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六一快樂
回去的路上,我與蕭律都沒有講話。我有許多問題想問,卻不知怎麽開口。而他多半不會想答。
回到家,我站在不染絲毫煙火氣息的嶄新廚房裏,挑眉質疑道:“蕭教授,你曾經踏足過家裏的這一區域麽?你确定你會做飯?我可提醒你,我可是完全不能指望的。我做飯的水平,大概相當于我物理水平的百分之一。”
“不會的,夏鏡。”蕭律淡淡瞟了我一眼,“就你的物理水平,根本不足以分成一百份。”
“……”我用剪刀将龍蝦殼剝得咔咔作響。科學家都是這麽科學地損人的麽?着實不留情面。
只見蕭律優雅地将豬蹄丢進鍋裏過水,動作漂亮得仿佛某種藝術創作。我頓時不那麽郁悶了。從前網上盛傳型男做飯照,今日得以親眼目睹,實是秀色可餐,連饑腸都不那麽辘辘了。
“我一個人在國外生活了許多年。”他冷不丁突然開口,“所以會做一些。”
“哦。”我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我的問題,“可你回來以後又不做了?家裏連鹽都沒有,這廚房明顯一直是個擺設啊。”
“這裏的食堂比國外好太多。”他一邊撈豬蹄一邊答道,“而且,我不會吃辣,最近正在集中學習。但也不會做,所以都在外面解決。”
“其實吃辣傷身,你不吃就不吃呗,幹嘛非要學?”我與龍蝦殼進行着艱苦卓絕的鬥争,“你從未開過火,難道從回國第一天就開始學吃辣了?為什麽啊?”
蕭律給豬蹄換水加料:“夏鏡,我回國第二天被你砸成骨折,第三天被你帶去吃了麻辣香鍋。你有沒有給我留過開火的機會?”
“我……”剛想要辯解,我突然意識到這句話的重點,“蕭律,你是因為我喜歡吃辣,才也開始吃辣的嗎?”
“不是。”他寡淡地望着我,“因為我有自虐傾向。”
“……”
我閉上嘴,暗暗腹诽蕭教授需以納米衡量的心眼。不過,我的心裏也不是沒有甜蜜的。雖然我與蕭律最初的相遇算不得多麽美好,但從那以後,他确為我做了許多美好的事情。
如果一個人想盡一切辦法将你留在身邊、替你趕走壞蛋、改變自己的口味、分擔不堪回首的過去,那麽,你是不是也該對他做同樣的事情?他就算有秘密又怎麽樣呢?我知道他不會用這些秘密來傷害我,這就夠了。
“夏鏡,你在想什麽?”出神間,蕭律突然沉沉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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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一瞬,瞬間下定了決心。我沖他微微一笑:“我在想剛剛的那個孩子。蕭律,你說,他會好好的嗎?”
“會。我與他說好了。”他定定地應道, “我給他講了一個故事,讓他知道一切都會變好。”
故事?我也想要聽那個故事,可我沒再追問,只對他點點頭。
“夏鏡,在車上你就一直不講話,你是不是……有什麽問題想要問我?”
我沉默了片刻,他卻好像越來越緊張,到後來甚至不敢看我,直接轉身将龍蝦丢進了鍋裏。
一室滿溢的皆是龍蝦的鮮香。我看着他的背影,覺得十分安好。這樣的安好,不該被任何沒有意義的問題與懷疑打破。
我從背後擁住他:“沒有。我只是想起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幸福,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蕭律,這世上不幸的家庭好多啊。你、我、還有那個孩子,我們的童年好像都不怎麽樣呢。我的其實還沒有那麽糟糕,他的童年也因為你又有了希望。而你的童年……我雖然無能為力,但也會盡力不讓你再次想起,好不好?”
他在一瞬間變得非常僵硬。半晌,他輕輕轉身,将什麽送到我的嘴邊:“嘗嘗。”
舌尖的觸感讓我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蕭律,你還在等些什麽!”
“什麽?”
我仰天長嘯道:“物理這種虛幻玄妙的東西有什麽所謂!就是落後點人類也不至于滅絕!蕭教授,你不去做廚子,才是反人類反社會的無上罪過!”
***
我幹掉了整整一鍋的龍蝦粥,還強忍着飽腹感,無恥染指了蕭律的一只豬蹄。最後,我歪着肚子窩在沙發裏,每動一下都覺得肚子就要爆掉。
“不科學。”我堅決癱倒不動,“不科學啊蕭教授,食物怎麽能夠美好到這種程度呢?這簡直就是一種犯罪行為!”
“夏鏡,看來我之前的确是追債追得太緊了。”蕭律一邊收拾碗筷一邊道,“你是有多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我原以為自己每天都是吃了飽飯的,可是我今天才發現,自己以前吃的那根本不叫飯啊!”我悔恨地吼道,“簡直是白活了二十多年!蕭教授,其實你不是不吃辣對吧?其實你只是覺得食堂的飯無法下咽對吧?”
“我以後可以每天做給你吃。”蕭律向廚房走去,“夏鏡,你可以不拍馬屁了,我聽着都覺得辛苦。”
咦,被發現了?我嘿嘿一笑:“不辛苦,不辛苦。還是我沒用,居然将自己撐到了這個份上,還要勞動殘障人士洗碗,着實顏面掃地。”
“叮!”
不遠處,蕭律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我沖着廚房的方向吼道:“你有短信!”
水聲暫停了一下,只聽蕭律清淡回道:“歡迎檢查。”話畢,沖洗碗碟的聲音再次刷刷響起。
這種要求必須來者不拒。于是,我滑開屏幕,盯着輸入頁碼的界面想了兩秒,嘗試着輸入3665四個數字。
按鍵音落下,短信界面随之展開。我眨眨眼:“蕭教授,你這密碼居然與大門密碼一樣,都是我手機尾號,好巧啊好巧!”
“夏鏡,十個數字組成四位數密碼,出現巧合的概率是萬分之一。這萬分之一的可能,與另外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可能相比,你居然選擇相信那萬分之一。看來你的數學水平與物理水平,還真是難分伯仲。”
我沒理他,只認真讀着屏幕上的短信。蕭律俯下身,湊在我身邊向手機看過去:“是誰?”
“未知號碼。”我答道,可話音未落,手機便被他倏地抽走。
我維持着空握手機的姿勢,去想方才那條信息的含義。擡眼,只見蕭律淡然的眸子卻瞬間漆黑成為沒有一絲光芒的模樣。
我覺得事出蹊跷:“你認識這個號碼?”
他靜了良久才将手機放下,對我露出一個柔和的表情。但我很确定,那表情被他刻意掩飾過:“我也不是很确定,但大概有些想法。這事情也過去一段時間了,我需要去查一下才回憶得起來。夏鏡,時間不早了,你要不要先回學校?”
他這是在下逐客令嗎?我盯了他好一會兒,最終站了起來:“那我先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如果可以的話明天再請一天假吧,你有事随時給我打電話。”
“嗯。”他沖我點點頭,“晚安。”
夏鏡,你要相信他。我拼命告誡自己。可是,誰能告訴我,他為什麽自始至終站在原地出神,甚至忘記送我出門?
還有那條短信內容:我回來了,在機場。三年前放在你那裏的東西,我馬上來取。你準備好了嗎?預祝六一快樂。
它明明普普通通,可我卻越來越覺得詭異。還有蕭律的反應。發短信的人和信中所指一定不簡單。
他是誰?又想要做些什麽?
***
我在蕭律樓下的花園裏尋了個石凳坐下。
從蕭律家出來短短幾分鐘,那條短信的內容卻已在我的腦海中跑過了千八百遍。我說不出是哪裏不對,我只知道,一定出了問題。
我狠狠揉了揉臉。到底是哪裏不對呢?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口袋中的手機驀然想起,我頓生一絲暗暗的希冀。可拿出來一看,我差點磕死當場。不僅不是蕭律,還是我最不想接的一個號碼——夏影。
夏影給我打電話只可能有一個目的:惡心我,而且不惡心到一定誓不罷休。所以我若不接,今後都別想安生。
于是,我嘆了口氣,接道:“喂。”
“姐姐。”在這個燥熱的五月,夏影成功地将我激出一個寒戰,“我一直在等姐姐的電話,姐姐卻怎麽沒有打來呢?”
“是麽。”我揉了揉眉心,“那辛苦你了。”
“姐姐才是真正的辛苦。昨日是蕭氏那樣重要的一場宴會,姐姐要應付的人事,定是極其繁雜的吧。”
我突然明白了夏影這通電話的用意。準确地講,我是明白了她準備從哪些角度來惡心我。我原以為,這只是一場關于陸澤最新消息的耀武揚威,現在看來,她八成聽說了有關蕭律的事情,特別是他的尴尬身份。
果不其然,下一句便是:“姐姐的新男友……”夏影嬌羞一笑,“還真令人意想不到呢。不過卻還是被我說準了,姐姐選的人,定是舉世無雙的優秀呀。全世界最年輕、最優秀的物理學家,蕭氏重要股東,而且還是……蕭夫人的兒子。姐姐果真在感情上也是不甘平庸的呢。”
我向來是個十分文明的人。但這一刻,我結結實實生出破口大罵的沖動。我被夏影惡心了二十多年,早就習慣了,可是,她憑什麽惡心蕭律?
我緩緩吸了一口氣。這些年,我沒能改掉自己直來直去的脾氣,但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情:對付想要惡心你的人,最關鍵的一點是,絕不能正中下懷。
于是,我很是平靜地回答了她三個字:“哦,謝謝。”
夏影明顯一頓。不過她很快緩了過來,發動第二波攻擊:“可是姐姐,爸爸似乎不大高興呢。爸爸昨天回來以後,絕口不提姐姐的事情,臉色也不大好看,我還是因碰巧遇到陳世伯,才得知宴會上的情形。姐姐,我知道姐姐是自在慣了的人,可爸爸畢竟年紀大了,還要替姐姐穩定這樣大的家業,姐姐不能不體諒爸爸的良苦用心啊。”
我輕笑了一聲。她這樣繞來繞去,無非是想讓我指責她騙我,然後她便可痛陳自己的不易,再順理成章引出關于陸澤的話題。我偏不。
想到這裏,我又笑了笑:“小影,這卻多半是你誤會了。你沒來現場,不清楚昨日的精彩。陳世伯不過是在轉移矛盾罷了,也就是你這樣心思單純的孩子,才會任由他糊弄。”
電話那頭,夏影的呼吸聲陡然尖利。她恨父親拒絕她插手家族事務,更恨被人說成年幼無知。眼下,她的假笑終于被我磨沒了:“姐姐這是什麽意思?”
“也沒什麽。”我慈愛道,“不過是陳世伯欠了爸爸好大一筆咨詢費不還,還妄想将他家兒子與我湊成一堆,說是什麽強強聯合。可你也知道,現在爸爸将我的終身大事當作頭等大事,怎能如此草率?畢竟是給夏家唯一的繼承人選婿,自然不能似旁人那樣馬虎,随意配一個熟人了事。既要背景過硬,又要将我捧在掌心,簡直比挑驸馬還難。陳世伯在爸爸那裏碰了灰,大約是沒面子了,才扯了通不相幹的事情唬你罷了。”
“無論如何,姐姐這次是造了大動靜了。”夏影終于丢掉了嬌弱的僞裝,輕笑了一聲道,“我還以為姐姐與蕭紀哥哥多麽交好,卻不想姐姐居然不顧及兩家的情誼和利益,私下介入蕭氏的內部鬥争。姐姐這樣的不謹慎,恐是會讓爸爸失望,那可要如何是好?”
“小影,你這都是哪裏聽來的八卦?”我柔聲道,“頭一個,我讓爸爸失望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年來,爸爸被我氣個半死卻也還是無法,實在是咱們夏家後繼無人。我再不濟,也還是沒有比我好的,爸爸也只能将就,而無它法。再一個,說告訴你說蕭氏有內部争鬥了?外人看蕭氏高高在上,不免說些酸話,可咱們與蕭家這樣親近,卻也要相信那些渾說麽?難道陳世伯沒告訴你麽?在宴會上,蕭紀哥哥當衆喊蕭律回家給孩子們過六一,還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拉上我作陪不可,哪來什麽莫名其妙的鬥争之說?”
對症下藥其實真的沒有那麽難,只要你清楚知道症結是在哪裏。我的症結是陸澤哥哥,夏影的症結則是她在夏家的位置、以及在夏家蕭家關系中的位置。
大約就是夏影與我異母、還總欺負我的緣故,蕭紀很不喜歡她,甚至根本不許夏影當面喚他“蕭紀哥哥”。所以這個稱呼,夏影也只敢在蕭紀背後用用,以彰顯她與蕭家的密切關系。只可惜,蕭紀一向将夏影當路人對待,這也是夏影對我一個關鍵的嫉恨點。
夏影的呼吸聲在電波中起起伏伏:“那姐姐便好自為之吧。不過好巧,看樣子,姐姐六一是要回來上海找蕭紀哥哥了?那再好不過了。六一咱們家裏恐怕也有大事要發生呢,而且還是天大的喜事。我本以為,要勞煩姐姐單獨為我回來上海一趟,現在看來倒是不用,順便就可以。這樣,我也就不用覺得抱歉了。姐姐,六一見。還有,六一快樂。”話畢,不等我的回應,夏影便“嘟”的一聲掐斷了電話。
我的腦海突然變成一片空白。六一。喜事。夏影的喜事。
昨日那場未知的姐妹聚會。陸澤哥哥的消息。
它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聯系?是我想象的那個答案嗎?不,一定不要是我所想象的那個答案。
六一就要來了。蕭律的六一。我的六一。
我回來了,六一快樂。我有喜事,六一快樂。
要回來找蕭律拿東西的人是誰?而夏影要辦的,又是怎樣的喜事?
我什麽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本是與我們這些成年人毫無關系的一個節日。然而,這個節日,我們卻是注定不會平平靜靜地度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有人要辦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