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請君入甕
我從未逛過這麽累的街。
我現在的這份工作,動不動便要熬上個通宵,所以對我來說,淩晨三點起床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可是,淩晨三點起床後還要坐飛機、換汽車、掃墓,再被拎着滿大街轉悠上兩個小時,就實在是太令人心力交瘁了。
特別是,如果在逛的途中,兩只手臂上還要雙雙挂上個好幾十斤重的小娃娃,那麽便該是随時随地準備虛脫絕倒的節奏了。
此刻我真想對顧惜頂禮膜拜。她果然來劫我了。而且,她不只來劫了我,更是将我劫一個無話可說。她清楚,不論是她還是蕭紀,我都可以拒絕,可是只要抛出小蹦與小跳,我便只能認栽。
我非常喜愛這兩個孩子,而這兩個孩子也同樣很喜歡我。避而不見這麽久,我已是羞愧難當,哪裏還能甩手就走?只是,再這樣逛下去,我豁出去的就不只是見到蕭律的風險,而是一條老命了。
于是,提着兩個小包袱定在原地,我任她們怎麽軟磨硬泡,就是再不向前邁開一步。
聽到我們這裏的動靜,前面昂首闊步的顧惜也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看我的臉色,她疑似十分滿意地向我小跑了過來,笑嘻嘻問道:“累了?”見我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她居然更加興高采烈,“那麽,現在我就是将你送到機場,你是不是也沒有力氣爬上飛機了?”
我此刻只想撓人,奈何雙手都被牢牢禁锢,因此只得對她怒目而視道:“顧惜姐姐,你方才說過,中午以前一定讓我回去的。小朋友們都在,出爾反爾可真不是個好的榜樣。”
“我哪有?”她立刻擺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可是,她那雙大眼睛卻不停地往手機上面瞟啊瞟,只差将“你怎麽還不響”這大幾個字寫在臉上。
我不明所以,但我很确定,接下來絕對不會發生什麽好事。果然,三秒鐘以後,那部手機不出所料地歡快響起,而顧惜則如釋重負地将它瞬間接通。
我确定,她根本連看也沒看,就将手機舉到耳邊,喚道:“老公!”
我真想仰天長嘯。顧小姐,拜托你與人串通演戲也演得稍微敬業一點,一板一眼不比成竹在胸更顯真實一些麽?
顧惜完全不理會我這邊的哀鴻遍野,只是專心致志地念起臺詞來:“什麽?現在嗎?可是不行哎,我現在與鏡子在一起,我都答應她了,要先送她去機場的。你把車子借給別人用,怎麽不早與我說嘛,你這樣出其不意還火燒眉毛,一點餘地不給人家留,她可是會怪我的。”說着,還假裝心虛地瞥了我一眼,“要不,你容我和她商量商量?”
簡直假得不能再假。我與這狼狽為奸的二人真是完全沒話可講:“沒事的,我可以自己去機場。”
“那怎麽行!”顧惜連忙作出驚恐狀,“鏡子,這一片區域很大很大的,且周圍都是高檔商場和公寓,出租不許進入。可是,如果步行出去又至少要半個小時。而且,你就是出去了,周圍也都是類似的社區,幾乎不能叫到車的。那個,如若你不是那麽急的話……要不,還是先跟我回家一趟?”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自己的涵養:“我急,不好意思,我真的特別急。沒事,你先帶我一段,然後順便把我放在路邊,我再自己叫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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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那個,”顧惜有些局促地擺弄了一下鬓邊的發絲,“鏡子,咱們今天來的這個地方吧,還有從這裏往家走的這一路吧,基本都像我剛剛說的那樣。你相信我,真的都叫不到車的。”
我沖她微微一笑:“顧惜姐姐,特意找出這麽個地方來遛我,真是不容易啊。沒關系,這間商場不是你家先生開的麽?總有這許多工作人員,拜托哪個送我一程行不行?或者,你家中不也是傭人一大幫麽?麻煩尋一個帶我跑一趟,好不好?你若是實在着急便先回去,我自己在這等着他們就好。”
“咳,鏡子,”顧惜摸了摸她小巧而高挺的鼻梁,“今天不是公共假期麽,除了确實走不開的,其他員工一律放假,實在沒有多餘人手。你看,蕭紀他就是這麽遵紀守法、體恤員工……嘿,嘿嘿嘿……所以這個,這個我可真是做不了主。要不、要不那個……鏡子你直接問問蕭紀?”話音未落,她便不由分說地将手機丢進了我的手裏。
真是讓人無語凝咽。不知道顧小姐有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一番說辭裏滿布着多少漏洞。首先一個,蕭紀的朋友,有哪個是需要借車度日的?況且,就算真的需要借,蕭紀有多少輛車,怎的就一定要借我們現在用的這一輛,還是他專門為顧惜打造的這一輛?
因為曾在對手設計的車禍中九死一生過,所以只有天知道,蕭紀在這車上花了多少心思。據說連火箭炮都能扛的,除了沒有攻擊性能,與坦克沒什麽區別。想必就是顧惜願意借,蕭紀也不會答應借;哪怕蕭紀答應了借,也實在沒人敢開口向他借。
再者說,這天底下有誰不知道,蕭紀先生對待自己夫人的原則,就是沒有原則。顧惜做不了蕭紀的主這回事,本身就是一個僞命題。而她做不了主的事還讓我去商量……我真是何德何能啊我。
強自鎮定了一回暴躁的心神,我合着眼将手機舉到耳邊,全力喚出控制範圍內最陰森最溫婉的口吻:“蕭紀哥哥。”
“鏡子,回來吃飯吧。”
蕭紀年少有為到如今的份上,确是有道理的。因為他只用了這簡簡單單的七個字,就讓我打了滿腹的草稿再沒了半點用武之地。我突然只剩下難過的感覺。事情為什麽一定要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如果能停在一年以前,那該有多好?
深深淺淺抽了好一會兒氣,我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蕭紀哥哥,我……”
在我的記憶中,蕭紀的聲線從小就很是低冷。而如今聽起來,竟似乎也有了些柔和的溫度,這大約還要歸功于顧惜,以及傳說中那個愛情的力量:“鏡子,家裏只有我與顧惜和孩子們幾個。大家都很想你。事務所那邊你也不必擔心,我已經向伯父替你請了假,你最近在蕭氏的項目上日日加班,這幾天是假期,你也該好好休息休息。”
我頓時血氣上腦,一陣犯蒙:“蕭紀哥哥,我家老頭……咳,那個,我父親他知道……”
“不要多想,”蕭紀頓了一下,似乎還輕輕嘆了一聲,可我卻沒能聽得真切,“我并未與伯父說你回來上海。我只是講,顧惜想帶着孩子們過去北京看你。”
我長長出了一口氣。也是,蕭紀做事一向最有分寸,全不似眼前正對着我傻笑的那人,連編個故事都編不好,花裏胡哨不說,還漏洞百出。
可正因為分寸把握得太好,才更讓人難以應對。我掙紮了半晌,卻始終不得其法:“我……”
只聽蕭紀繼續淡淡道:“鏡子,顧惜夜裏聽說你要回來,便再沒有睡好。她今日一早起來神神秘秘地出門,還不許我一道跟着,只要我到了中午時分必得給她打一通電話。當時我就知道,她定是又要纏着你胡鬧了。我确實一向慣着她,但這一回我沒有阻攔,卻只是因為我不想。鏡子,一年了,你即便不想見我們,也總該回來讓我們看看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推脫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于是,在蕭紀的四兩撥千斤下,我今日周詳的撤退計劃就這樣輕輕巧巧地功虧一篑。
我認命地閉眼咬住嘴唇。該來的總會來,何況蕭紀剛剛不是說,家裏只有他們幾個嗎?也就是說,他在暗示我,蕭律并不在他那裏。那麽,我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嘆了口氣,我将手機交還給顧惜,妥協道:“走吧。”
雖是這樣講,可總有什麽地方,比方才感覺更加不對。顧惜使出十八般武藝,一早将全家大小折騰起來幫忙逮我,難道為的僅僅就是這一頓飯而已?事情難道真的可以就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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