在率極低,只溫順地做着點煙、獻媚、供主子上下其手的工作,令莊淺以為她只是坤撒老頭身邊玩物一件。
卻沒想到、沒想到……
“那個女人叫什麽名字?”莊淺問和一庭,目光卻定格在女人露出的半截小腿上。
那上面,分別用青與黑兩種顏色,紋了一條細小的蛇形紋身。
代號“冰蛇”的軍火買家。
莊淺如夢初醒,狠罵自己怎麽會那麽大意,當初在約旦,那老頭根本連真假燃燒彈都分辨不清楚,又怎麽可能會是浸淫軍火多年的老怪?
真正的大玩家,是這個女人。
莊淺腦海中一瞬間電光火石,突然想起了沈思安左肩處的黑櫻花紋身,整個人仿佛被一桶冰水當頭淋下,瞬間清醒:‘吞噬者’還在運行,亞洲近期會有交易,如今買家又光明正大地出現……
“她有個中文名字,叫尤娜。”和一庭見她臉色陰沉,打趣道,“你放心,思安跟她可沒什麽私情,再說那女人對男人也沒興趣,男人在她眼裏,怕還比不上一把開鋒的頂級刺刀……”
“我、我去一趟洗手間。”莊淺廢了大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
究竟想幹什麽,沈思安,你究竟想幹什麽?
“我帶你去。”和一庭終于發現了她情緒不對勁,此刻肯定不會放她一個人。
莊淺沒接話,轉身迅速朝着洗手間的方向走,大腦中各種聲音轟鳴。
她思考過無數種可能,卻從沒有将一種可能考慮在內:沈思安其實很早以前就暗示過她,當初他進監獄,是有目的接近秦賀雲,只不過最終目的沒有達到。
那個王八蛋騙了她。
莊淺垂于身側的雙手狠狠擰握成拳。
他的目的豈止達到了,而且還漂亮的瞞天過海,瞞過了她,瞞過了法律,瞞過了沈家,瞞過了所有對‘吞噬者’虎視眈眈的野心家們——
‘吞噬者’是一道可複制的交易系統,爸爸既然能給她,自然也有可能給別人,譬如沈思安。
盡管這個“給”,是在非情願的前提下。
小包裏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莊淺一手扶着牆站定,掏出手機一看,是短信。
靳正言:什麽時候動手?
莊淺握緊手機,斂了情緒,問身後的和一庭,“小琮去哪兒了?怎麽沒見到他?”
和一庭笑道,“那小子在花園忙着呢,說是準備煙火,要給他哥過個漂亮的生日。”
“是嗎?”莊淺收好手機,幽幽地轉過頭來。
“對啊,怎麽了?”和一庭詫異地見她停下了腳步,問道,“不去洗手間了?不去的話咱們就還是——啊!”
他話還沒說完,咔、咔兩聲,莊淺輕易卸了他兩支胳膊,随即抽出包裏準備好的麻醉針劑,利落朝他後頸紮了去。
和一庭身體軟倒在地上。
莊淺伸腿狠狠給了他一腳,抽出針筒,自言自語,“你別怪我,你自己也都明白,站錯了隊,跟錯了人,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将人拖死豬一樣拖到洗手間脫手,她拍了拍手,取出手機回複信息:
我和小琮在花園,讓你的人十分鐘之後動手,逼真點。
發完就扔了手機,大步出了洗手間,直奔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