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朱厚照第一次出宮,先是被豆腐攤小娘子安撫,又被焦适之遇見,雖有着剛才那不愉快的事情,但也不算徹底失敗。他站起身來,主動介紹自己,眼見壽兒比他還落落大方,焦适之也露出溫和笑意,“那且随我來。”

焦适之熟門熟路地帶着朱厚照去往了另一條街上的茶樓。那茶樓布置得十分雅致,牆角處擺放着翠綠盆摘,淡淡的茶香在樓內飄溢,使人心情寧靜。來往的客人都是文人騷客,舉止輕柔,絲毫未曾叨擾到茶樓的悠然氣氛。

小二見着熟客,立刻迎了上來。他自是知道焦适之的口味,不過今日見着這溫潤小公子又帶了一位小小公子過來,便也沒遵循舊例,躬身等着兩位吩咐。

果不其然,焦适之低頭問着朱厚照,“你可愛黃山雲霧?”

朱厚照漆黑的眼眸中帶着絲絲訝異,好奇地說道:“這裏居然有黃山雲霧?”這黃山雲霧他自是喝過,只是此茶産量極小,普通人間倒是少有流傳。

“我們掌櫃的本便是安徽人,自家産出罷了。不過産量也少,因而只做自家用,若不是熟客來,也是不能夠品嘗的。”小二笑眯眯地解釋道。

朱厚照了然,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再好的茶葉,也比不過宮中那繁多的貢茶。

焦适之在步入雅間前在外停留了幾息,之後才随着朱厚照進來。看着朱厚照在雅間內好奇地摸了一圈,內心一動,眉眼間流露出笑意。剛才壽兒那麽鎮定的模樣,焦适之也有些端着,不過現在看着壽兒這幅樣子,也俨然還只是個孩子,他內心這一串想法,倒是落了下乘。

“你……”焦适之正想說點什麽,小二便送着東西上來了。在茶具等擺放好之後,他把手臂裏揣着的包裹遞給焦适之,“公子,這是按照您吩咐買的衣服。”

在小二離開之後,焦适之看着朱厚照說道:“我想它應該能讓你更舒服點。”他話語間言笑晏晏,語氣溫和,夾雜着沒有半點強迫,僅僅只是一個建議。

朱厚照抿唇,随後露出一個極其可愛的笑容,抱着那個包裹繞到了屏風後頭。

等到他出來的時候,黃山雲霧特有的香氣順着袅袅熱氣飄散,室內生香。焦适之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自然而不失輕巧,整套動作下來,不多一點,不少半分,讓朱厚照看着彎了彎眉眼。

焦适之先端了杯茶放到壽兒的位置上,随後才發現壽兒已經穿戴好了新衣服。那件衣服雖不是上品,卻也花光了焦适之這個月最後的一點月錢,畢竟這黃山雲霧也不便宜。而這淡青色的衣服穿在壽兒身上,硬生生穿出了幾分不該有的氣派。

焦适之含笑道:“可願嘗嘗我沏的茶水?”

“就算這茶水不好喝,你剛才的動作就已經讓我覺得很開心了。”朱厚照誠實地說道,接着毫不客氣地在焦适之對面坐了下來,端起茶輕輕嗅了嗅茶香,随即飲下。

“好茶,好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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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雙眸一亮,輕聲贊嘆。這份茶藝,即便與父皇身邊泡了幾十年茶水的茶間太監相比也沒輸到哪兒去。

當然朱厚照這是愛屋及烏,心喜焦适之,繼而誇大其才藝。不過也能看得出焦适之的确有幾分門道。焦适之聞言搖頭淡笑,“不過是粗淺技藝,值不得如此稱贊。”

焦适之并沒有詢問壽兒出了何事,也沒有過分關注他,只是在發現壽兒茶盞飲盡後又為他添了幾次茶水。而茶樓娴雅舒适的氣氛徹底拂去了朱厚照心裏最後的煩躁,喝着黃山雲霧,看着對面少年溫潤的模樣,心中一動,“你可知陳家?”

“你惹上了陳家?”朱厚照此言一出,焦适之的眉毛微皺,帶着些許擔憂,“你說的,是隔壁街那陳家?”他原先以為壽兒是誰家走失的孩子,但一路上看來卻不盡然,反倒更像哪個富貴世家偷溜出府的小孩。

“正是。”

“陳家向來跋扈,身後靠着宮內的大人物無視法紀。如果想報複回去,光憑你一個不夠,須得幫手。”焦适之看了他一眼,認真說道:“你當慎言,若我是惡人,你現在早就出事了。”連他剛才說去茶樓的時候,壽兒都樂呵呵應承了,傻乎乎的可愛。

“有點傻乎乎的可愛”的朱厚照無知無覺地攤手,“他們剛才當着我的面把一位小娘子搶走了,而官府無所作為,我看着很不開心。”還未變聲的嗓音帶着獨屬于孩童的尖細,語氣卻十分平靜。

話與語氣十分不搭。

焦适之雖然覺得朱厚照的話有點奇怪,不過也沒放在心上,“陳家的小兒子向來好色,想來這件事情是他主使。進了陳家的姑娘便沒有活着出來的。不過這兩天聽說他帶人出城游玩,似乎還未回來。”

言下之意很是清楚。

焦适之雖看不出壽兒的身份,但壽兒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中,似乎他本人也絲毫沒有掩藏的意思,反倒對着焦适之疑慮的神情露出一個得意可愛的笑容。

“多謝焦大哥的指點。”

“這算不得什麽指點,如果能讓陳家出點小問題,想必會大快人心。”壽兒的舉止後面代表的是底氣還是虛張聲勢,焦适之看得很清楚。

“焦大哥說笑了。”朱厚照笑眯眯地說道,“不過看起來焦大哥也有些許心事,臉色不怎麽好看呢。”焦适之先是為壽兒的直白呆愣了三息,之後又嘆息自己連臉色都遮掩不住,輕而易舉便被人看透了。

他輕輕搖頭,但又不想直接就推拒壽兒的好意,婉轉地說道:“只是家中出了點變故,起了點争執。”

“原來如此,不過焦大哥看起來還真不像官宦子弟呢。”朱厚照點點頭。

“何以見得?”焦适之挑眉,沒注意到自己這便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對面的男孩帶着調皮的神色指了指焦适之的衣裳,“近段時間京城流行在衣服上着暗紋,不論何種人都巴不得詹顯身份,但焦大哥難得樸素。”

焦适之無奈搖頭,輕聲說道:“即便繡上暗紋,難道便會有所不同嗎?既然不會有所不同,又何必在這些小處費勁。”做衣服的時候繡娘自然說過,但焦适之卻沒放在心上。就算他在衣裳上繡上奇珍異寶,不屬于他的終究不是他的。

“好!”朱厚照高興拍手,“我也見不得那些人,以為披上衣裳便高人一等,每次看到他們的嘴臉就覺得可惡,真想多拌他們幾腳。”

焦适之眼角抽搐,“多”?看來這位已經幹過這樣的事情了吧。不過兩人難得交談得很是愉快,雖然壽兒的性格跳脫,想法天馬行空不受約束,但着實是個很有趣的孩子。等朱厚照跳下椅子背着手道別的時候,焦适之才驚覺時間飛快,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了。

朱厚照像個小老頭一般踱着步離開了茶樓,剛才焦适之的話給了他啓發,有仇必報的某人現在正打算去實施。至于焦适之……有了名字,他還怕找不到人嗎?

焦适之撐着下巴看着壽兒離去的背影,此時雅間內只剩下他一人,時間漸漸流逝,他不知想到了何處,看着西下夕陽嘆了口氣,仰頭飲下最後一杯茶,随即也離開了茶樓。

幾日後,焦适之剛回到焦家,還沒有踏入自己的院子,就被管家給堵住了,連帶着管家身後的幾位奴仆。焦适之訝異地說道:“看起來,管家有要事要尋我?”

管家彎腰恭敬地說道:“老爺請少爺過去一趟。”焦适之若有所思地掃了一眼站在管家身後如狼似虎的奴仆,這是……先禮後兵?

“管家确定是老爺請我過去,而不是壓我過去?”焦适之勾起嘴角,眼中卻無半點笑意。管家點頭哈腰地說道:“少爺言重了,您是老爺的獨子,老爺怎麽會如此待您呢?”話是這麽說,但焦适之卻沒有從他的動作中看出半點禮讓溫和。

如果不是有所授意,管家斷不敢如此。

焦适之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前頭帶路吧。”

他本來對這一次的祠堂縱火很是懷疑,如此迅速,又是在暴雨天後,居然能夠這麽快的點起大火,證明早有準備,并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樣的手段,如果是外來的人,費盡心思只為了焦家祠堂未免太過浪費了。焦家又不是名門大戶,也惹不上這樣的死敵。

那就只能是內鬼了。

有這樣的手段,又如此熟悉焦家內務,偏偏是在焦适之被罰之後……看來他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幕後兇手了,也知道迎接他只會是暴風驟雨。如果不是管家的表現如此着急,焦适之還不能夠相信,居然有人為了一己私利毀了焦家祠堂,那可是百年大計啊!

父親會相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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