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沖擊療法

我原以為,有了任清幫忙,自己也算出了一半的苦海。可誰成想,事實卻是,任清的介入竟讓我更加泥足深陷、萬劫不複。在第二周上課的前一天,我因為一份由任清幫忙完成的作業,被蕭律毫不留情地狠狠訓了一通。

我與蕭律雖然相識不久,但過去那一個星期的相處已經明明白白顯示,他雖清冷,卻也溫和。即便時時腹黑、偶爾反常,但也并非事事與我計較,更不是喜怒形色之人。

然而,當我胸有成竹地把等同标準答案的作業遞給他時,他只略略翻了一下,便冷冰冰問道:“誰做的。”

他用的甚至不是疑問的語氣,明顯認定不論是誰做的,反正一定不是我做的。我當即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接話。

我能非常明确地感知,這一回他是真的生氣了,而且非常非常生氣。他的薄唇微微抿着,眼角眉梢都凝結着冰霜,看上去卻離我非常遙遠。

我張了張口,卻有些不得其法:“蕭老師,我……”

“夏鏡,不要對我撒謊。”他的聲音很冷,冷得低至冰點。

我很害怕,可卻不明白,他為什麽生氣?不過一份作業罷了,就算真是抄的,也不值得他發如此大的火吧?話雖如此,但面對從未見過的冷面蕭律,我那顆脆弱的小心髒只能簌簌發抖。

“蕭、蕭老師,我、我是不大會做,所……以找過相熟的同學請教。但我保證,我确實是自己做的!雖然……同學幫忙先做了一遍,但、但我也是聽他講過方法,加以理解之後,再自己完成的!”

“是麽。”蕭律用他黑洞洞的瞳仁盯了我好一會兒。然後,他突然站起身,從一旁拎了一把椅子,“當”地放在書桌前、他的座位旁邊。

然後,他指尖一翻,直接将我的作業反扣在了桌上,接着抄過課本,攤開到印着作業題目的那頁,随即垂眸點了點其中的一道題目,冷聲道:“這道題,現在,再做一遍。”

我心虛地觑了他一眼,然後戰戰兢兢坐下。對着那道題目定睛一看,我幾乎淚流滿面。蕭老師,您一定要選其中最複雜的一道來為難我麽?

我一動不動地盯了那道題五分鐘,然後将頭垂在胸口,轉向他的方向老實道:“蕭老師,我錯了。但是在受死之前,我有遺言。”

我不敢擡頭,只得死死盯着我們兩個相對的膝蓋,同時豎起耳朵聽他的動靜。可聽了半天,卻沒聽到分毫動靜。

我将這理解為默許,于是繼續低頭誠實道:“蕭老師,我對您講過,從前我的物理考試全是靠背,卻沒對您講過,我做作業靠的是什麽。不瞞您說,靠的是各式各樣的習題冊。凡是稍難一些的題目,我便從來沒有自己做出來過,都是靠翻看各個習題冊裏類似題目的答案,然後依葫蘆畫瓢畫上去的。

“可是大學物理畢竟與高中不同,沒有那琳琅滿目的習題冊,所以我也沒有葫蘆可依,只得找同學請教。但我向您保證,我絕不是一抄了事,确是聽同學講解了過程的。只不過,因為過去了好幾天,所以印象并不深刻。您若是不相信的話,我當時是有記筆記的,可以證明真實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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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我從背後的包包裏摸出筆記本,默默翻到記錄的那頁,再垂首捧上前去。

手中的筆記本被輕輕抽走,有紙張窸窣的聲音傳來。半晌,只聽蕭律淡淡開口道:“夏鏡,擡頭。”

我怯生生地透過睫毛瞟了他一眼。他仍是一臉嚴肅,但周身的陰冷氣息似乎倒隐去了不少。

他平靜地将我瞧着:“期末考試是閉卷,你不真正理解,記錄了又有什麽用處?”

“我理解了!”我連忙反駁道,“方法我已是理解了的,只是卻不能一下記得很牢。而且現在記住也是沒用的,只消幾天便會被忘個幹淨。所以,只有到考試前抓緊背才真正有用,卻也不急在這一時。”

“考前抓緊背?”蕭律的眉心明顯跳了跳。

我沉重地肯定道:“對,背。少則三遍,多則五遍,且不能早于考前一周。如此,一定能夠蒙混過關。”

蕭律用看奇跡的目光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再次低下頭去翻看我那本筆記。

在每一個解題步驟旁邊,我都記錄了其方法和理由。為了防止自己考前背誦時背到半途便去會周公,我還在旁邊畫了許多漫畫小人提神,同時讓他們用一問一答的對話闡述各自的道理。

比如,一個小人愁眉苦臉地撓頭問:“咦,風速為什麽要順着水流的方向分解?”,另一個小人則得意洋洋的舉手答:“因為風為小船在最終行進方向上加速了呀。”

他修長的手指從那些小人上面掠過,臉上的表情似是柔和了些。半晌,他不經意般問道:“這都是你畫的?”

“是啊是啊,”我很是自豪于自己的畫工,全然忘了方才的害怕,“我畫的很不錯吧?嘿嘿嘿。藍色的都是我畫的,旁邊黑色的那幾個是任學長幫我補上去的……”

我在蕭律手指僵住的同一時刻,很不及時地閉緊了嘴巴。良久,他擡起頭,淡漠的眼裏一絲情緒與溫度也無:“任清畫的?”

“啊?”我瞬間決定裝傻充愣。

我與蕭律之間的過節數不勝數,但若是将旁人拖下水,便是我一樁天大的罪過。而且,任清卻是博士,來日方長,若攤上這無妄之災,實在冤枉。

“夏鏡。”蕭律的聲線又回到了最初的森然,“任清有沒有告訴過你,他是我的博士生。”

什麽?!我看見了一道霹靂當空落下的模樣。

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在上蕭律的某一門課程而已。如今看來,我多半是他命途中一道可怖的劫數。我自然知道導師對于博士的影響有多大。下至有無項目,上至何時畢業,基本上用“生殺予奪”四個字可以精确概括。

我這邊尚處于一片空白中反應無能,只聽蕭律冷冷繼續道:“夏鏡,世人皆有長短,你不擅長的事情我可以理解,也不會強求。但是,我的學生,凡涉及抄襲、作弊、欺騙、隐瞞的行為,我都絕不會容忍。”

“蕭老師,您這說的是哪裏話!”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了蕭律右手的衣袖,“您剛剛不是都看到了,那只是一般的輔導!我也是自己完成的作業,并非抄襲作弊,更沒有要欺騙您的意思!方才不是都解釋清楚了麽?您這……這怎麽又繞回來了呢……”

我滿心焦慮地搖晃着蕭律的手臂。這些天,他真是越來越奇怪了,簡直就是喜怒無常。明明都已經說得十分明白,證據也給他看了,他顯然也買了賬,怎麽就突然翻臉不認人?

不過,我只晃了兩下便住了手。因為,蕭律正直愣愣盯着被我緊緊握住的手腕,而我也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竟再一次無所顧忌地對他動手動腳。

不過,蕭教授的重度潔癖似乎還真被我三番五次的騷擾給治好了。因為這一次,他非但沒有抽手,甚至連本能的緊繃或抵抗都沒有,就那麽老老實實任我握着。若不是表情略顯奇特,幾乎就是個正常人的反應。

我“刷”地收回手懸在空中,顫顫巍巍地亡羊補牢道:“蕭、蕭老師,我一時激動失了分寸,您可千萬別介意。”見他面目不像要光火的樣子,我試探着辯解道,“蕭老師,是我反複拜托任學長的。他也是為了幫扶後進同學,才被牽扯進來。

“任學長絕對是個正直、聰慧而又上進的好青年,他很崇拜您,更是謹遵您的教誨。他為我講解題目絕對是看我理解了才罷休的,完全不存在抄襲、作弊的情況。你不要錯怪了他。”

蕭律仿佛終于回過神來。他慢慢放下一直舉着的右臂,清淡道:“如此說來,确實是任清做的了。”

我幾乎哀鳴出聲。他方才只說了任清是他的博士、以及不會容忍作弊,卻全沒有提及是不是任清幫我做的作業。到是我自己,被他三言兩語一吓唬,便毫無保留地從實招來,簡直弱爆。

可蕭律卻并未再次光火,而只淡淡問了一句:“為什麽是他?”

“啊?”我莫名其妙。什麽意思?為什麽是任清?那還能是誰?

他還是一張标準的撲克臉:“為什麽去問任清?”

“呃……”我認真思索了一下他這個問題的用意,卻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得實事求是道:“因為我的其它同學都早就修過物理了,現在去問多半也沒人記得。剩下認識的人裏,也只有任學長物理最好。”

“你覺得我的物理沒有任清好?”

我足足看了蕭律半分鐘,才敢确定這句話真的是他問出來的。我被驚得瞠目結舌:“蕭蕭、蕭老師……您您您真會說……說笑,全世界比您物理好的怕是也沒幾個吧,您這……這是……”

“夏鏡,你剛剛不是說,任清是你認識的人裏物理最好的麽?”蕭律理所當然道。

“我……我這顯然是把您排除在外的啊……”

“你為什麽要把我排除在外?”蕭律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卻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咄咄,“夏鏡,既是我的物理更好,你有問題,為什麽不來問我?”

我這個下午啞口無言的次數大約比之前二十年加起來都多。蕭老師不愧是針針見血、字字珠玑,凡是他問的問題,我幾乎都沒法順溜地回答。因為,這實在都不是些正常的問題。

我結結巴巴強行開口道:“因為……因為我的物理實在太差,而您明明是留作業的人,我若是有個把問題問您也就罷了,要是整份作業都要從頭到尾麻煩您為我做一遍,就顯得不那麽……呃,合适。”

“所以,你覺得麻煩任清比麻煩我合适?”

他怎麽老是與任清過不去?難不成任清在什麽地方得罪了他?但凡腦子清楚的人誰看不出,任清是學生,他是老師,哪有找老師給自己做作業的道理?

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崩潰了:“蕭老師,任學長是我的學長,您是我的老師,從常情上看,自然是麻煩同齡人比較好意思一點。”

“夏鏡,你覺得我老?”這話讓我聽出些咬牙的味道。

我一個激靈,連忙否認道:“不不不,蕭老師,我知道您比任學長大不了幾歲,我說的是輩分!嗯,輩分。您是老師,自然是長輩啊……長輩。”

好在他并未繼續糾纏,只沉着一張臉幽幽道:“夏鏡,我不是你的長輩。我早與你說過,要你直接喊我的名字。一定要挂科,你才肯聽麽?”

見我瘋狂搖頭,他似是滿意了些,只是聲音仍然低沉得很,一字一句都說得很慢,就像判決:“夏鏡,既知道我是老師,有問題就來問我,再不許去找那些不相幹的人。”

話畢,他便再沒有答理我,徒留我一人在盛夏的陣陣暖風中淩亂飛舞。

***

之後一天的物理課,我上得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我提前二十分鐘便來到教室,只待蕭律一進門,就為他鞍前馬後地又打水又接筆記本。而且,我為莫非占了一個不能再角落一點的位子,自己卻大義凜然地坐到了第一排的正中間。

雖然蕭律看上去已完全恢複了正常,可我還是絲毫不敢懈怠。只不過,今天上課的內容我此前已完完整整聽過了一遍。本就不是能提起多少精神的東西,又沒了半分新鮮感,聽着聽着不免便要神游天外。

我兩眼發直地盯着講臺上蕭律。他今天是一身純黑的西裝,清俊修長的身影被浸染得無比深重。他似乎只穿深色的衣服,卻總能把暗沉的色調穿得無與倫比。暗沉?莫非似乎這樣評價過他。

想到這裏,我不禁回頭去看角落裏的莫非。她窩在那個絕佳的座位裏,沖講臺上使了一個絕對猥瑣的眼色。

我沒好氣地回過身。自從昨晚向她複述了我的遭遇後,莫非遍陷入了一種十分癫狂的狀态。她強烈堅持,蕭律就是将我當成了他自身的一部分,才做出昨日那種種離奇的行徑,完全不顧這個理論是如何的荒天下之大謬。

她甚至還一頭紮進書櫃裏,倒騰出一本心理學教材,翻開其中一頁丢到了我的臉上:“鏡子,你自己看看,我真不騙你。”

我将那本書扯開一瞧,只見密密麻麻一堆小字中間,“潔癖”二字顯得十分突兀。我感到十分無語,正想将那本磚頭一樣的書扔開,卻又被旁邊一頁上“精神潔癖”幾個字吸引了過去。

莫非在一邊不停聒噪:“鏡子,你要相信我,心理學上是有‘心理邊界’這個概念的,說白了就是區分自己與他人用的。絕色是潔癖對吧?潔癖其實是強迫症的一種,它的一個顯著特點便是心理邊界特別明顯。凡是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全部無法接受。而屬于自己的東西,則絕不讓他人染指。”

我将一只耳朵留給了莫非,餘下的注意力則全然集中到手裏的書籍上。

莫非處于誨人不倦的狀态無法自拔:“就你所說,絕色今天怒發沖冠,哪裏是因為你抄襲作弊的學習态度?你對物理的學習态度他一早便看得很清,那還都是你親口告訴他的,還用得着非得瞧見作業,方才知曉你欺上瞞下只求胡混?

“若說什麽隐瞞欺騙,這才短短幾天,你诓他诓了多少次?作業這事絕不是第一次吧?再說,他連被你砸成骨折都沒有發火,何至于因為小小一份作業動怒?且你自己也講,他繞來繞去,最終落腳點卻總是在與任清較勁,這分明就是覺得任清染指了他的地盤,在這裏跳着腳吃醋呢。”

莫非的理論比蕭律發火本身更讓我覺得毛骨悚然。因為我細細回想了一番,突然覺得她說的并非全無道理。

那天我與任清一同離開時,蕭律的神色便不是非常對勁。而且,他動怒時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作業誰做的”,那語氣分明是已有了答案,只為求一個認定。後來明明解釋清楚、狀況眼看就要有所緩解,他卻又在看到任清畫的漫畫小人時再次光火。直到最後,矛盾的焦點似乎也一直都集中在任清的身上。

這個無稽的論調實在太過恐怖,我拼命想要反駁:“非啊,你這是在自相矛盾。你剛剛才說,強迫症患者有一強大不可穿透的心理邊界,我與他認識不過一周,怎麽就突然穿到邊界的那邊去了?”

“不懂了吧?”莫非作高深狀,“對于強迫症,有一種療法叫做沖擊療法。顧名思義,就是越接受不了什麽,便越要讓他接受什麽。就好比一個特別怕髒的人,你迎頭給他淋一盆髒水,他雖當時生受一下刺激,但以後便再也不覺得髒是一種刺激了。你與絕色初見便将他撲倒按牢,然後該摸不該摸的地方又統統摸了個遍。他那邊界就是再結實,估計也禁不住你這麽折騰。”

直至現在,這段話還于我的耳邊揮之不去。我盯着講臺上蕭律冷清的身影,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得厲害。其實,昨晚給我沖擊最大的,是那本書中一行異常清晰的小字:精神潔癖的形成與外在表現。

莫非對于蕭律的狀況只知其一。她只是從我的描述中得知他很愛幹淨,從而推斷出他不喜歡與人接觸過密。而蕭律與人身體接觸時本能的反感與排斥,我卻是從未與她說過的。

所以,蕭律若真是有她所說的問題,其程度只會比莫非描述的更加嚴重。而那本書上講,潔癖的最高表現是極端的完美主義與控制欲望。而引起潔癖的原因,除了遺傳,最大的可能便是後天受過強烈的心理創傷等外部刺激。

這一刻我突然想起很多事情。比如昨天他在任清問題上的糾結,比如他時時莫名疼痛的眼神,比如在醫院我問他為什麽放假不回家時,他回答的“我沒有”三個字。我曾以為那是“我沒有回家”的意思,現在想來,卻會不會是“我沒有家”的意思?

蕭律這個人的身上,到底都發生過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蕭律身上發生過許多事,但是現在不能說啊不能說。莫急莫急,我們一點一點說嘛~有妹子留評說蕭教授是病嬌攻,我覺得好精辟好有道理怎麽辦!

啧啧,蕭教授已經醋了,但他醋也醋得頗為別具一格嘛,居然以挂科威脅,實在讓人無語……夏同學也實在弱爆,還一直在蕭教授面前誇任清……任清不去南極真是對不起你的努力啊……不過,任清算啥呢?蕭教授真正的對手尚未出現,前路漫漫呀~

至于蕭教授的病嬌之處……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暗黑歷史,妹子們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預告:媽呀,下一章有10000字!!夏同學爆發,蕭教授被虐,任清在去南極的不歸路上邁出重要一步!!用花花淹沒他們曲折的道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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