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先太子李肅,中宮皇後所出,排行第五。一出生便被寄予厚望。李肅恭謹謙遜,學思敏捷,知人善任,仿佛天生的領導者。六歲便入主東宮,羨煞一衆皇子。

宮中從來不乏争鬥,在皇子們相繼長大後,這麽多年,大大小小,也經了不少。各皇子都有自己的班底,朝中漸漸形成幾股勢力相互抗衡。

在與大齊一戰,損兵折将後,李肅的地位開始傾斜。他從不是一個懼怕失敗的人,但許是薛清的死太過慘烈,讓他心裏愧疚自責。去河南赈災,可以說想要将功折罪,也或者,更多的是想要短暫的逃避。

只是沒有想到,這一趟走河南,讓他經歷了人生更大的挫折。哪怕廢掉太子之位,也無法彌補的巨大損失。那麽多鮮活的人命,就在他眼前,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這是他每每思及,都悲痛到難以入眠的不堪往事。

“殿下不必過分苛責自己,這些人的算計無處不在,防不勝防。”

顧衍來到止雲宮時,看到的便是太子挺拔的身影,面朝西方端正的跪坐着。

“不,是我太天真了,原來在他們心中,為了所謂的權勢,可以棄生命如敝履。是我沒有保護好他們,是我不夠強大。”

顧衍在他身邊跪坐下來:“殿下今日召我來,所為何事?”

“謹之,幫我找一個人。若不能為我所用,殺之。若能用,護之。”

“誰?”

“前戶部員外郎齊敏。”

顧衍靜默片刻,道:“殿下不知,前些時日,齊敏進京了。只是所托非人,遭了算計,逃走了。”

李肅冷笑一聲:“那些人,還是不肯放手啊。”

“不知殿下,為何要找齊敏?”

李肅将河南一事簡單說給顧衍聽:“這個人,若我沒有看走眼,是個能力不俗的,本打算處理完河南災情,回京便向父皇舉薦此人的,只是……哎!”

“謹之,我在止雲宮一年,起初荒廢度日,恨不得一死了之。回想這一路走來,我一心只想讓大梁昌盛,并不在意其他兄弟的勾心鬥角,很多事情,沒有觸及底線,我大多一笑置之。但我發現,我錯了。”

“對于他們,我還是太過心軟了。從北疆到河南,那些人為了利益不擇手段,家國天下,在他們眼中,都是可以随時利用的籌碼。若我大梁被這些人啃噬,早晚有一天,這天下會轟然倒塌。”

“殿下找我來,就是想說這些麽?”

“起初是,我如今已被廢,幽禁在止雲宮,本也沒想着能找到你。但不僅找到了,你還輕而易舉的進了止雲宮。就在你進來的一瞬間,我似乎想通了一件事。”

“什麽事?”

“父皇廢了我,其實也是在用另一種方式,保護我。”

“何以見得?”

“謹之有沒有覺得,很多事情的發生,都太過巧合,太過恰到好處。仿佛有一張無形的網,将我們一個一個的網住,在關鍵的時候,發揮致命的作用。父皇廢了我,那麽皇儲之争,便會愈演愈烈。很多以前不會冒頭的勢力,也會在權衡利弊之後,做出選擇。”

“于渾水之中,總是更容易摸到魚的。”

顧衍本為武将,與朝中政事并不敏感,或者說,他一心向武,不喜勾心鬥角。北疆歸來後,聖上封他為神威将軍,并兵部員外郎。只是還未正式入朝,便傷了雙目。

是以,顧衍眼下要做的,是要摸清時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既然聖上和殿下都在懷疑,那麽背後之人,絕非尋常。而且,自己可以如此輕易的出入止雲宮,也說明,聖上已經默認将自己歸為他的人了。

他不禁想,自己之前所作所為,是否已經暴露了,會不會給聖上平添麻煩。

看來,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梳理。替阿清報仇的路,還有很遠很遠。

他舒了一口氣,道:“殿下所托,我定當竭盡全力。”

有了李肅這番話,顧衍才發現,他曾經想的太簡單了。本來想要進一步對河陽實施報複,卻也只能就此停手。

“似乎我之前真的暴露了一些,河陽從那之後,表現的都很正常,我便将監視河陽的人撤了回來,靜觀其變。雖然我不知道河陽在這裏到底是不是一顆棋子,但往往最容易讓人放松警惕的,越不能忽略。”

“我按照太子的吩咐,去尋齊敏的蹤跡,也大致了解了河南一案。從中,又牽扯了一些其他事情,越是深究,越發現這裏的水,很深很深,似是觸不到底線一般。每每以為有了線索,卻每每都在最關鍵的時刻,又斷了。”

阿清深以為然:“就像現在這樣。看似所有的事情都合情合理,但卻又總透着一股不尋常。至少,河陽背後的人,還沒有露出破綻呢。”

顧衍将雙手攏入袖中:“倒也未必,從此事看來,适時的主動出擊,也有很多好處啊。”

“少将軍覺得,要繼續?”褚蕭處理完河陽的屍身,淨了手,回來碰巧聽到顧衍這一句喟嘆,便自然而然的接了話。

顧衍欠身笑了笑:“我想,聖上也是這麽想的。”

一頭霧水的阿清在第二日才知道他們打的到底是什麽主意。

上京城最近驚天消息接踵而至,讓一衆上京子民吃瓜吃到撐。

一大清早的,大理寺門前又圍了一堆人。原因就是,五年前随廢太子一同前往河南赈災的前任戶部員外郎齊敏,告發刑部尚書林震,戶部侍郎嚴淞,河南府尹趙廣等多名高官,要替廢太子伸冤!

昨日有在大理寺看熱鬧的知情百姓,知道河南慘案乃是河陽公主一手設計,太子的确夠冤。但天家的事兒,也不是他們平頭老百姓能置喙的。而這回又曝出當年多位官員相互包庇,設計構陷忠良,還都是上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可是驚天大案啊!

除了齊敏,還有當年一致力保太子的東宮舊臣,也随齊敏一同前來。

這事兒涉及廢太子以及多位高官,大理寺卿也不好做主,早早就将此事報到宮裏。

成康帝對此極為重視,派九卿會審。當中有涉及被告官員的,由本部其他官員代替,另派禦史臺随同監理。

就是當年審理河南案廢太子之時,都沒有這種規格。

九卿會審,程序繁雜,但成康帝卻不給任何機會,只叫将涉案官員全部緝拿歸案,迅雷不及掩耳。

這讓所有觀望的人,都噤若寒蟬,生怕一不小心,踏錯一步,萬劫不複。

“周嚴,這齊敏是哪兒冒出來的。怎麽就不聲不響的到了上京城呢。當年河南一事,咱們也沒少推波助瀾,今兒被告的幾位中,也有咱們的人,要是……要是他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該如何是好!”

二皇子李端急的團團轉。

“這回可是替太子伸冤。父皇這麽多年都不廢後,早有傳言說廢太子有望複位。如今若案情真的落實了,那咱們這麽多年的辛苦,豈不是白費了!”

周嚴臉色十分不好,眸光陰沉的盯着眼前的茶杯,仿佛要将這茶杯盯出個洞來。

“二殿下稍安,河南那事兒,咱們出手了,別人也出手了。若要查下去,沒有誰是幹淨的。要死大家一起死。”

“呸呸呸,什麽死不死的,就不能說點兒吉利話!”

“二殿下,凡事有舍有得,既然事情鬧大了,兜不住了,适當的,有些人也該舍了。”

“咱們努力這麽多年,才得了一個刑部,真是不甘!再說,那林震也不是個傻的,咱們如何推他出去背鍋?”

“此事不勞殿下費心,小人自有主張。殿下要做的是穩住,穩住咱們手下的人,更要穩住宮裏的貴妃娘娘。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捅什麽簍子。”

聽周嚴這麽說,李端心下稍安。

百姓們似乎從未見過如此景象,往日下了朝就不見人影的官員們,此刻幾乎随處可見,無一不四處奔走,或打探情況,或求人攀關系,忙的焦頭爛額。

阿清閑不住,拉着顧衍去逛街,瞧着這些官員們一個個急的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不免有些好笑。

“不知道這次,又能釣出誰來。”

街上人多,無塵也緊着将他拾掇好的舊物搬出來擺攤兒,雖說大家都是瞧熱鬧的,可人流量大,總會比往日多些生意的。

阿清四處撒摸,正好瞧見無塵滿臉通紅的向一名女子推銷他改裝的小扇子。

往日受自己熏陶,練就一副好嘴皮子的無塵,此刻倒成了磕巴了,連句話都說不完整。臊的他從臉直接紅到了脖子根兒。

阿清摩挲着下巴,饒有興致的看着。叫他在自己面前總裝的小大人似的,這回吃癟了吧。

瞧那小和尚手足無措的神情,似乎與腦海中一個小小身影重合了。

那是什麽時候呢,好像很久了吧。也是在這寧武大街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極了。

“看呀,這就是在穆蘭山立下赫赫戰功的顧少将軍和薛小将。”

“天啊,薛小将好生俊美啊!”

二人回京受封,寧武大街已被禁軍開了道,坐下戰馬追風和閃電似乎也知道人們對主人的追捧,不禁高傲的揚起頭,走出了戰馬的氣勢。

“阿衍哥哥,你看,這些女子都朝我抛手帕呢。”薛清随手接了一條手帕,引得一衆女子連聲尖叫。

“阿清一向讨女孩子喜歡,這回若封了官兒,怕是上門求親的,都要将咱們将軍府的門檻踏破了。不過,依聖上對阿清的喜歡,這親事,看來要千挑萬選呢。”

薛清撇了撇嘴:“我可不想成親。”

顧衍笑:“阿清長大了啊。”

薛清哼了一聲,自顧策馬上前,閃電似是感受到主人的不高興,揚起蹄子噠噠噠往前跑,在前頭一個小團子跟前,閃電嘎的停下步子,險些将薛清給扔出去。

薛清不耐煩的拍了拍閃電的頭:“幹嘛呢!”

閃電悶哼幾聲,薛清低頭往下一看,見是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和尚,就在馬蹄下,若非閃電及時收勢,怕是要……

薛清後背冷汗涔涔,趕緊下了馬,問那小和尚可有傷到。

小和尚委屈巴巴,指了指地上被馬蹄踩碎的包子,支吾道:“包,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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