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饑餓饑渴

我不知道自己該将目光放在哪裏,更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表情。

如果你利用了一個人,而就在你感到非常愧疚、非常想要放他一馬的時候,他鄭重地告訴你說:只要你在,被利用我也很開心。這時,你該怎麽辦?你該答應他嗎?

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我就是講不出拒絕的話。我所能做的,只有含着對自己滿腔的厭惡,哽出三個并不連續的字符來:“蕭律,我……”

誰知,蕭律竟對我淡淡笑了笑:“夏鏡,你知不知道秦淮與我姐姐的事情?”

他漆黑的眼中,盡是無邊無際的愧疚與嘲諷。我嘆了口氣,反握住他的手指,搖了搖頭。

他僵了一瞬,随即更緊地将我的手完全裹入掌心:“姐姐與我不同。我小時候被母親管得很嚴,姐姐卻因為沒有多少利害關系,而能與哥哥、秦淮他們玩在一起。久而久之,秦淮愛上了我的姐姐。可是姐姐的野心很大,想要的東西也很多,而秦淮卻只是個醫生。即便他是個世界頂尖的醫生,也滿足不了姐姐的欲望。”

“但是……”我大約摸到了這個故事的走向,“你姐姐也不願意丢掉秦淮哥哥這個備胎?”

“是。”蕭律勾了勾唇角,“姐姐有她的目标,更有她的手段。她不僅不放秦淮走,還利用秦淮對她的感情,讓秦淮幫助她,追求她想要的那些。”

原來如此。因為愛上了蕭律的姐姐,所以秦淮才會如家人一般稱呼他“小律”。因為清楚自己姐姐的所作所為,所以蕭律才會對秦淮滿是愧疚。

“……哦。”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只能含混應道,“你姐姐的目标一定很遠大。她追求的到底是個人還是什麽東西?她後來得到了沒有?現在又怎麽樣了?”

蕭律閉上眼睛。他應該很痛苦吧?可是他的表情卻很平靜:“沒有。我也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

我突然覺得非常心疼。蕭律在外面其實是個非常強大的人。他有才貌有金錢、有身份也有地位,甚至連身手都十分了得,幾乎沒有任何弱點。可是又有幾個人知道,他有一顆多麽孤獨的內心?

自小被最為親近的人利用和憎惡,眼睜睜看她們一次又一次打破良知和道德的底線,卻又無能為力。他需要花掉多少力氣,才能變成現在的模樣?他又需要用掉多少勇氣,才能一次又一次揭開猙獰的傷疤,把他生活最難看的一面展示在我的面前?

他其實根本不必這樣。我明白他是不想再對我有任何欺騙,但他真的不需要為了我而撕裂傷口。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頭頂,感覺好像在摸一只小動物:“不說這些了,我去給你熬點粥,好不好?”

“夏鏡,我或許并不是你以為的那樣。”蕭律擡起頭,深深望着我,“如果我身上發生過的事情比你知道的還要壞上許多,我也比你認為的要壞上許多,你能不能接受?”

這好像是他第二次問我這個問題。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總是把自己放得很低,低得不像那個強大而無所不能的他。他怕的究竟是什麽?他身上究竟還發生過多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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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然後在他身邊坐下,與他對視:“蕭律,我不知道你全部的過去,我知道的只是你這個人而已。過去能對你造成的影響都已經造成了,然後你就變成了現在的你。其實我與你是一樣的。我的過去對我也造成了很多影響,我現在不是也面臨陸澤哥哥的困擾麽?可你不是也接受了麽?

“我覺得,現在的你除了喜歡壓迫我以外,沒什麽其它缺點。所以,我能接受現在的你,自然可以接受你的任何過去。你也不必事無巨細地向我報備,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我們誰都不要再提,就讓它們真正過去,好不好?”

“夏鏡……”蕭律低低喚了我一聲。

“你睡一會兒好不好?”我捉着他的手晃了晃,“昨天一晚你的傷口都沒處理,一定沒休息好吧?你怎麽能這麽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呢?你是自虐狂嗎?”

“我不是自虐狂,可你是虐待狂。”他淡淡撩了我一眼,“夏鏡,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的,所以,你得陪我睡覺。”

“哈?!”我瞬間抽手交叉護在胸前,“蕭老師,你看着一本正經,實則是個衣冠禽獸!臭流氓啊臭流氓!”

“我發燒了,覺得冷。”他理直氣壯道,“夏鏡,我只讓你做個物理上的熱源而已,你想的都是些什麽?誰才是臭流氓?”

“物理熱源?”我頓時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我才不要當什麽熱源。你冷的話,我去給你灌個熱水袋好了。”說着,我轉身欲走。

“水的比熱容是4.2乘以10的三次方焦每千克攝氏度,假設熱水袋共有0.35千克的純淨水,室溫24攝氏度,根據現在的飽和水汽壓,水的沸點大約是97.5攝氏度,再考慮到20%的水會汽化,水的汽化熱為40.8千焦每摩爾,1摩爾水是0.018千克,所以燒熱水袋一共會花費4200乘0.35乘97.5減24加0.35成20%乘40800除以0.018,等于266712焦耳。”

“哈?”我呆立當場。他現在說的……是中文?

只聽蕭律繼續平淡道:“夏鏡,如果不考慮熱損耗的話,這大約相當于83節五號電池的能量。而你身上的熱量不傳給我也是白白流失,我認為,這是一種很不科學的浪費。”

“呃……”怎麽辦,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我還在發愣,卻突然感到天旋地轉。待反應過來,我已跌落進蕭律的懷裏,被他從身後箍着,按在了床上。我終于回魂,拼命撲騰:“救命啊!非禮!非禮!”

他不是高燒麽?高燒的人怎麽還有這麽大的力氣?我都要汗如雨下了,他居然還能紋絲不動?我一邊奮力扭動,一邊忿忿不平。

“夏鏡,這種時候,從你們作家的角度講,标準臺詞似乎該是‘你叫吧,你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救你’,”蕭律清淡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可是,從物理學的摩擦角度來說,如果你繼續亂動的話,接下來發生的可能就是真正的非禮了。”

我亂飛的手腳頓時定格半空,然後全部乖乖地落回床上。蕭律從背後圈着我。他手上的力氣并不大,卻把我圈得很牢:“別動,睡一會兒。”

這種感覺十分奇妙。他的胸膛寬闊堅實,非常可靠。他的溫度清冷而又溫暖,與我不分彼此。他的氣息平靜而又徐徐,撫在我的耳際,像撩撥、又似撫慰。

除了蕭律,我從未與哪個男性這樣貼近過,這種感覺……慌張、溫馨而又甜蜜。我嵌在他的懷抱中,感覺不到任何縫隙,感覺不到他、也感覺不到我,只感覺兩個人變成了一個更完整的自己。

許是昨天過得實在心力交瘁,現在的我竟也生出濃濃的困意。飄然遠去之前,我拱了拱身後的蕭律,迷糊着問道:“對了,你家大門的密碼是多少?你好好睡,一會兒我先起來,出去買點吃的給你。”

朦胧間,蕭律的聲音似乎很清醒:“3665。”

哦。我在心裏默默記下。徹底隐入黑暗前的一刻,我突然想到,咦,好巧,居然與我手機號碼的最後四位一模一樣。

***

好舒服。我情難自已地伸了個懶腰。睡了整整四年的木板,終于得以再度體會柔軟的床鋪,還有手感上佳的巨型抱枕,實在是……等等,抱枕?

我慢慢睜開一只眼睛,然後看到一段弧線十分誘人的脖頸、一只線條極為完美的下颌、以及自己猥瑣扒着上述兩處的爪子。我垂涎了三秒鐘,然後決定先不動聲色地将眼睛閉回去,再不動聲色地翻身,毀滅犯罪現場。

結果,連第一個步驟還沒來得及完成,便聽到清清淡淡的一聲:“醒了?”

兵不厭詐,我堅決不中招,依舊不動聲色地執行自己的計劃。為求真實效果,我還非常高級地僞裝出熟睡專用的沉重呼吸。

“夏鏡,人熟睡時的體溫會比平常低一至兩度。我大約比你早兩分鐘知道你是何時清醒的。”

世界上為什麽要有科學家這可怕的物種?為什麽會有缺心眼願意與這種可怕物種交往?我喪氣地放棄了A計劃,打算使用B計劃——惡人先告狀。

裹緊身上的毛毯,我咕嚕咕嚕滾至床邊,驚恐道:“變态!你都對我做了什麽?”

蕭律默了兩秒,然後沒什麽表情地幽幽道:“我在你身下墊了五個小時,還替你擦了十次口水。夏鏡,很顯然,上一次的撲倒并沒有滿足你。這回盡興了麽?”

“胡說。”我強忍心虛,“一定是你不軌在先,意圖嫁禍。我睡着的時候向來比醒着的時候有節操得多。”

“真的麽?”他挑挑眉,然後将什麽東西緩緩舉了起來。

他的手機?還沒來得及提問,只見蕭律戳了下屏幕正中的箭頭,然後暫停的視頻頓時開始播放。接下來,我親眼目睹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兇猛壓倒蕭教授、并把他的領口當圍嘴的精彩片段。

“夏小姐,”蕭律好整以暇地望着我,“鐵證如山,你還有什麽想說?”

“咳,我想說,”我清了清嗓子,“偷拍是一種十分變态的惡趣味!”在“味”字出口的同時,我驀然暴起,以猛虎下山之勢,向他的手機撲了過去。智取不行,看來只能豪奪了。

可惜我忘了一件事。蕭科學家不是一位普通的科學家,而是一位練過的科學家。他可以單手對付三個青壯年男子,我這點花拳繡腿在他眼裏,大概還比不上拂面的微風。

果不其然,我還沒來得及騰空而起,就被蕭律一舉壓回了床上。我甚至沒看清一切是怎麽發生的,雙手便被他單手制住,扣在頭頂。而裹在被子裏的雙腿則被輕輕巧巧地絆住,分毫動彈不得。

蕭律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他深黑的眼裏星光熠熠,有愈發灼灼的顏色呼之欲出,好像就要壓抑不住。他一點一點向我低下頭來,他好看得不像話的面孔離我越來越近。而我的心跳與呼吸聲幾乎震耳欲聾。

真是好……好看啊!若不是被死死壓住,我真不确定自己是否又會做出什麽掉節操的彪悍舉動。

“夏鏡。”誰知,蕭律竟半途停下了動作。他保持着那個與我呼吸相聞的距離,清澈的氣息不經意地洩落在我戰栗的肌膚上,“我為什麽覺得,你好像又蠢蠢欲動了?”

他……他這是□□!是諷刺!是誣陷!是釣魚執法!我欲哭無淚。

最終,他極力理平了眼角眉梢的愉悅紋路,只在我的額頭落下一吻,然後翻身下床:“起床吧,我餓了。”

餓了?我沉浸在方才的丢臉舉動中無法自拔,于是很不理智地回擊道:“餓了?蕭教授确定自己是饑餓,不是饑渴?”

蕭律的背影驀地一停。半晌,他緩緩回頭,神色幽然道:“都是。夏鏡,你想先幫我解決哪個?”

我立刻閉了嘴。這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犯了個多大的錯誤。我一直覺得蕭律很紳士,而紳士即使被調戲依舊要禮數為大,所以才放心大膽地對他一路調戲。

可我卻忽略了一點,那是在他僅僅是我的老師和朋友的前提下。而現在,随着關系的變化,在調戲與反調戲方面,我注定永遠都不會再是他的對手。

“我去梳個頭,馬上就好。”丢下這一句,我一溜煙向浴室跑去。

收拾利索出來,蕭律正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來,我于是問道:“你想吃什麽?是想叫外賣,還是我給你做些家常菜?不過提前聲明,我不大會做飯……”話沒說完,我突然發現有哪裏不對,“咦,你穿這麽整齊幹嘛?別告訴我你也要出門。”

“去超市。”他淡聲道,“不想吃外賣。”

“那也得我去啊。”我連忙阻止他,“你還發着燒!剛剛一鬧我都給忘了,你還難不難受?先試一下溫度吧。出門實在用不着你,我去就好了啊。”

“已經不燒了。”他走過來,向我伸出手,“不信給你摸。”

明明是很自然的動作和話話,為什麽從他嘴裏平平靜靜地說出來,竟倍顯暧昧,還莫名地讓我腦門冒汗?夏鏡,出息!矜持!

我戰戰兢兢地摸了一下,然後迅速撤退:“還真是不燒了,你這複原能力還真是強大。可我覺得你還是先不要出門吧,萬一吹了空調着了風,是吧……”

說着說着,我竟忘了自己接下去要說什麽,只是眼睛一直不由自出向他依舊伸着的手上瞟去。怎麽辦,還想摸。

可惡,原來我主動摸他的時候從來幹脆利索,最近這是怎麽回事?

“沒事的,夏鏡。”蕭律沖我微微一笑,手指自然而然地從我的鬓邊掠過,“相信我。”

“哦。”他的笑容讓我頃刻間繳槍投降,只剩下老老實實跟在他後面一個念頭。

我這是怎麽了?蕭科學家不會是趁我睡着,給我植入了什麽唯他是從的秘密芯片吧?

作者有話要說: 咦,蕭教授似乎又進入了血虐夏鏡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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