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焦适之按着慣例走在路上,卻遇到個幹淨明亮的孩子蹲在街角,眉宇間帶着點點嬌蠻,精致的臉上猶帶稚氣,即使他本身毫無察覺,焦适之仍從他略帶茫然的小臉上看出點點委屈。

這樣的人物,絕不該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

【帝好游。】

焦适之在認真看到這個孩子的瞬間,心中突如其來閃過這樣一個奇怪的句子。他驚訝地停住了腳步,遲疑幾許後發現沒有任何問題,又嗤笑自己胡思亂想。想必剛才只是突然想起了某些書籍文字。

看那孩子狼狽的模樣,焦适之怕是誰家走丢的孩子,出聲問道:“你怎麽了?”想了想又主動蹲下身來,掏出手帕遞給對方,“我叫焦适之。”

看着小孩默默接過了手帕,焦适之心細,一眼便看出對方衣裳的微許損破,“我看你儀表不凡然衣裳破損,想必是遇到了點麻煩,要跟我去茶樓坐坐嗎?”只是話語剛出口,又有些羞赧,這話怎麽感覺像是在拐騙小孩?

小孩似乎被奉承慣了,對焦适之前面的話倒是沒怎麽在意,對他後半截的意思卻很感興趣。心中的郁氣被焦适之的話散去三分,大方地說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謝,我娘喜歡叫我壽兒,你也如此稱呼便好。”

他看着眼前之人面善,心中歡喜,倒是坦然直言。

畢竟他還真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

朱厚照八歲的時候,滿宮的宮女太監們都對他避之不及。

作為皇爺弘治帝最寵愛的兒子,也是唯一的一個兒子,在他身邊伺候原本應該是最吃香的差事了,奈何這位小主子太過頑皮,又在東宮太監等伺候下更加喜好玩樂,被他戲弄到的宮人不勝其數卻有苦難開口。

這發展到某一天,也就是今日,這位小主子耐不住寂寞,溜到禦膳房藏在菜車裏出去了!

第一次見到宮外世界的朱厚照表現得像一個剛進城的鄉下人,幸虧他在出來之前就機智地偷換了東宮太監的便服,中等的布料不會讓他顯得很突出。

皇城外的官道自然不會有人敢在那裏做生意,但是再過幾條街後,熙熙攘攘的人聲便越發熱鬧起來。朱厚照雖然頑皮,卻也十分聰明,在觀察了好幾下之後便發現,宮外的人來往是需要用到銀子的,這讓他想起了劉瑾曾說過的月饷。

他難得有點小憋氣,站在街角扁扁嘴,圓潤的大眼珠裏帶着點點光澤,早知道今日出門的時候就不要甩掉他們了,他從來都不會在身上帶着除開佩飾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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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朱厚照從懷裏摸出換衣服時順手放進去的玉佩,這個東西,應該挺值錢的吧?

清晨,鋪隔壁的豆腐小娘子剛把東西都弄好,便看到一個俊俏的小公子颠着腳步進了當鋪,那可愛的模樣讓剛剛做完月子的她也忍不住低笑起來,嬌俏的笑容惹得買豆腐的女客眼前一亮。然而不過一刻,小娘子就見到那位小公子垂頭喪氣出來了。她在當鋪附近做生意,自然知道這件當鋪的老板十分苛責,向來是死命壓低價格,這位小公子想來也是如此。

在小公子低着頭從豆腐店前經過的時候,小娘子忍不住招呼了一聲。小公子順着她的聲音茫然擡起頭,那小模樣讓小娘子母性大發,不僅細心安撫了幾句,也端了一碗豆腐腦給他,淋上糖漿的豆腐腦乳白中帶着金黃,讓原本心浮氣躁的朱厚照情緒平複了些。

盯着看了好幾眼黃澄澄的瓷碗,朱厚照終于忍不住吃了一勺子,甜膩膩的滋味一下子舒緩了他的心情,讓他忍不住又吃了第二勺,第三勺。

耳邊傳來細碎的聲音,那是客人在跟小娘子逗趣,說是她看上了人家小公子的俊俏,她夫家可要不許的。小娘子輕柔的聲音響起來,帶着無比的柔意,“前些日子生下孩子的時候,恨不得把所有好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以後如果我的孩子在外頭出了事情,我希望也會有人如此幫他,這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朱厚照抿抿嘴,嘴角浮現一個小小的梨渦。他剛才是極為生氣的,雖然他并不知道宮外銀子價值多少,但他那塊玉佩絕不可能只值一百兩銀子。他剛才經過前面的首飾鋪子還看了幾眼,那些檔次了了的還賣着一二千兩的價位,那個當鋪老板一定是看他人小在诓騙他!

但是這碗甜甜的豆腐腦安撫了他,像是一只剛被撸毛的小奶貓,在太陽下懶散地露出肚皮,嬌憨地打了個滾。

他伸了個懶腰,從懷裏取出那一百兩銀票,看着那張銀票冷笑了兩聲,那個當鋪老板把他當傻子糊弄,等他回去就帶人來砸店!

暗暗發狠之後,現在的朱厚照苦惱地看着這張票子,這碗糖水……應該不值一百兩吧,可是他渾身上下一文錢也沒有了。剛才那個女人很溫柔,那樣輕柔的暖意讓他想起了後宮中的母後,朱厚照可不想吃大戶。

正在他苦惱的時候,門外傳來喧鬧聲,他詫異地回頭,卻看到一行人兇橫地踢開了滿攤的東西,為首那人直接抓住了小娘子的手,嘿嘿直笑,“你的丈夫就在剛才已經因為偷盜被下獄了,如果你早就從了我們主子,你的丈夫現在也不用受苦了。”小娘子一直掙紮着要逃開,但一下子就被他扭了手腕,疼得落淚。

那些人一來就兇神惡煞地吓走了店裏所有的客人,包括原先坐在鋪子裏的人,已經跑剩下朱厚照一人,而其餘的人更是進到店裏随意打砸。一個橫臉的看到朱厚照還坐在位置上,怒目喝道:“你這小子,陳爺辦事的時候,你居然還敢大搖大擺地坐在這?還不快滾!”待看到他手底下的銀票時,眼睛猛地放光,手也不自覺地伸了過去,“哼,這銀票就當作你這眼睛的費用,好好犒賞我們兄弟幾個,也免得白跑一趟。”

朱厚照也學過拳腳,在看到那人伸出的手時,擡腳踢中那人的腹部,擊得他倒退了好幾步。橫臉男子不覺被踢了一腳,當即火大,三兩下上前就要把人扯下來。朱厚照人小靈活,繞着店面閃躲了好幾下攻勢。奈何勢單力薄,很快被抓住踢打起來。

小娘子驚恐地叫道:“不要碰那個孩子,他是無辜的!只要你們不碰他,我跟你們走!快放開他!”原來這女子一眼看出今日自己跑不了了,幸虧孩子昨日送到大伯家去,想來不會出事。既然逃不了,能救一個是一個。只是雖然這麽想着,小娘子還是忍不住瑟瑟發抖,淚眼婆娑。

為首者是個有腦子的,要是這小娘子乖乖的,也省得事情鬧将起來棘手。他沖着幾個打手使了眼色,橫臉男子收回手,憤憤地踢了一腳桌腿。大哥看不上眼,可那一百兩對他們來說可不是筆小錢。

三兩下這個豆腐店就被他們搜刮了一遍,随後帶着人離開了。

縮在牆角的朱厚照沒有說話,狠狠地閉着眼睛,被踩了好幾腳的右手緊緊握着那張銀票,失控的力道使得銀票皺成一團,到最後圓潤的指甲刺破了掌心,銀票上染上了幾抹刺眼的嫣紅。

等到人離開之後,有圍觀的人才敢湊過來,而官府的人也姍姍來遲。幾個捕快匆匆走到店門前,看着滿地狼藉面露不忍,然而只是低聲說着什麽就打算離開。

“剛才你等早已到達,為何不出面制止?”就在他們轉身的剎那,一個稍顯稚嫩的聲音響起,後面的兩個捕快打了個寒噤,莫名覺得有些冷。帶頭捕快皺着眉轉過頭來看着剛坐起身來的半大少年,敷衍地揮揮手,“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還不速速離開案發現場?”

“案發現場?”朱厚照的視線從整個店面掃過,又落到捕快們身上,“一個連捕快都不保護起來的案發現場?”冷冷的聲音像是在嘲諷這些剛剛還欲轉身離開的捕快。

“你!!”帶頭的捕快脹紅了臉,握着刀具的手轉動了兩下,就聽到旁邊百姓議論紛紛,言語中不乏譏笑怒罵,閑言碎語下羞愧留在這裏,匆匆帶着人離開了。

忍着身上的疼痛,朱厚照随意找了個街邊拐彎處坐下,動作間扯到淤青處,忍不住龇牙咧嘴。這還是他第一次挨打,從小到大,弘治帝跟張皇後疼愛得根本不舍得動他一根手指頭。

聽着三兩散開的百姓的話語,朱厚照才知道,剛才那一行人是這條街上的街霸,橫行霸道不說,跟東街的陳主事的小兒子又有着勾當。而這個陳主事,仿佛聽說跟宮內的宦官又有着什麽聯系。就算陳家小兒子再怎麽傷人擄人,官府都沒敢管過。

豆腐店的小娘子早就被看上了,只是礙着有孕沒動,這剛出月子沒多久,陳家就動手了。

“哼,陳家……”朱厚照哼哼唧唧了兩聲,把身上衣物的破損處收拾了一下,順帶把自己身上的兜都摸了個遍,發現自己身上連個确認自己身份的印章都沒帶。

那就有點麻煩了。

朱厚照原本是想帶着人去把陳家砸了,但是現在他身無憑證,又沒有劉瑾等人守着,無人能證明他的身份,叫他就這樣灰溜溜的回去着實又不甘心,還從來沒有人敢如此欺辱他!

“你怎麽了?”

正在此時,朱厚照耳邊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如同夏日裏清爽的涼水,讓他原本郁悶到極點的心情緩和了幾分。

他擡起頭來,看着站在他身前的人。

那是個跟他歲數相差無幾的少年。朱厚照眼尖,一眼便看出來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只是中等,不過幹淨整潔,應該算得上是不錯的人家。

少年郎嘴角帶笑,不顧衣衫蹲了下來,從懷裏掏出潔白手帕遞給朱厚照,“我叫焦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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