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阿清,別走,別走……”

顧衍将阿清緊緊禁锢在懷裏,将他勒的生疼。仿佛只要一松懈,他就會飄走似的。

這樣的顧衍,讓阿清無端心疼,心裏缺失的那一塊兒地方,似乎被什麽東西給填滿了一樣,漲漲的,無處發洩,最後只得随着淚水,從眼眶噴薄而出。

“少将軍,阿清在呢。”

“不要叫我少将軍,叫我阿衍哥哥,可好?”顧衍顫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微不可查的乞求。

阿清聽着他的心跳聲,微微彎了彎嘴角,脆生生的喊了一句:“阿衍哥哥!”

這四個字于他而言,似乎是深藏記憶深處的某段曾經,被他刻意封存。而今再次提及,便像是将他隐藏極深的心思,□□裸的坦露在這人面前。

阿清一直以為自己對于顧衍特殊的感情,源于那些莫名其妙的夢境。他對他的喜歡,源于夢境中那個紅色團子。

并不是他自己。

但當他口中吐出‘阿衍哥哥’四個字時,他忽然明白了。不是紅色團子主導着他的感情,也不是他在主導着紅色團子。

而是,紅色團子就是他,他就是紅色團子!

雖然對于失去的記憶,他至今沒有記起,但他的夢裏有阿衍哥哥。那個溫暖陽光的白衣少年。那個總是小心翼翼讨好紅色團子,生怕他不喜歡自己的溫潤少年啊。

“都過去了,別難過了,好麽?”阿清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他絞盡腦汁的想着紅色團子以前是怎麽做的。

“阿衍哥哥,阿清給你唱歌兒吧。”

他記得在夢裏,紅色團子夜裏睡覺時,總是要阿貴給他唱歌才行。少年阿衍為此郁悶了好久,看阿貴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後來的某一天夜裏,少年阿衍突然将阿貴關在門外,自己則進屋将紅色團子堵在了床上。

他腼腆的笑笑:“阿清啊,以後阿衍哥哥唱歌哄你睡覺好不好。”

紅色團子一臉驚悚,不,他不想他不要,他只要阿貴!

阿衍哥哥唱歌跑調的啊啊啊!

不管紅色團子願不願意,少年阿衍強行将他按在床上,自顧的哼起了小調兒。一會兒山南一會兒海北,調兒都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第二天,紅色團子頂着兩個大黑眼圈出現在阿貴面前時,叫自小陪着他長大的阿貴心疼的直抽抽。

這還不算完,因為少年阿衍連續幾日的洗腦,紅色團子成功的接收了少年阿衍跑調兒的曲子。阿貴費了好大的勁兒,都沒能給扳正過來。

于是,鎮北将軍府的上空,經常盤旋着不知名的奇聲怪調,攪的整個将軍府的人日夜不得安眠,華麗麗的瘦了一大圈。

偏鎮北将軍覺得自家兒子那是唱的極好,又将此曲添了幾句铿锵有力的調調,叫顧家軍去學了當軍歌唱,一時間,被奉為顧家神曲!

簡直要了老命了!

“阿清,你唱的可真好聽。”

阿清此時也算旁觀者清,也終于認識到了,當年一紅一白的殺傷力有多大。而此時顧衍居然說他唱的好聽。

是以,他嚴重懷疑顧衍在音律方面,很奇葩。

但是……

“阿衍哥哥,為何你彈琴彈的那麽好聽?”

顧衍并不覺得阿清這個問題很跳躍,而是笑着答道:“我只會這一首曲子。阿清說好聽,我才學了來。”

阿清聞言,大大的舒了口氣。還好還好,紅色團子沒有完全被帶偏,至少,還知道什麽好聽什麽不好聽。

顧衍抱了他很久很久,久到阿清的身子已經酸的麻木了。

“阿衍哥哥,你松一松,阿清受不住了。”

這話讓正要敲門進來的老管家顧平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為難。少将軍何時變的這般孟浪急色了,這可是大白天啊!

阿清可不是顧衍,就他如今這小身板兒,破破爛爛的,這麽會兒功夫,就酸疼的不行。

顧衍剛才情緒失控之下,沒有把握輕重,此時瞧阿清疼的龇牙咧嘴,一股懊惱之意登時湧上心頭。

他小心的替阿清舒筋活絡。

“是我不好,太用力,弄疼你了。”

“那你下次可要注意些。哎呦哎呦,好疼呀,你再輕點兒。”

“……”

顧平一張老臉漲的通紅,已經完全石化在原地。

“爹,你瞅啥呢,公孫先生都等了好久了,咋還不叫少将軍出來!”顧亭大嗓門一嚷嚷,屋裏兩人頓時停下了動作。

“平叔,何事?進來說吧。”

顧平瞧顧亭虎超超的要進去,趕忙橫了他一眼,讓他一邊兒呆着去。

自個輕手輕腳的開了門,低着頭往裏走。

“少将軍,您之前派人去尋的神醫公孫簡,剛到咱們府上。”

顧平餘光略一瞥,瞥見阿清依偎在顧衍懷裏,面若紅霞,眼若桃花,可真是醉死人了!

少将軍又年輕氣盛,怪不得總是把持不住呢。

“……平叔?”

“啊?怎,怎麽了少将軍?”

“平叔,你身子不舒服?怎麽有些,心不在焉的。”

“哦,沒沒事兒,沒事兒,少将軍還有何吩咐?”

“本将軍派去尋人的人,還沒有回來,公孫簡,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這,老奴也不知,不過,看此人衣着打扮,言談舉止,應該不是冒牌兒的。許是聽到了什麽風聲,知道少将軍尋他,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顧管家,你當神醫是大白菜啊,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公孫簡在江湖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脾氣更是古怪,不知有多少達官顯貴求他治病呢。可他若沒心情,就是人在他面前死了,也堅決不會出手相救。這樣的人,怎麽會沒事兒閑的自己往別人家跑呢。”阿清笑道。

“總之,人來了,不管出于什麽目的,都別想輕易離開。”顧衍理了理衣衫,對阿清道:“我去見見他,你若累了,就回房去休息。”

“嗯,你去吧,我等你回來。”

顧衍拍了拍阿清的頭:“乖!我很快就回來。”

顧平瞧二人好似個即将分別的小夫妻似的,依依不舍,你侬我侬……

但,少将軍,您要見的人,就在幾步開外的正廳……而已。

不用這樣吧!

顧衍走後,阿清無所事事,他眸光一瞥,瞥見了被顧衍扔在一邊兒的信。

他猶豫片刻,方才執起信來瞧。

“楊吏……”

他反複咀嚼着這兩個字,仿佛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名字,而是一個席卷着千軍萬馬,裹挾着滾滾沙塵,沾滿了無數鮮血,侵吞了無數凄厲嘶吼的一段……

讓他只稍稍一想,便頭痛不止的往事。

它像一頭困獸,找不到出口,只能用力嘶吼。

阿清死死的扣着腦袋,拼盡全力的想要沖出牢籠……

“阿清,你怎麽了,你不要胡思亂想,快快收攝心神!”無塵握着阿清的手,一股暖流順着手臂湧遍全身。

過了好一會兒,阿清才緩緩睜開眼,他揉了揉眉心:“我剛才是怎麽了?”

“你,你又做噩夢了。”

阿清發了會兒呆,那股難受的感覺退散了不少,只是仍舊覺得胸口發悶。

“你怎麽在這兒?”他試圖找個話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哦,你忘啦,少将軍準許我在府上收破爛啦,剛才包子哥哥給我拾掇了一小車舊物,我正要拉回草堂去呢,這不是來跟你打個招呼嘛。”

“那你還回來不?”

無塵撓了撓小光頭,笑眯眯道:“當然回來啦,我想和你住在一處嘛。顧管家說,舊物也不是每日都有,他叫我沒事兒的時候在芙蓉院做活計,還給我發工錢吶!”

“那就好,十字巷那邊兒亂的很,你總是一個人住那兒,我也不放心。”

無塵不好意思的笑笑:“阿清你對我可真好。”

阿清彈了彈他的小光頭:“傻!”

無塵也走了,屋裏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

阿清将那封信小心放好,轉身出了書房。

顧衍早就吩咐過,不限制阿清的行動,是以,芙蓉院的小厮們,也不管阿清去哪裏。

他就這麽走着走着,走到了衍清苑。

在衍清苑院門前駐足許久,他的腿擡起又放下,放下又擡起,來來回回糾結了無數次,終于下定決心,推開了院門。

這裏和夢境中一模一樣。一花一樹,一草一木,他都無比熟悉。

院子不大,卻收拾的幹淨整潔。一條甬道直通花廳,兩旁空地栽種了許多杏樹。

花廳前面的門廊下,擺着一副棋盤,上頭是一副殘棋。

棋子光滑溫潤,看起來是經常有人坐在這裏對弈。

棋盤上的棋路,不似尋常圍棋那般中規中矩,而是真正的戰場殺伐,每一步,都充滿着殺機。

阿清思索片刻,落下一顆黑子,白子便再無力掙脫。

他暢快的笑了笑,起身繞過花廳,又是一段甬路,左右兩側偏房,正房是一處二層小樓,阿清不用擡頭,便知上頭匾額刻着‘清閣’兩個字。

這座院子,這處小樓,他就是閉着眼,也能走出去。

房門發出‘吱呀’的聲音,仿佛記憶的閘門被打開,發出古老而又沉重的聲響。

入目所見,便是滿室燈火。

他一盞一盞數過去,整整一千八百四十盞,五年又十五天。

在燈火的盡頭,是一張供桌,上面是新鮮的糕點和果子,都是他愛吃的。供盤後面,立着一座牌位。

梁威武将軍薛清之墓。

他注視着‘薛清’二字,心緒翻湧。這是他第一次正視這兩個字,也是第一次正視他和薛清之間的關系。

他,是夢裏的紅色團子,紅色團子是後來的薛清。

他,是薛清!

供桌旁的架子上,挂着一幅盔甲,那盔甲殘破不堪,早已幹涸凝固變了顏色的血跡,滲透進盔甲的每一處,那上頭每一個被利箭穿過的孔洞,都在昭示着當時的戰況,有多慘烈。

他仿佛看到了那個天真爛漫的紅色團子,在刀槍劍雨中奮力搏殺,在最後一絲希冀被無情掐滅時的絕望和孤勇。

他眼中燃起了一團火簇,灼燒着他,他能真切的感受到熊熊烈火的炙烤,這種感覺,讓他窒息。

恍惚間,又仿佛看到了那個面目猙獰的人,舉着火把,靠近他,那火焰炙烤着他引以為傲的俊美臉龐,滋滋的聲音讓他頭皮發麻。

“就是這張臉,迷惑了聖上,迷惑了夫君,迷惑了阿衍,迷惑了所有人!我要毀了它!毀了它!”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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