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暴力相向

我以前從未想過,逛超市居然能是如此風光的一件事情。

上至戰戰巍巍的白發奶奶,下至兒童推車裏的大眼蘿莉,視線範圍內所有女性的目光都一直黏在我與蕭律的身上。當然,黏在蕭律身上的皆是熱情的粉紅色,而我身上的則必須是怨毒的綠色。

默默擦了一把滿頭的黑線,我看了一眼身邊襯衫筆挺的人:“你想吃什麽?”

老天,為什麽這個人逛超市可以逛得如此美好?明明都是在挑龍蝦,為什麽別人挑的是龍蝦,他挑的卻好像是藝術?

什麽?龍蝦?

“哎!”我連忙出聲制止道,“海鮮是發物,骨折不能吃這個!”

蕭律優雅地捏住一盒龍蝦,放進了購物車裏:“你又沒骨折。”

“我?”我一愣,“難道我吃你不吃嗎?你想讓我虐待病人?”

“沒關系。”他自顧自向前走去,“反正我是受虐狂。”

呃,這人怎麽這麽記仇?為什麽我們的關系發生改變之後,蕭教授的心理年齡似乎在日漸回落?

我搖搖頭,從冰櫃裏抄起另一樣食物,追上前去:“既然你給我選了一樣,我也給你選一樣好了。”我将手中的保鮮盒丢進車裏,“以形補形。”

“豬蹄?”他眯起眼睛,盯着車裏粉撲撲的食材問道,“夏鏡,你是在說我是豬麽?”

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将挑釁值調到最高。他點點頭,認真思考道:“夏小姐,我若是豬,那你是什麽?”

我從身邊的菜架上順起另外一物:“這個。”

“大白菜?”

“對,大白菜。”我嚴肅地點點頭,“還是讓豬拱了的大白菜。”

Advertisement

蕭律抿唇盯了我半晌,最終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一個人笑起來的時候怎麽能是這副樣子呢?美好得讓整個世界都沐浴上金色的光芒。

每次他這樣笑的時候,我都要別無選擇地靈魂出竅。所以,當他英俊的面孔已經近在咫尺的時候,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他扣住了後頸。

我登時呼吸困難:“幹、幹嘛?”

“請大白菜過來,”他捧着我的後腦,居高臨下地俯身,“讓豬拱一下。”

“蕭律,你個禽獸!”我張牙舞爪,“公共場合……”

“我不是豬麽,”他不為所動,越靠越近,“豬的确是一種禽獸。”

“啪!”

“咚!”

“孽種,你這個孽障!我打死你,打死你!”

“嗚嗚嗚,我餓!爸爸!好痛!爸爸求求你,不要打了……”

“這位先生!別打了、別打了!孩子要不行了……啊,快來人啊,快拉開他!”

蕭律扣着我的手驀地一震。我同時下意識地扭頭,向驟然而來的嘈雜聲源處看了過去。

在距我們幾步之遙的地方,原本整齊的貨架一片狼藉。衣衫褴褛的瘦弱孩子,瘋狂揮拳的猙獰男子,手足無措的理貨小姐,還有灑落的一包饅頭,還有一地零落碎屑。

這景象來得太過突兀,令原本安詳的空氣驟然凝固。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場面震住,全都愣在原地。而與此同時,蕭律撫在我頸間的手指變得像鋼鐵一樣冷硬。

我怔忡地看向他,只見他一向淡漠溫和的臉孔此刻竟如冰雪般凜冽:“夏鏡,站在這裏別動。”

他的眼底如夜色般漆黑,聲線若寒風般獵獵。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在我回應之前,他已大步從我身旁掠過,瞬間便擋在了倒地的孩子跟前。然後,他一把握住了猙獰男子再次落下的拳頭,又輕輕一推,那男子便不得不大步向後跌了去,最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男子頓時惱羞成怒,開始破口大罵:“哪裏出來的神經病!滾開!我教訓自己的孩子,關你什麽事!”說着,他滾爬起來,瘋了一般再次撲上前去。

“蕭律!”我驚叫一聲,向他跑了去。

沒等我靠近,蕭律已經再次捉住了男子的手臂。只見他反手一折,便将那男子掉了個個兒,迎面按在身旁的貨架上。只聽“嘭”的一聲,貨架劇烈一震,一袋袋面包窩頭同時噼啪落下,掉了一地。

那男子還在不住地掙紮咒罵,可惜他不論身材還是身手都比蕭律差了太多,所以整個人都被牢牢制住,絲毫動态不得。

我慌忙跑到蕭律身邊,對着他上看下看:“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蕭律轉頭看我的時候,我被他臉上的陰霾吓得生生後退了一步。他是蕭律嗎?蕭律怎麽會有這樣的表情?

他從來都是清冷平靜的,即使出了再大的事,也不會有太過激的反應。在我的印象裏,他最生氣的時候,也不過是臉色冷一些,語氣嚴肅一些而已,絕不會如現在這般,每一道輪廓上都勾勒着令人不敢直視的厲色。

這樣的他讓我覺得非常陌生。仿佛他的身體裏還住了另外一人,而現在望着我的,就是我從未見過的那另外一人。

“蕭律,”我輕聲喚道,“你……你怎麽了?”

蕭律好像有一瞬間的僵硬。但他即刻垂眼,然後慢慢放松了下來。再次看向我時,他已全然恢複了正常,語氣也是一貫的溫和,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我沒事。”

“……哦,”我突然不知該怎樣面對這個陌生的他,只好漫無目的地四下看去。

那個被毆打的孩子正蜷縮在我的腳邊。我連忙蹲下身:“寶貝,你怎麽樣?給姐姐看看,有沒有哪裏流血?都哪裏疼?”

這是個男孩子,只有三四歲的模樣。他穿得并不太好,甚至算不上幹淨整潔。更糟糕的是,他大大的眼睛裏全是驚恐,完全可能不到這個年紀孩子該有的無慮天真。

“寶貝別怕。”将孩子放上我的膝蓋,撫了撫他高高腫起的額頭,“姐姐幫你吹一吹好不好?還有哪裏痛,也告訴姐姐好不好?”

那孩子盯了我幾秒鐘,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痛……”

“沒事了沒事了,”我将孩子摟在懷裏,“不怕了,寶貝。”

這是個多麽可憐的孩子?剛剛,他甚至連大聲哭鬧都不敢。随心所欲的哭泣本應是孩子的特權,一個孩子是遭受了怎樣的對待,又經歷了怎樣的恐懼,才終于發現,自己早已失去了這項特權的?

我突然也很想哭,因為我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我當然比這個孩子要幸福得多。我有哭鬧的權利,可我也很少哭鬧。哭又能怎樣呢?在那個大房子裏,不會有人在乎,只會有更多的輕蔑和漠視。

“保安呢?保安來了沒有?”呆滞的人群終于開始有了反應,四周再度開始嘈雜,“那孩子怎麽樣了?要不要叫救護車?醫務室!先到醫務室找個人過來!”

人聲、哭聲、咒罵聲、腳步聲紛紛響起,許多人都在奔走。我終于放了心,擡頭向蕭律看去。幾名保安已到,正從他手裏接過那個暴力男扭住。他看上去非常平靜,眉宇間絲毫不見方才的狠厲。

他慢慢走到我跟前,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最終卻只是看了一眼孩子,又低聲道:“我去打個電話。”然後便徑自走到了一旁。

***

我沒想到,自己一早沒被當作小偷扭送警察局,卻在當天下午扭送他人到了警察局。命運還真是瞬息萬變。

我更沒想到,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進警局,就見識到了這樣大的排場。除了蕭律、暴力男、孩子、超市工作人員、還有我自己,竟然還有律師、醫生、和其他幾名西裝革履的不明人士。

我萬萬沒想到,一行人剛剛到達,就受到了十分熱情的接待。一位警官模樣的人老遠便迎了出來:“蕭教授。”

我詫異地望向蕭律。他在這兒還有熟人?

聽過一番寒暄後,我驚訝地發現,蕭律名下竟有個兒童救助基金會,專門救助遭受拐賣、虐待的兒童,那些突然前來的律師、醫生,便是這間基金會的工作人員。由于之前就與警方有過合作,所以确實算是熟人了。

蕭律?救助受虐兒童?這是他的副業?腦海中有個念頭忽地閃過。但我還未來得及深想,便被警官請了去問話。

到了警局,暴力男的氣勢明顯削弱了下來,但仍強撐着一股聲勢上的嚣張:“那是我兒子!我教訓我兒子怎麽了?他在超市偷東西吃還有理了?你們超市有毛病吧?我可是幫了你們!你們怎麽好賴不分?砸了超市的可不是我啊,我也被打了!我是受害者!我要告打我的人!”

警官正要喝止,一旁的孩子突然哭喊道:“我不想偷東西,可是我好餓!他總打媽媽,媽媽走了,他就一直打我,還不給我吃飯!他不是我爸爸!”

暴力男眼看又要暴起:“你這個孽種……”

“虐待兒童是一種犯罪行為,要負刑事責任。”警官沉聲喝道,“先生,請您配合我們的調查。”

一番詢問下來,警方初步确定,暴力男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孩子的親生父親去世,母親帶着他改嫁,卻因最終忍受不了暴力出走,遺棄了這個孩子。

從此,這個孩子便成了暴力男的唯一發洩對象。不僅常常忍饑挨餓,還被迫出門乞讨,回家又屢遭暴力。因為需要進一步的證據和調查,暴力男被刑事拘留。

而蕭律的福利機構則将孩子暫時接收,并且負責後續情況的跟進。如果一切經查證屬實,孩子的監護權将首先轉移至基金會,由基金會為他尋找合格的收養家庭。

離開的時候,蕭律單獨與孩子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我沒有過去打擾,只是遠遠看着。他的個子太高,即使蹲着也要俯下身,才能與孩子對視。

那個姿勢想必不會舒服,可他卻做得很有耐心。而且,在整個過程中,他的臉上都帶着十分柔軟的微笑。說到最後,蕭律輕輕撫了撫孩子的頭,然後将孩子攬進了懷裏。

孩子很是依賴地摟住了他的脖子,還往他的頸窩裏蹭了蹭,又俯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麽。随後,他們對視微笑,似乎在分享什麽秘密。

我突然意識到有哪裏不對。他們那麽親密,他沒有躲開。孩子身上是一件近乎肮髒褴褛的外套,可是蕭律沒有躲開。他的潔癖好了嗎?顯然沒有。方才他與警官都沒有握手,而對方明顯也熟知他的習慣。

潔癖會有選擇性嗎?比如對我,比如對那個孩子,比如對施加暴力的人?為什麽我忽然覺得,與這個解釋相比,更可能的解釋是,那根本就不是潔癖?可若不是潔癖,那到底又是什麽?

方才面對暴力男的時候,他的狠厲神色又是怎麽回事?他為什麽會突然變成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上次遇到劫我的幾個社會青年時,也是如此,他發了脾氣,變得不再像他。

我記得他當時說:夏鏡,我脾氣不好,有時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我記得他還曾說:夏鏡,我本就是個不堪的人。

我記得他幾次說:夏鏡,如果我身上發生過的事情比你知道的還要壞上許多,我也比你認為的要壞上許多,你能不能接受?

蕭律,你的身上,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蕭教授受刺激了,病嬌攻要發病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