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上焦君回來的時候,楊氏看出他滿腹心緒,把原本想要說的話吞下,示意仆從把飯菜擺好後盡皆退下,她靜靜地坐在他身邊,“老爺,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妾身雖不能為老爺排憂解難,卻也能陪老爺說說話,解解悶。”

焦君看着楊氏柔美秀麗的模樣,嘆息着拍了拍她的手,“如果那個逆子能跟你一樣懂事就好了。”

“大少爺年幼不懂事,等過幾年就好了。”楊氏柔聲安撫着焦君,然而焦君并不贊同,“他今年十二,早就不是大孩子!祠堂是多麽重要的地方,他居然能夠因為不滿而縱火,再過幾年那要如何管制!”

“奈何皇爺卻是要求我等帶符合條件的孩子進去,這欺君之罪……”聽到焦君這話,楊氏心中一喜。

放火燒祠堂這件事情太重了,重到焦君無法無視它放焦适之出去,所以現在焦君擔心的僅僅只是如何應付皇上的差事。

“老爺,何不如實禀報,并說明緣由呢?若是讓外人知道焦家祠堂被燒,又沒有理由的話……流言可是會對老爺不利的呀。”楊氏狀似擔憂地提醒道。焦家大火的事情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的,如果沒有人作為罪魁禍首,那只會怪罪到長者持身不正,天縱大火上去。

“可家醜不能外揚,這……”焦君有些動搖,卻也非常遲疑,焦适之畢竟是他的孩子,自古以來流言的威力焦君不是不知道。

“老爺,妾身也舍不得讓大少爺被外面的人說道,可若不是如此,妾身更加舍不得老爺您遭此苦難啊。”楊氏幾欲垂淚,讓焦君好不感動,連忙安撫。

而他的視線也不經意間落在楊氏的肚子上,這……

這日,焦适之正在屋內看書,院外的仆從守住了整個院子,他根本不能出去。

“少爺,不好了!外面的人都在傳言你大逆不道,燒毀宗祠,罪該萬死呢!”劉芳驚慌失措地進來,卻看見焦适之一副淡然自若的臉色。

“少爺你不生氣嗎?”劉芳小心翼翼地問道。

“生氣。”

……這看起來像是個生氣的樣子嗎??

焦适之低低嘆了口氣,眼簾輕合,眉宇淡雅如墨,唇色淡粉近無,他實際上是個非常文雅的少年郎。細碎的陽光灑落在他臉上,隐約映出幾分蒼白,絲毫不見血色。複又睜開眸子,他合上手中書籍,纖白的手指扣住書頁邊緣,流露出幾分不易發覺的脆弱。

楊氏在娘親去世前從未有過異動,直到縱火事件前都沒有對焦适之做過什麽,如今想來,不是沒有做過,只是他粗心罷了。在四年之前,他猶有龔氏守着,心思也從未放在後院之中,直到母親去世之後直面風雨,才漸漸明白點點滴滴彙聚成的真相。

Advertisement

“自己犯蠢,怨不得他人。”他起身到書架旁,把手中的書籍放回原位,轉身看着劉芳說道:“不論之前的轉機是什麽,現在看來反倒是催命符,不然他們不會這麽着急。劉芳,如果你不想跟着我離開京城,便早些找你父親帶你出去吧。想必再過幾日,我便須得離開京城了。”劉芳是外院管家的兒子,想要離開還是比旁人容易的,就是在楊氏手下過活會比較艱難,但也比跟他離開安全得多。

而他,或許別說莊子了,現在看來更有可能被派去哪個疙瘩角落裏,此生再不相見罷。

“少爺……”劉芳鼻子一酸,覺得十分不公平。

或許是随着他的心意,屋外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到屋檐上,卻是清晰動人的小曲兒,讓草色更加翠綠明亮,不過身處在雨中的人們,絕大多數都不能夠體會到那份美意。

“該死的,偏偏在這個時候下雨了。”焦君用袖子擦了擦臉龐,身邊的人也低聲咒罵了一句,随即說道:“焦兄今日怎麽也過來了,是不是你還有個兒子還未被我等知曉啊。”

就連這個時候也不忘挖苦焦君的人,自然是焦君的政敵了。

今日正是皇上命他們進宮的日子,焦君本不想前來。先是鬧出了焦适之那件事情,他又沒有合适年齡的孩子,來參加這件事情只是自取其辱。但偏偏他又舍不得這一次盛宴的潛在含義。五品以上,那豈不是說明了最上面那幾位大人也會參加?因而他腆着臉,最終随同本家的禮部侍郎焦芳一同入宮了。

只是在他們入宮沒多久,原定在禦花園舉行的宴會便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雨破壞,在場的所有大臣被迅速轉移到宮殿去。只是晦氣,焦君偏偏在混亂中同自己的政敵站在一起。他所說的內容正是焦君心中之恨,正打算反駁回去的時候,卻聽到內監開道的聲音,“萬歲爺駕到——”

“吾皇萬歲——”衆大臣以最快的速度領着自家兒子站好,齊齊行禮。

弘治帝身形瘦削,溫文爾雅,穿着一身常服進來,和氣地說道:“愛卿們快起吧。”在他行走間,而他身後正跟着一個身着明黃常服的孩子,看起來才六七八歲,正饒有趣味地看着他們。

那正是這一次的中心人物,太子朱厚照。

剛站起來的人又紛紛跪下了,“太子千歲千……”這還沒說完,朱厚照随手拔出佩戴腰間的寶劍往地上一戳,發出尖銳的聲響,一下子打斷了所有人的聲音,吓得所有人以為太子發怒,渾身僵直。

“孤不愛這些俗禮,都起來吧。”

吓了衆人一跳的朱厚照卻是這麽笑眯眯地說道,随後合劍淡定地在弘治帝身邊坐下,仿佛剛才那件事情不是自己做的。

……聽說太子殿下一貫随心所欲,原來竟是真的。

弘治帝看了一眼自家熊孩子,無奈地讓比試開始了。這是一場宴會,更是一場比試,挑出最合适的十位公子,最後人選由太子殿下自己定奪。場下的比試開始後,弘治帝卻發現熊孩子興致缺缺,眼睛并沒有停留在比試雙方,反倒是一直在人群裏瞄着,不知道在搞什麽鬼。

戳了戳兒子,弘治帝面色如常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想幹什麽?”

“父皇別一副兒子想幹壞事的模樣好不好?”朱厚照叫屈。

“所以你想幹什麽?”熟知兒子套路的弘治帝微笑。

朱厚照讪讪,“孩兒這不是想着通過比較正常合理的方式給自己挑個伴兒嘛。”

弘治帝看了眼場下,遲疑了三息後不得不承認這一次的方式的确比較正常合理,即使非常勞師動衆。這難得有一次朱厚照提的要求這麽合理,但這做父皇的怎麽就一直覺得不太對勁呢?

“噫?沒有?”正在此時,朱厚照低喃了一句,非常不樂意了,“少了一人。”

随行伺候并負責這件事情的太監連忙近身,“回太子殿下,這人都是按吩咐到齊了的。”

朱厚照神色驟然淡漠,看都不看他一眼:“我說少了一人,那便是少了一人!”

他冷眼一掃殿下的比試,完全沒有半點興趣,“把焦君給我叫過來。”太監完全不敢擡頭去看旁邊的皇上是如何示意,抖擻着身子下去了。太子雖好玩樂,平日也随和異常,但若有人真的惹他發火,別說明日的太陽,便是求死也是個難得的解脫。

弘治帝并沒有阻止兒子的行為,只是嘆息着想到,待會又得給他收拾爛攤子了,早知道今日就得把皇後拉出來一起看戲,也免得白白擔了那份後果。

焦君被內侍叫住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雀躍,反而帶着震驚,不論如何,他的官職并不能引起臺上幾位的關注,難道是出了什麽事情?他的背後冷汗滑過卻毫無頭緒,只能小心翼翼地跟着那個同樣臉色難看的內侍過去。

而此時絕大部分的人眼睛已經沒有注視着場中的比試了,幾位最經常接觸太子的內閣大臣面面相觑,表示他們并不是很想知道要發生的事情,甚至不想參與進去。這位太子殿下太能鬧騰了,他們老胳膊老腿實在折騰不起。

雖然皇上的命令是五品以上的京中大臣都要帶符合年紀的孩子進宮,但實際上有很大的餘地可以改動,畢竟許多官員對自己孩子一緊有了明确的規劃,尤其是內閣或者一二品的大臣,不過他們的歲數也夠大了,通常而言也沒有符合年歲的孩子。弘治帝并不是不近人情的皇帝,相反他很能體察下情。即使兒子要搗蛋,界限他還是有把握的。

當然,這是在朱厚照沒有強烈要求的時候。

而眼下,原本想按照劇本來的朱厚照發現他繞了一個大圈,居然連想見的人都沒見着,太虧了!生氣,太令人生氣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