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車子在泥濘的道路上颠簸,大雨滂沱,山路變得異常難行,莊淺從軍卡的後廂被颠醒。
黑夜,四周都是漆黑,只有偶爾經過一兩盞正常工作的路燈,散發出點點微弱的光線。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路。
這一場莫名其妙的“綁架”,讓她回到了安城,那個她以為會平安順遂度過一輩子的地方。
這條山路的盡頭她也知道,通向一座墓園。
兩年前,她親手将父母的骨灰葬進了那裏。
手腳被綁着,繩子勒得她四肢泛麻,茲啦一聲,卡車的剎車聲在寂靜的黑夜裏顯得格外粗犷,她被人粗手粗腳地拖下車,重重扔進了墓園裏,摔在地上的水潭中,濺得一聲狼狽。
雨水沾濕了眼睫,視線變得模糊的同時,聽覺就異常敏銳起來,一聲,一聲……軍靴踏在水坑裏的聲音,凝重而莊嚴,越來越逼近。
有人朝她走了過來,腳步聲單一,證明對方是孤身一人。
莊淺心跳如擂鼓,努力聚焦視線,在她終于看清楚那個身影的剎那,心頭一瞬間迸發出的各種情緒,瘋狂轟炸得她頭疼欲裂。
不可置信、難以接受、痛苦不堪……這些都沒有。
就連驚訝也是沒有的。
莊淺癱坐在水坑裏,陡然間明白,或許早就已經明白:有些東西,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好像人的情感,喜歡就是喜歡,厭惡就是厭惡,你沒有辦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也沒有辦法勉強一個恨你入骨的人憐惜你。
哪怕你是那樣的努力過。
他穿着一身青色登山服,帽子蓋住了前額,僅有幾盞燈的墓園裏,莊淺看不真切他的五官,卻知道他是誰,她此刻只看到他握着槍的那只手,修長的骨節,寬厚的手背,娴熟的動作。
秦圍的這雙手,注定該是握槍的,用來翻閱無聊的文件,太大材小用了。
莊淺想起小時候,這雙手,抱過她多少次,給她擦過多少次眼淚。
他走了過來,就停留在她的面前,軍靴上泥水緩緩落地。
莊淺一聲不吭,他也就這麽居高臨下睨着她,像看着一件可笑的廢棄品。
近距離的時候,莊淺才發現,十幾年沒見,秦圍其實變了很多,他的五官較之從前,盡管一樣的好看,卻更為張揚淩厲,他的身形較之從前的瘦弱,如今更能給人純力量上的壓迫,就連他的眼神,看着她的眼神,也是除了表面溫度之外,半點情誼也沒有的。
哪怕她一直假裝看不到。
雨水淋得她渾身冰冷,莊淺四肢僵硬,在兩人死一般的沉默中,突然率先開口了:
“你現在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正等我哭着問你‘為什麽’,然後再将你準備已久的譏諷與咒罵傾倒而出?”
“我偏不問。”她別過了臉。
秦圍蹲下·身來,槍口輕輕擡起她的下颚,仔細端詳半晌,開口道,“這裏肮髒泥濘,弄髒了妹妹的衣裳,你可不要向爸爸媽媽哭訴才好。”
爸爸媽媽?就是他身後的那兩塊冰冷墓碑。
他這時候叫她一聲妹妹,惡心得莊淺想吐。
莊淺:“衣裳髒了可以清洗幹淨,心要是髒了,就再也洗不幹淨了。”
秦圍沒接話,他傾身給她解繩索,眉目寧靜而溫柔,一如從前,自顧自說道,“你以前怕寒又怕髒,嬌氣又懦弱,誰膽敢弄髒了你的新衣裙,必定是要受一頓教訓的,可爸爸疼你,哪怕你無理取鬧,誰也不敢多說你一句不對。”
解了繩子,他偏着腦袋看她,似乎想要看明白,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有哪點出彩,值得萬千寵愛。
聽他提及父親,莊淺終于盛怒,得空的雙手一揮,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臉上,“秦圍!我縱有千般不好,萬般不對,可我是怎麽對你的?我是怎麽對你的你難道一點都感受不到!”
她語氣急切,“是,我承認,我最初不習慣你的存在,可那是小孩子的獨占欲作祟,原本穩定的家庭中突然多出一個人,我難受也是情理之中,”
莊淺深呼吸一口氣,目光澀然地注視着他身後的墓碑,“可是後來我是怎麽對你的?我把你當親哥哥,好吃的好玩的首先送你一份,除了你我誰都不理,我把你當成父母之外最重要的人,你又是怎麽對我的?”
她眼眶染上濕意,秦圍定定地看着她,很久之後,他才捂着恻恻泛疼的左臉,笑了起來:
“陰歷八月十三,距離中秋團圓僅兩天,這個日子,你不陌生吧?”不等她回答,他又繼續道,“這是咱們共同的生日,也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二十二年前的這一天,父親找到了我,他救我于水火,許諾補償我富貴榮華。”
說到這裏,他眼中笑意一寸寸擴大,惬意而滿足,直到後來,這種笑意漸漸凝固,凝固成苦澀:
“我一直為這個日子慶幸着,每天認真學習,努力訓練,就像天下所有懂事的小孩一樣,眼巴巴等着父親一句難得的誇獎,盡管最後總是什麽都沒有。”
“原本這樣沒什麽不對,我從前沒有父親,不知道父親與孩子是怎樣相處,我以為我們這樣的父子關系很正常,所以我更加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超乎他預估的優秀。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事情不是我想象中那樣的——”
“原來,父親還有一個孩子。原來,他也不總是板着臉的。你只要多吃一口飯,他就會笑得心滿意足,你什麽都不用做,他也會千方百計哄着你,你亂發脾氣無理取鬧,他還是照單全收。”
莊淺冷冷聽着他回憶往事,看着他眼中不再掩飾的厭惡,心底終于涼透。
秦圍有一下沒一下順着她濕漉漉的發絲,屈膝跪坐在地上,額頭抵着她冰涼的額頭,小聲呢喃,“小淺,還沒有來秦家,還沒有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很愛茉莉,會唱甜膩膩的中國小調,笑起來頰邊有好看的酒窩,你一定喝粥愛喝鹹的,吃藥最怕苦的……”
莊淺震驚地盯着他,近距離對上他眸中冷骛。
“這樣看着我幹什麽?很詫異我對你這麽了解?因為這每一個細節,都是多年前父親刻在我骨子裏的東西!”秦圍目光陡然變得嗜血,他突然一把狠狠拽過她的頭,聲音壓抑而憤怒:
“你大概不知道吧,在沒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恨不得你死無葬身之地,在知道你的存在之後,我以前自以為是的所謂父愛,全都成了可悲的笑話!”
“父親對我的好,不過是将對你的好簡單粗暴的重複了一遍: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我最愛的花不是茉莉而是雛菊,我睡前最讨厭聽狗屁不通的中國調,我從小嗜甜,那種腥鹹的海鮮粥讓我想吐,我喝藥不怕苦,他卻加大量糖直到藥失了效而我幾周不好——”
“來了秦家,他也只是将我當成一個理想的玩偶,讓我對你有求必應,彌補他不能時刻陪在你身邊的虧欠!”
歇斯底裏地吼完最後一句話,秦圍粗重地喘息,目光中閃爍着灼灼的烈焰,像是午夜裏燃起的鬼火,森寂且清寒,仿佛下一刻,都能将她挫骨揚灰。
這一刻,他真的是要她死的,盡管他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忍耐着。
莊淺清楚地感受得到。
面對一個恨你入骨的人,眼淚是示弱的白旗,提醒對方更加無情地踐踏你。
莊淺才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又咽了回去,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沙啞,“秦圍,這麽多年,我在你的記憶中,一直都是這樣不堪的模樣?”
莊淺苦澀地想,兄妹也好,玩偶也罷,終究是要付出感情的,雖然明知真相被揭開的那一日,這種可憐的感情,會變成對方傷害自己的利器。
秦圍站起身,手中槍口朝地,眸光中半絲她熟悉的溫柔都沒有,盡是陰沉。
“你為什麽不死?”他突然聲音飄忽地問。
他握着槍,發際的水一滴滴落盡脖頸,腳下锃亮的軍靴踏在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音,一步步逼近她,“從小到底,這麽多次,你為什麽不死?你為什麽要活着擋我的路!”
“我死?”莊淺狠狠一抹臉上的雨水,踉跄了幾下才從水坑中站起來,面無表情,“你有什麽資格決定我的生死?”
秦圍放聲大笑。
冷厲的笑聲回蕩在空蕩的墓園,幾分可怕,“你活着有什麽用?你不過是個廢物!你就是一團扶不上牆的爛泥!枉費爸爸的心血!”
他眼睛充血,開始語無倫次,“我們身上都流着爸爸的血,他說了的,我能力超群,只要聽話努力,以後我可以入族譜,繼承家族事業,我是他唯一的兒子……可他跟你一樣是騙子!他轉眼就要将我趕出家門自身自滅!”
“留學?深造?這全都是他用來哄你的笑話!事實就是他将我抛在美國街頭多少年不聞不問!”激烈的大笑聲之後,秦圍終于笑出了眼淚:
“父親對你有求必應,對我卻苛刻到近乎殘虐,這些我都不怪他,可我恨你,從小到大,在秦家十年,我都跟你可憐的母親一樣,要靠着讨好你才能換來父親看我一眼——你可能從來不知道,從小到大,只是聽你叫我一聲‘哥哥’,都會惡心得我整晚睡不着覺!多看你一眼,我都怕自己忍不住失手掐死你!”
“你不是已經下手無數次了嗎!”莊淺歇斯底裏一聲大吼,雙手死死捂住耳朵,屏蔽了他各種惡毒的咒罵。
她看着他,聲音帶着難受的哭腔:
“我九歲那年,被人從身後推進泳池,讓我至今看到深水都心驚膽寒;我十二歲那年,房間內誤出現白粉,我只好奇嘗了一丁點,結果在急救室險些沒能搶救回來……這些不都是你的傑作嗎?”
她哭着撐靠在一方墓碑上,哽咽,“這些,還不夠彌補你那點可笑的不平衡嗎?”
秦圍渾身一僵。
莊淺看着他的目光失望透頂,“秦圍,我不是蠢,我只是學不來你的狠。”
“小孩子心思最敏感,從你踏進秦家的那一刻,你以為我感受不到你對我的敵意嗎?當着爸爸的面,你總是對我有求必應,可爸爸不在的時候,你連看我一眼都嫌惡心,你以為我真的感受不到嗎?”莊淺突然笑了起來,笑到鼻子泛酸:
“我小時候不愛講話,脾氣不好,所以你有恃無恐,你把我當花瓶、當傻子,你吃定我不敢跟別人說,也不會跟爸爸告狀,所以你可以随意設計陷害我,卻還要在爸爸面前造出我容不下你的假象,做這一切,你不過是篤定我蠢到不會反擊——”
“事實上你賭對了,我确實不敢。”莊淺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敢,更重要的是不想,因為你到底對我好過。”
因為你對我好過,所以我就想對你更好一點。
秦圍握着槍的手收緊,呼吸急促:“原來你什麽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莊淺站起身,冷笑着逼近他幾步,“你又有什麽我不知道的?”
“你心有不甘,意氣難平,你一次次逼我上絕路,不就是覺得爸爸偏愛我嗎?可我是他的親女兒,他就我一個親女兒,父親疼愛自己的孩子有錯嗎?你憑什麽不甘心!憑什麽意難平!憑什麽指責我不配!”
說到後面,莊淺痛哭出聲,跪倒在地上水灘中,緊緊靠着身後冰涼的墓碑,秦賀雲的墓碑。
“可父親不止你一個孩子!”秦圍突然變得怒不可遏,手中槍一扔,上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墓碑上,大吼,“你知道什麽,父親不止你一個孩子!”
“你想、想說自己嗎?”莊淺劇烈吸氣,被他猛力推搡之下,後背摩擦在墓碑上,痛得錐心,卻依舊含不甘示弱,冷聲問,“秦圍,你想說父親還有一個孩子,就是你,對嗎?”
秦圍沒出聲,只狠狠盯着她,掐着她脖子的手用了大力。
他快意地看着她臉色一點點漲紅,一點點變得青紫,生命一點點從他指尖流逝。
可那種親手了結掉她的痛快,近在咫尺,卻并沒有帶給他半點多餘的解脫。
莊淺看着他,看着他眼神掙紮,茫然,慌亂。
像是看着一個可悲的笑話。
“你是在做夢!”在他失神的瞬間,她猛地提腳,重重将他踹離出兩米,在他回神反擊的時候,她已經撿起了那把被他扔掉的ak,黑洞洞的槍口指着他。
雨水滂沱,莊淺卻不覺得冷了,一種激烈的憤怒在心底叫嚣,提醒她用盡各種手段,也要将讓所有傷害自己的人付出代價。
她唇角噙着冷笑,大聲道,“秦圍,這麽多年,你都是在做白日夢!父親從始至終都只有我一個女兒,你算什麽?你不過是個沒名沒姓的外人,一個被你母親抛棄、硬塞給我爸爸的可憐蟲!”
她說,“你處心積慮,機關算盡,事到如今,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話嗎?”
“你撒謊!你是在撒謊!”秦圍面目瘋狂,沖上來狠狠一拳揮向她。
莊淺毫不示弱,兩人扭打成一團。
砰砰幾聲,手槍走火,幾槍放了空。
莊淺最終被他掐住脖子,壓在水潭裏,命懸一線。
她呼吸艱難,聲音嘶啞,卻依然力争,“我撒謊?是你母親恬不知恥,跟別的男人生了你,卻又沒能力養活你,就将爸爸當傻子耍,說你是爸爸的孩子!你還要污蔑我撒謊?”
秦圍眼中驚濤駭浪。
莊淺痛快地笑,他越是驚慌,她就笑得越痛快,“你來秦家的第二年,我躲在爸爸的書房裏睡覺,意外被争吵聲驚醒,那是你母親又一次不識好歹來問他要贍養費,在爸爸将親子鑒定結果摔出來的時候,她才堪堪收起難看的嘴臉……”
說着,她伸出手,一點一點拉下他的脖子,嘴巴湊近他的耳朵,溫柔地叫了一聲哥哥,“你想不想知道,在得知你不是他的親生子之後,爸爸打算怎麽對你?”
秦圍眼神驟然變得慌亂,莊淺卻愈發痛快。
脖子上的勁道一點點松了下去,她臉色漸漸平複,稍稍平複了呼吸。
莊淺自己都知道,自己此刻一定笑得很惡毒,她對他說:
“盛怒之下,爸爸要将你送給跑黑船的下流混混,讓你跟黑船上那些肮髒的低賤人一起混生活,讓你只能接觸妓-女、嫖·客、賭徒兇手……讓你一輩子都只能做個出賣勞力卻連半分報酬都得不到的下-賤粗人。”
她說,“你原本的生活就會是那樣的:像是陰溝裏可憐的臭蟲一樣,被粗俗有錢人使喚,跟肮髒的妓-女偷·歡,被惡毒的嫖-客痛打。”
她說,“是我,秦圍,是我救了你,給了你可以選擇的未來。”
她還說,“是我哭着求爸爸,說我要哥哥,我不要你走,你才有命留下來,才有機會受到良好的教育,得到全能的訓練,才有命在今天一次次陷害我!”
到後來,莊淺目光通紅,已然歇斯底裏。
“不可能、這不可能的……”秦圍失魂落魄,他猛地推開她,踉跄着起身,大吼,“你撒謊!你是騙子,你從小都是撒謊精,這些都不是真的!你是騙子!”
沒再給他又一次出手的機會,莊淺擡起槍,子彈迅速上膛,食指輕輕扣動扳機。
黑夜裏,一聲沉悶的槍響。
秦圍沒力地跪了下去,正跪在秦賀雲的墓碑前。
他的左膝蓋鮮血汩汩,噴灑在泥濘的地面。
莊淺木然地看着他,繼續說,“你就是一條心理扭曲的可憐蟲,得不到愛,也不配愛人,你母親把你當成騙錢的工具,至于你父親?根本無從談起,你沒有父親。”
“這世上唯一對你好的人,唯一真心對你好的人,不是生你的母親,也不是給你希望的秦賀雲,是我,是我這個被你恨之入骨的‘妹妹’。”
她聲音頓了一下:
“不過現在,你真的是什麽都沒有了,你也不必再嫉恨我,因為我跟你一樣一無所有。”
秦圍跪坐在水潭裏,抓着墓碑的手都磨出了血,整個人如同死透了一般毫無動靜,麻木地聽着她一聲聲惡毒的詛咒,只有膝蓋還在不斷地溢血,将地上的泥漿浸染得愈發渾濁。
莊淺在原地跪了下來,分別在莊曼和秦賀雲的墓碑前扣了三個響頭,周周正正地扣完頭,她臉上都濺滿了泥漿,良久,她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問秦圍:
“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做‘人生如戲’?當一個人處在絕望,卻最終發現自己連恨的資格都沒有的時候,他一定就想死了算了,可一了百了哪能那麽容易?”她輕輕将手中ak丢到他的腳邊,笑得漂亮,“這裏面還剩一顆子彈,你把槍撿起來,要麽殺了我,要麽自己了斷,我猜你兩樣都不敢。”
秦圍盯着她,然後目光緩緩移到那把槍上,沉頓了很久,最終卻什麽都沒有做。
“你看我猜對了吧,”莊淺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漿,将那點可笑的眼淚一起抹去,“沒有信念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可将信念寄托在他人的情感給予上,就不僅可悲,而且可怕。因為一旦這個信念被打破,你就再也翻不了身。”
她掙紮着從地上站起來,漠然道,“剛才那一顆子彈,算是報答我這麽多年的自作多情,秦圍,從今往後,你膽敢再傷害我一分,我必千倍奉還。”
說完利落地轉身離開。
守在墓園口的十幾名人員,從他們綁人的手法,莊淺就已經看明白,這些都是要錢不要命的鐵血傭兵,既然一開始沒要她的命,那就說明交易已經完成,此刻更不會跟她過不去。
果然,在她踏出墓園的那一刻,那些負責将她綁來的人中,沒有一個人出手阻攔。
盡管看着她離開,那些人眼中,或多或少都表示出了不同程度的驚訝。
莊淺一個人沿着山路走,經過載她來的那輛卡車時,她翻身上了後廂,找到自己掉落在車上的小包,取出了裏面的一把軍刀和一個白色手機,然後下車繼續淋着雨朝山下走。
走了十多分鐘的時候,一輛青褐色的吉普突然出現在視線,刺目的車燈晃在她身上,讓她難受地皺起了眉。
下一刻,吉普茲啦的剎車聲響起,路滑的緣故,車子竟然險險地向後劃拉了好幾米才停穩。
車燈一下子弱了,暗淡的光線下,一個高大的人影從車上下來,他腳步錯亂,早已失了平時的穩重,莊淺還來不及反應,他就已經快步跑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緊緊擁在懷裏。
“沈思安……”莊淺下意識地嗫嚅出聲,最後一個字脫口的時候,尾音都是顫的,呼吸差點全部屏住了。
他心跳劇烈,身上冰涼,帶着冷風的寒意,帶着泥水的味道,緊抱着她的手都在發顫,反複呢喃,“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将她抱得太緊,因為太緊,所以莊淺頗廢了一番周折,才完成了下面一系列的動作:
她先将雙手輕輕挪出,然後圈至他的身後,再慢慢的,一只手環上他的肩胛,以防他可能有的反抗,而另一只手,軍刀在掌心迅速出鞘——
下一刻,她突然狠狠一刀穿進他的背脊!
鮮血馬上就濺了出來,比想象中流得多,莊淺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怕。
看到他一瞬間僵硬的表情,他摟着她腰際的雙手猛地收緊,她心想自己果然是有點怕的。
可是很奇怪,她握着刀的手卻半點都沒有發抖,她甚至還擔心他不夠痛,所以故意加大了力道,好使得軍刀插·進的程度更深,卻聰明的不會讓這一刀致命。
她現在很冷靜,一點都沒有意氣用事,因為冷靜,所以她絕不會讓自己因為捅死一個人渣而做一輩子的牢。
有那麽一瞬間,莊淺覺得自己很可憐,但瞬間之後,她又自己像個殘忍的劊子手,能分分鐘手起刀落取人性命。
“你跟秦圍是一丘之貉。”莊淺看着沈思安,看着他眼中翻滾的情緒,看着他眼中的情緒迅速變化,從放松,到驚悸,再到最終的不可置信。
她緩緩将軍刀從他後背抽·出,用那種最緩慢、最折磨人的力道,一點點抽-出,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沈思安,你騙我,算計我,我都無所謂,因為我也是這麽活着的。”
“可是利用我最敬愛的人算計我,就必須要付出很痛的代價才可以,像現在這樣。”
……
“思安!”
和一庭推開車門下來的時候,當即被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吓得腳一軟,踉跄着沖過來,一把狠狠拉開莊淺。
莊淺被他拉得摔坐在地上,捏着軍刀輕快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