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安城中心醫院,頂層一間普通的加護病房,沈思安在裏面住了整整三天,全程低調到近乎隐秘,就連這家私人醫院的院長都不知道,三天前,自家醫院裏多了一位怎樣的“大人物”。
要說與世隔絕是不可能的,對外稱病也不行。
為什麽不行?
實話說,坐到如今的位置,沈思安也是蠻悲哀的,位高權重是好了吧,可人一有個傷風感冒,身邊真心實意的人沒幾個,倒是一溜兒無關緊要的人上趕着前來“關心探望”,不得安寧。
但他三天前那副臉殘手殘的模樣,能讓人來“探望”?真要來人的話,怕是得将無數老領導們分分鐘吓膈屁了。
因此肯定是不能,
所以他就只能找了個低調的“回鄉探親”的借口,在這家小醫院茍延殘喘了兩天,醫生們妙手,頗費了一番周折,總算将他那張帥臉搶救了回來,骨頭接好了。
沒落下殘疾。
現在他躺在病床上,不說話的時候,依舊冷冷清清,人模狗樣,別說,少了幾分淩厲多了幾分病态的時候,不僅女人愈發嬌弱憐人,男人也會有種別樣的風情。
總而言之兩個字:好看。
和一庭天生鞍前馬後勞碌命,這一趟跟來也受了點精神與*上的雙重傷害,指不定還留下個後遺症啥的,他心有餘悸,怕那個神經病女人再找上門來,因此在醫院一清醒過來,就立刻請命回了帝都,美其名曰‘代理政事’。
想起和一庭請纓回京城時的那張誠懇臉,簡直差點聲淚俱下,沈思安頗為欣慰,心裏還有點小小的感動。
可他那點感動還沒來得及消化完,那厮大嘴巴一回去,立刻就将他怎麽被血淋淋捅刀子的“戰績”抖了出來——
于是當天醒來,沈思安的病房內,就多了兩名遠道而來的“看護”。
王缪和洛硝趕來醫院的時候,覺得現實遠比傳說更動人:病床上,沈思安渾身裹成木乃伊一樣的造型,分分鐘雷得他們不要不要的,那人四肢攤平趴在床上的模樣,足夠抵得上他們囤積一年的所有笑話。
……
所以現在病房內就出現了這樣的尴尬景象:三個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床上那個,全程黑臉,沙發上的兩個,全程小媳婦,端茶遞水可體貼。
只是黑臉那個不領情罷了。
王缪走過來,一屁股坐在床沿,将劃好的蘋果遞給床上病號同志,開口就是哄兒子吃藥一樣的語氣:
“思安,張嘴——啊——吃口蘋果,”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嘴角還叼着根沒點的煙,翹着的二郎腿抖啊抖,配合着他此刻臉上賤兮兮的表情,以及眉梢眼角如沐春風的笑意,讓人分分鐘想扯爛他那張俊臉。
“滾!”沈思安重重将蘋果揮到地上,臉沉得能滴水。
王缪非但不介意,還笑得愈發好看,湊過去仗義地拍拍他的肩膀,信誓旦旦,“別介呀,跟兄弟撒什麽氣,不就他媽挨了一刀嗎?跟兄弟說說,哪個王八羔子動的手,不必你多說一句,我立刻讓人捅得他渾身刀孔——”
沈思安突然就不出聲了,冷冷盯着他,渾身寒氣飕飕。
王缪忍笑,故意挑眉問,“怎麽?我兄弟都這樣躺病床上了,老子他媽還不能捅回去啊?”
沈思安一臉吞了蒼蠅的表情,臉更難看了。
王缪遺憾地唉聲嘆氣,“那要怎麽樣才能出氣,你倒是說句話呀,光這麽跟自己人過不去,就慫比了哈。”
沈思安滿臉卧槽,一邊看好戲的洛硝憋笑憋得很辛苦,最後終于忍不住破了功——
“哈哈哈哈!太他媽好笑了!思安,你竟然、竟然被個女人打到了醫院來——”
笑聲未落,嘩啦一聲,一個花瓶飛了過來,壯烈地犧牲在牆壁上。
洛硝早有防備,動作靈活地跳開,渾身一點玻璃渣兒都沒沾上,他閃到病床前,拿捏着聲音道,“思安,說句實誠話兒,我現在就後悔一件事兒,你生辰那天,明知那女人到了會客室門口,我卻沒能推門出來跪地請個安,現在想想真是悔不當初!這哪條道上出來的野妖精呀,我誠心拜拜她,說不定以後走夜路都不怕鬼了……”
王缪立刻怪腔怪調地接話,“就是嘛,藏着這樣個妙人,你捂得死死的,跟兄弟們見外了不是?這麽*的妖精,除了你,咱誰還消受得起呀……”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笑不可遏。
沈思安全程冷氣機,臉都黑出翔了,最後不知怎麽掙裂了背上的傷口,醫生進來看的時候,教訓兩“家屬”:
“病人不能有大幅度的動作,是你們自己趕走護士的,自然就要負擔起照顧病人的責任來,怎麽還能讓傷者使大力?這也太不像話了!”
使大力?
王缪洛硝相視怪笑:怪我們咯?
病患大大全程都趴床上挺屍狀,您兒哪只眼睛看到他使大力了?
這明明就是內傷來着!
醫生走後,兩人又笑鬧一陣,最後還是有電話打進來才不得不稍微收斂。
是和一庭從帝都打來的電話,王缪接的:
“你說什麽?什麽叫‘人跑了’!”王缪眼中最後一點笑意沒有了,瞥了病床上沈思安一眼,臉色難看道,“這不可能!誰這麽大膽子敢跑到沈家來劫人——”
“不是劫人,人家是光明正大将人‘抓’走的,說是涉及一樁多年前的謀殺案,逮捕令都出來了,”和一庭心有戚戚,恹恹地說,“缪子,你讓思安接電話。”
王缪将手機遞過去,按了免提。
“怎麽了?”沈思安問。
“思安,程順安被司檢部的人帶走了,就在你生辰的那天晚上,咱們剛離開,司檢部的人就動手抓人了,像是有備而來”
沈思安眼神動了動,懶洋洋靠在病床上,“是沈雨巍想撕破臉了?”
“哪兒能呀,人正在大發脾氣呢,”和一庭聲音一下子變嘲諷,也不知到底是幾個意思,“都說了是司檢部出的面,猝不及防,我聽人說,當晚程順安被人帶走的時候,你舅舅曾出面阻攔,結果人家半點面子都不給,你舅舅當場臉都綠得快發黴了——”
想到沈雨巍那張臭臉吃癟的樣子,沈思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說道,“這次司檢那幫子酒囊飯袋總算做了點正事,你笑笑也就夠了,先将人弄回來再說,姓程的不能落到別人手上。”
“這——”和一庭語氣尴尬,斟酌了一下措辭道,“這就是我為什麽打電話給你了,這件事兒……恐怕沒那麽好辦。”
“嗯?”
“程順安已經被關進了賀崗監獄。”和一庭說,“你也是知道的,進了那裏,沒有齊備的文件,再想撈人就比較麻煩了,我怕時間長了情況生變……”
賀崗監獄?沈思安原本放松的身體一僵,隐約覺得後背又開始泛疼了,太陽穴突突地跳,“是誰抓的人?”
和一庭:“就那位跟你有過節的靳副警司咯,所以我才說有點難辦——”
和一庭下面的話還沒說完,沈思安就重重摔了手機。
※※※
“思安,若是姓程的守不住口,說了些不該說的,咱們跟檢方撕破臉就不好辦了——”王缪意識到事情嚴重,提議道,“不如咱們跟司檢那邊通通氣兒?”
“不必了,”沈思安臉色一陣變換,心頭滋味微妙,深吸了口氣道,“檢方不會走正常程序——抓人關監獄,都是幌子。”
王缪叼着的煙落了地,“你說什麽?”
“煙還有嗎?”沈思安突然風馬牛不相及地來了一句。
王缪一愣,“有、有是有。”
沈思安:“給我一根。”
王缪去摸煙,半路突然回過神,“不是,醫生說你現在不能抽煙——”
“醫生也說你最近精血不足,适合禁-欲修身養性,否則以後性福不保,”沈思安睨他一眼,“你昨晚跟小護士打得火熱的時候,怎麽不想想醫生的話?”
王缪臉一囧,然後又沒臉沒皮地笑,“都他媽老神棍胡言亂語你也信……”
說着笑呵呵将煙遞了過去,又抽出兩根,一根給洛硝,一根自己。
沈思安接過煙和打火機,啪地一聲,他叼着煙點火的時候,突然說,“你別去監獄白跑一趟了,姓程的在莊淺手上。”
王缪叼着的煙又掉到了地上:“……你剛剛說什麽?我覺得自己有點耳背。”
沈思安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一口煙圈,波瀾不驚,“我說,這都是莊淺設下的套,暗偷不行她開始不耐煩,于是就明搶了,那日趁着我分心的時候,她還真就搶到了。”
洛硝到底嚴謹些,插話,“既然人不在賀崗監獄,那咱們就省事多了,在沒發生變故前,動手搶回來便是。”
沈思安沉默。
王缪皺眉,捶了他一下,“怎麽的,這還真是為情所困了?那女人都踩到咱們頭上來了,咱還由着她踩個高興?”
洛硝沒吭聲,但眼中意思同上。
沈思安沒有接話,只眉頭擰得更緊了,良久,他又深吸了兩口煙,才道,“她在西城郊區有套公寓,回到安城,她一定會在那裏盤問程順安,你們安排人盡快動手。”
王缪見他一臉苦大仇深,打趣道,“兄弟辦事你放心,不會不知輕重的,嫂子再不給面子也是嫂子,保管兒留她個四肢健全,臉也給她留着,省得搞成個醜八怪看着也膈應你不是?以後那啥啥的時候只能關燈進行也是惱火……”
“我不是不放心她,”沈思安臉色微妙,“記得去的時候多帶點人,別掉以輕心,不到必要別硬來。”
王洛二人齊齊卧槽。
……
不得不說,正常情況下,沈思安還是很能跟得上莊淺的節奏,他猜的真半分不差:
靳正言将人送進監獄滾了一圈,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人弄出來之後,莊淺肯定不會舍近求遠,所以不會立刻帶人離開安城,又恰好她西城城郊的公寓空着,那裏人少耳目少,用來盤問程順安再方便不過了。
公寓內,兩人正在打游戲,殺得難解難分。
第一百二十次被砍死的時候,莊淺終于忍無可忍丢了手柄,狠瞪着身邊神色自然的男人:“你到底會不會玩兒啊!”
靳正言莫名其妙,“不是這樣玩兒的嗎?我明明砍死你很多次了,兩人競技是這樣玩的吧。”
莊淺學着擺出他那張正經臉,怪聲怪氣地抱怨,“誰玩游戲是你這樣的啊,一點表情都沒有的,就根塊木頭一樣只知道砍砍砍,也沒有驚呼,也沒有慘叫,你這樣贏了有什麽意思?輸了也沒有意義。”
靳正言放下手柄,“所以我從來都不玩這些浪費時間的東西。”
莊淺一口氣堵在胸口,氣沖沖從地毯上爬起來,小聲咕哝着去倒水,“你是不是特別不樂意啊,不樂意你就不要跟我打啊,自己要打就好好打,滿身怨氣就不像個男人……”
靳正言皺了皺眉,聽着她小聲抱怨,沒跟她一般見識。
她倒了兩杯水過來,自己盤腿坐在地毯上,拿過遙控板看電視,毫無自知之明地問他說,“你現在,是不是特別不耐煩跟我在一起呀?”
靳正言一堵,他原本有點那個意思,可現在她這麽直白的問出來,他就說不出口了,反而俊臉尴尬,“你別誤會,我沒有那個意思。”
“哦,那就是特別喜歡跟我在一起了。”莊淺自在地捧起水杯喝水。
“咳咳!”靳正言一口水嗆住,臉色一陣紅,卻什麽都沒反駁。
喝完水,他突然說正事,“你別再浪費時間了,有什麽話要問程順安的就問,時間拖長了,我也不好辦。”
莊淺捧着水杯望着他,有那麽幾分無可奈何的憋屈意思,“我倒是想問呀,可這都兩天了,他什麽都不說我能怎麽辦?我不給他吃喝他也不介意,一心尋死的模樣……”
靳正言看她一眼,見她蹙着眉頭似乎真是難辦,心思突然就微妙了起來。
莊淺又說,“你也是曉得我的,我腦容量就那麽大,問多次了他要是再什麽都不說,指不定我一生氣就幹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來,我這人其實本性不壞的,我就是有點控制不住地沖動……”
靳正言眉頭越來越緊。
都說到這份上了,見他還能坐得住,莊淺心裏簡直恨不得敲他兩棒槌,最後索性心一橫,下猛料道,“算了,我再去問,他要再不蹦出兩個字來,我就一根根折斷他的骨頭。”
說完就起身要朝裏屋走。
“你別亂來!”靳正言連忙起身拉住她,莊淺象征性掙了掙,他将她雙手拽得更緊,厲聲道,“你別濫用私刑,搞出了人命咱們都不得好!”
他現在說‘咱們’倒是說得挺順口,這就是一條船的意思了。
莊淺似笑非笑地睨了眼他緊張的表情,握着他的手乖乖說,“是啊,咱們是一起的,你老是袖手旁觀就有點不夠意思,翻了船對誰都不好,你說對不對?”
她繼續說,“你們檢方盤問罪犯的手段層出不窮,軟的硬的怎麽配合,你最知道個中門道了,看着我班門弄斧,你自己其實也在心裏急,那不如你直接替我審問啊,這樣子多省事兒。”
靳正言聞言瞬間臉色鐵青,“你別得寸進尺!”
莊淺悶着腦袋不吭聲了。
很久,她才小家子氣的咕哝兩聲,“我哪兒敢得寸進尺喏,我這不是被別人給吓怕了,橫豎你再不願意咱現在也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不如就将這段關系确認得清楚一點。否則哪天你又要翻臉無情了,我這又是監-禁他人又是濫用私刑的,種種罪證都在你手上,豈不是随便你拿捏?”
靳正言一聽她軟聲軟氣的說出這種話,總算明白她這兩天拖拖拉拉是什麽意思了:她這是有了一次還想有第二次。
這他媽還變狗皮膏藥貼着他不放了?!
“莊淺,你什麽意思?”他沉了臉色,語氣不好,“咱們說的一清二楚,我将程順安給你,算是還了你的情,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你現在又來跟我東拉西扯?”
“話何必說得這麽絕,”莊淺扁扁嘴瞥他一眼,“這種合作不就跟偷-情一樣,你爽我爽大家爽的事兒,你作什麽老是一副我強迫你的樣子?”
“你見過誰偷情一次就收手的?那都是沒本事、還沒來得及偷第二次就被人拍死的蠢貨。”她說着說着還來勁了,不停吧嗒,“退一萬步說,你如今坐到這個位置,也不是沒有進步的空間,人總要向上看嘛,我是特別看好你的。”
靳正言臉上五顏六色不停變換,咬牙切齒低吼她,“你別亂搞些幺蛾子!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最多還有半天時間,能問得出什麽是你的本事,問不出也沒辦法。沈家吃了這次啞巴虧,不會善罷甘休的。”
“不罷休又能怎麽樣?翻來覆去不就是那兩手,最多不要臉上門搶人呗。”莊淺輕輕哼了一聲,“有人上趕着來送死,我難道還要菩薩心腸跪求人家滾遠點?”
“你簡直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人眼巴巴望着他。
“找死你別拉着我一起。”最後吼了她一聲,靳正言鐵青着臉去了裏屋,關程順安的屋子。
莊淺一喜,連忙快步跟進去,等撿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