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沉浮浮中,焦适之仿佛聽到有人在耳邊喚着他,低聲訴說着什麽,然着實擾人清夢。
“……你喜歡天資聰穎才華橫溢,還是喜愛沖殺萬軍出入無礙……”
他即便在睡夢中都深深皺起眉頭,在被騷擾了無數遍這個問題後,終于掙紮着睜開了雙眼,赫然見到眼前站着一位看不清模樣的老者,但仿佛他還沉浸在夢中的恍惚,竟沒有半點恐懼的感覺:“我,都不要……”
“哈,都不要?你又不是什麽才子高人,又怎麽能無視此等好處?”老者似乎有點激動,背着手在他眼前踱步。
“……出入,朝廷……征戰沙場,皆可……自身争取……,何須他人……好處?”焦适之嘟哝着回答,懵懂如幼童,宛若未曾蘇醒般一點一點地打着瞌睡。
“迂腐!”
“懦,弱……”噘嘴。
“你這小子,還敢罵老夫懦弱?”老者樂了。
“奢求外物……懦弱……”即便半睡半醒,焦适之也完全不是個容易說服的人。
“……哈哈哈哈……老夫喜歡你這小子的性格,你什麽都不想要,老夫便偏偏要給你點什麽東西。待老夫掏掏我還剩什麽……哎,上次那顆珠子受損後掉哪裏去了……”
焦适之扁扁嘴,覺得自己這個夢做得亂七八糟,擾人清靜,實在太可惡了。
“哈,有了,預見……遇見?嘛,算了,這個絕對是好東西。小子,以後切莫感激老夫呀。哎,恩情歸還,在這小廟待久也也該走了……”那惱人的聲音漸漸遠去,老者也消失在他眼前,焦适之終于等到渴望的寧靜,瞬間真正墜入夢鄉。
燭光搖曳下,少年的身軀泛着幾近不可見的光芒,厚實沉澱的祠堂似乎少了點什麽。
第二日清晨,焦适之起來的時候覺得四肢都被重物碾壓了一般酸痛,掙紮着在椅子中坐定,他狼狽地舒展着身體,四肢處噼裏啪啦的聲音昭示着他昨晚的虐待。把一個半大小子塞入一張椅子裏的确是難為他了。屋外早就沒有雨聲,焦适之收拾了被子放回原處,拎着食盒出了祠堂。
屋外的空氣十分清新,徹夜的雨勢掃去了躁意,獨留下清涼的氣息,讓人心平氣和了許多。焦适之嘴角含笑,沖着幾位守祠堂的老仆點了點頭,拎着那早就冷透的食盒悠哉地離開。今日學堂的先生有事,不需要去上學,焦适之也自在,慢慢地走回自家院子。
一邊走一邊覺得不太對勁,他昨天晚上是做夢了嗎?仿佛夢見了個十分怪異的人,但現在如何想都想不起那人的模樣,也幾乎記不清說了什麽。焦适之并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回到自己院子後,吩咐下人把食盒的東西熱一遍後送來,焦适之徑直進了書房,昨日先生還布置了作業,若是明日不能及時交上去,他可不想挨手板。
Advertisement
等到他從作業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卻也是遠方火光沖天之時!
無數喧嚣聲起,甚至連他院子裏的人都在騷動。焦适之愕然站起身來看着窗外,那片地方,卻恰恰是清晨他剛離開的地方——焦家祠堂!
祠堂着火了!
祠者,神祠也。
一姓一祠,乃姓氏之本,上到皇親國戚,下至黎明百姓,無不承接姓氏而活,根源在血脈中一代代流傳,因而才有那萬家輝煌。
正因如此,現在焦家陷入了混亂之中。
焦适之幾步奪門而出,正欲前往那裏,卻被書童劉芳拉住。劉芳焦急地說道:“少爺,這個時候你還去那裏做什麽?祠堂現在着火,若是你過去受傷了怎麽辦?”
焦适之拉開他肅然道:“正因為如此,我才需要過去。祠堂是一家之本,若是燒毀便是不孝。”
“可是少爺,你昨夜剛被關在祠堂,今日又出了這等事端,楊夫人那邊該會如何說你!”劉芳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我不會有事的。”焦适之怔然片刻之後,伸手拍了拍劉芳的肩膀,随後掙脫而去。劉芳咬牙看着焦适之離開的背影,狠狠心也跟着一起過去了。
少爺那個笨蛋,什麽沒事,是一定會有事吧!
焦家祠堂着火是件大事。
不論仆從如何英勇上前,但那火勢仿佛天助,在昨夜狂風暴雨今晨積水未褪的情況下仍然愈燒愈大,最後徹底席卷了整座祠堂,看守祠堂的幾個老奴甚至都沒從裏面出來。
焦适之站在不遠處看着那最終被燒成灰炭的祠堂,右手緊緊握成拳頭。昨夜給他送被子食盒的奴仆今日全部葬身火海,而那稍顯刺鼻的火油味道讓他內心的怒火幾欲噴薄而出。
這火勢不論因何而起,都生生毀掉五條人命!
焦君清朝出門,在馬車搖搖晃晃還沒到地點的時候,就被焦家的仆人給追了回來。聽到仆人的彙報,焦君目眦盡裂,趕回家中看到那已然成灰的祠堂,看着那站在遠處以手帕捂住口鼻的楊氏和站在祠堂邊的焦适之,氣得破口大罵,儀态盡失:“看守祠堂的人是誰?跟我滾出來!”
焦适之強忍心頭一口氣,上前低聲說道:“父親,他們,他們都為了救火葬身火海了。”
“是他們該死!”焦君恨聲說道,看着地上的灰燼,又厲聲喝道:“起火的原因是什麽,管家呢?”他顯然不相信焦适之,要把更信任的管家給叫出來。
只見楊氏搖曳生風地帶着管家走上前來,輕揮着手裏的帕子行禮,被焦君扶了起來,見着這位為他懷着孕的夫人,焦君心頭火勉強壓了下來。“你身子重,怎麽過來這裏?”
“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怎麽能夠不管呢?”楊氏正色道,把管家叫上前來,“查出點什麽了,跟老爺彙報一下吧。”
管家低聲說道:“剛才小人帶着人順着祠堂走了一圈,發現了火把跟丢棄的油桶,想來來人便是用着這些東西讓祠堂着火的。而那些東西都是早晨廚房失蹤的東西,定是內賊所為。”
“內賊!好一個內賊!把所有人都給我叫過來,我倒是要看看,焦家培養出了個什麽內賊!”焦君咬牙切齒,祠堂的重要性不必多說,現在焦家祠堂被毀,傳出去怕不是得說焦君不得祖先保佑,降下天罰呢!
“老爺您消消氣,妾身覺得有點奇怪。焦家祠堂若是毀了,對誰能有好處呢?祠堂又沒什麽油水,更不可能對這些下人有什麽用處,此事有些詭異呀。”說到最後,楊氏因為生理反應幹嘔了幾下,讓焦君把注意力轉到了她身上。
可是等焦君回過神來,視線卻落在一旁溫順站着的焦适之,若是……
焦适之回去的時候,是帶着滿腔憤怒回去的。在發現不對勁之後,管家的回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父親那冷漠的态度着實令人心寒,縱使仆從有過,但那也是幾條人命!而在父親眼裏,怕還是比不上祠堂的一塊磚頭。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而身後跟着他一起回來的書童卻慶幸着:“沒想到少爺這一次還真的是全身而退呢。”
“你這潑猴,是希望我出事嗎?”焦适之無奈地說道。
劉芳大不敬地翻了個白眼,看起來比焦适之還無奈,“我的少爺喲,你要是能夠清楚自己的處境就好了,這麽明顯有問題的事情還自己送上門去,不是找事嗎?”焦适之給了他一顆爆栗,擦肩而過,“我如果不去,不是更顯得心虛?傻瓜。”劉芳摸了摸腦袋,不得不承認少爺說得有道理,還真的是前有狼後有虎啊。
縱使焦君再如何着急,查探這件事情需要花費時間,焦适之也不想在這個時候鬧出些什麽事情來,每日都乖乖去學堂上學。但不知為何,心裏總覺得有些奇怪,似乎忽視了些什麽。
連着在學堂裏挨了幾天悶氣後,随即學堂的先生也出了點事情需要請假,反倒多了幾天假期。焦适之不想在家裏待着,也不想在外頭聽着那些關于焦家的閑言碎語,便每日去固定的茶樓待着,品茗總是件文雅的事情,更能夠安定人心。
不過今日,卻在離茶樓不遠處,撿到了個小孩。
一個不太普通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