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誰準你叫阿清的?”

阿清一臉茫然的看着顧衍。

他幾個月前清醒之後,便沒有以前的記憶了。他不知自己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那時他身邊只有一個無塵小和尚。

無塵說他叫阿清。

“你不準叫阿清。”顧衍微微側頭,只留下這麽一句話,便轉身出了府。

老管家顧平拍了拍楞在原地的阿清,笑着道了歉:“阿清啊,對不住,一時忙忘了,咱府上,不可以出現名字裏帶‘清’字的人。”。

顧平沒再多說什麽,轉頭看着顧衍清冷的背影,嘆了口氣。

終究,還是過不去啊。

“管家,為何不許人叫‘阿清’啊?”

顧平搖搖頭:“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不提也罷。你記得将名字改了吧。”

“管家,我雖是咱将軍府的下人,可我又沒賣身。我這名字,可是一出生就取好了的。豈能說改就改!”

阿清橫擋在顧平前頭,長腿抖着,腦袋歪着,挑了挑眉。大有一副你不說清楚,就別想離開的流氓架勢。

顧平看着阿清,有一瞬間的晃神兒,嘴裏喃喃道:“像,像極了!”

阿清在顧平面前揮了揮手:“管家,回神兒了!”

顧平一個激靈,揉了揉眉心,他今日這是怎麽了,明明不是一張臉,怎麽總能在這小子身上看到那人的影子呢。

“不該你問的別問,該幹嘛幹嘛去。怎麽着,不想在将軍府幹了?”

阿清收回手,得,您是爺。

顧平瞪了他一眼:“你暫且先叫阿思吧。”

阿清撇了撇嘴,這将軍府的人,怎麽一個二個,都奇奇怪怪的。

狗屁的阿思,老子偏要叫阿清!

他甩着藥包,哼着小曲兒往回走,準備找個地方煎藥去。

顧衍喜靜,芙蓉院伺候的人不多。且平日顧衍并不在芙蓉院住,故此芙蓉院的小廚房一早就荒廢了。

阿清尋了個砂鍋,又倒騰了個小爐子出來。左右瞧瞧,拎着一應器具,尋了一處僻靜地方,開始搭爐子。

腦子裏又開始琢磨接近顧衍的事兒。就今日觀察,這人性子極冷。他也沒覺得自己能完成任務,不過是意思意思,證明自己沒有消極怠工。

其實他真正的目的,是從這将軍府搞些值錢的物什帶走。待三月期限一到,他便去賞金閣交罰銀,消任務,拿着剩下的錢逍遙快活去。

當然,若是能成功勾搭上顧衍嘛……

阿清摩挲着下巴,暗搓搓想着,這人除了瞎,其實長的,也還行。就比自己差了那麽一點點兒。

阿清沉浸在幻想裏,絲毫沒有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有這樣的想法,有什麽不對。

想着那麽個清冷蕭瑟的人,為自己神魂颠倒的,阿清忽然覺得,這任務,很刺激嘛。

砂鍋裏的藥還在咕嚕嚕冒着泡泡,熬成了,且得兩個時辰呢。阿清無聊的打了個哈欠,靠着一旁門廊,睡過去了。

————

上京城外地勢多平坦,只西郊山脈隆起,連綿成片。小西山是西郊一帶山勢較為平緩的一處,距上京城也不遠。

如今正值春末夏初時節,山中佳木茏蔥,放眼望去,一片翠綠,間或點綴着些樸素野花,倒也有幾分雅致。

沿着緩坡往上走,可見前方挺拔蒼翠大樹下,有一處墳茔。墳茔用漢白玉砌成圓堡狀,周圍用玉石壘了矮牆,墳茔前擺着鮮果糕點等祭品,地上還有一灘尚未幹透的水跡,隐隐散着烈酒的味道。

有人來過了。

顧衍沒有理會這些痕跡,而是兀自燃上紙錢。

微弱的火焰映襯着冰冷的墓碑,将墓碑上的名字襯的更加鮮紅,更加刺眼。

梁威武将軍薛清之墓。

白皙修長的手指撫過墓碑上‘薛清’二字,粗粝的石質碑面,将細嫩的手指劃破,殷紅的鮮血順着那字跡滑落,将那兩個字染的愈發紅豔刺目。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日。阿清,你恨我麽?”

顧衍扯掉那條白色布帶,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深處,巨大哀傷湧出眼底,順着棱角分明的下颚,滴落到燃着紙錢的銅盆裏,發出滋滋的聲響。

顧亭等侯在一邊,聞言輕嘆了口氣。

五年了,每一年的四月二十八,少将軍都要來這墓前,問上一句:“你恨我麽。”

雖然,永遠都得不到回應了。

顧亭看着冰冷的墓碑,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他俊美的臉上總是挂着明媚的笑,似乎在他身上,你永遠看不到悲傷為何物。

他有一雙狹長的桃花眼,笑起來彎彎的,閃着迷人的光芒。

他記得薛清六歲便在将軍府了,聽聞是老将軍故人之子,因家人罹難,來投奔老将軍的。

進了将軍府,便與自己一起,跟着少将軍。薛清聰慧機敏,雖年幼,但武功膽識皆不在少将軍之下。

在當年穆蘭山一役中,年僅十七歲的薛清也在少将軍軍中,立下不少戰功。遙記當年,今上也給了薛清一個封賞——威武将軍。

世人提及,誰不贊一聲少年風流。

只可惜,次年大梁與大齊一役,薛清深入敵後,卻沒有等來援軍,孤軍奮戰,萬箭穿心而亡。

大齊軍士為雪當年穆蘭山之恥,将薛清放血風幹,扒皮拆骨,異常慘烈。

那年,薛清十八歲。

尚未及冠。

穆蘭山谷口常年凄風怒號,有人說,那是薛清小将軍在哭泣。

“少将軍,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吧。”顧亭見顧衍身上隐隐有血跡滲出,不免有些心酸。

何必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顧衍淡淡的應了一聲,又重新用布帶蒙住雙眼,由顧亭引着,下了山。

——

“聽說了麽,六年前賞金閣的‘那道’懸賞令,又出現了!”

聞者不必細問,便知這人說的是哪道懸賞令。

賞金閣建立至今已有百年,沒人知道閣主是誰,只道這賞金閣屹立百年不倒,底蘊雄厚,但凡有惹了賞金閣的人,必有一百零八種不同死法。

賞金閣算是中間組織,雇主将下達的任務明碼标價,由賞金閣發布任務。領了任務的人若完成任務,則雇主除了支付賞金外,會另付賞金閣三成利。

若完不成,則由領任務者上交罰銀給賞金閣(這點基于來賞金閣領散派任務的江湖散人太多了,為避免有人看不清自己實力亂領任務而耽擱雇主時間,是以出臺了罰銀措施,具體罰銀數目以任務難度為基準。任務越難,相應的罰銀便越少。此條對賞金閣內部人士無效)。

當然,若做任務的途中,人飛升了,賞金閣也會有一系列的撫恤措施。

賞金閣也因其規制嚴謹,賞罰必究而引得衆多江湖人士趨之若鹜。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賞金閣歷經百年,自然也接到不少讓人啼笑皆非的任務,比如幫着雇主找自家丢了的老母雞,再比如,幫着雇主家的豬找一只模樣好體格好的種豬配種……

甚至有閑的蛋疼的江湖人,排了個歷代賞金閣奇葩任務排名。位列第一的便是‘那道’懸賞令。

至今無人超越。

便是倒黴蛋阿清接到的那張,成為鎮北将軍府少将軍的房中人。

因顧衍是今上欽定的驸馬,這懸賞令一出,多多少少也涉及了皇家顏面。

人家顧衍都是驸馬了,你弄這麽一出,這不是公然打河陽公主的臉麽。

為避免麻煩,大家都叫它‘那道’懸賞令,其中‘那’字說的綿長又別有深意。

然‘那道’懸賞令還沒人完成呢,就趕上少将軍退婚一事。河陽公主顏面盡失,險些自盡。

這個時候,衆人可不敢再去觸黴頭。懸賞令就成了燙手山芋。

賞金閣也正好在這個時候,放出消息,稱‘那道’懸賞令已封。

六年時間,世人也漸漸将此事淡忘。可就在這幾日,又有消息傳出來,說有人接了‘那道’懸賞令,還是個男子!

這消息一出,江湖登時炸開了鍋。紛紛向那位壯士掬一把同情淚。

顧少将軍冷心冷情,這些年不知拒了多少女子。坊間隐隐有些傳聞,說是顧少将軍好男風。

只是這話傳到河陽公主耳朵裏,惹的公主大怒,将傳話之人盡數責罰,驚得所有人噤若寒蟬。

可越是這樣,大家心裏免不了越是往那方面想。

如今這位不怕死的壯士已經進了鎮北将軍府,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被稱為壯士的阿清,此時睡的正香。夢裏他夢見自己在吃烤乳豬,好大的豬蹄,香噴噴的,還冒着油。

只是,總有一股烤豬毛的味道在鼻尖亂竄,惹的他食欲大減。

還不待阿清伸手去拿豬蹄,便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阿清一個激靈翻身坐起,見到眼前景象,嗷嗚一聲驚呼。

“着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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