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焦君走到太子面前時,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他知道那肯定不會是件好事,因為朱厚照的臉色實在是難……不,不是,應該說他面色沉寂,面無表情,着實讓焦君心中發慌,這跟剛才那個看起來一直笑眯眯的太子殿下截然不同。

“焦君?”他聽見太子尾音輕揚,似乎是在确認是不是這個人。

“臣在。”

“你的兒子呢?”随着焦君的肯定,朱厚照漫不經心地掃了眼他,接着下一個問題被抛了出來。

焦君猝不及防地被這個問題砸中,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作答,在發現随着他的沉默氣氛更加冷凝的時候,他急忙開口,“微臣的兒子犯下大過,臣認為他并不能承擔起守衛在殿下身邊的職責,因而并沒有帶他入宮。”

大過?朱厚照挑挑眉,低頭看着桌上的名單,“你兒子名喚焦适之?”

“回太子殿下,正是。”

朱厚照轉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後的劉瑾,“帶着我的腰牌,現在去焦家給我把焦适之帶進宮來。”資料是劉瑾負責收集的,對于這幾家的住宅地址他也記得清清楚楚,當即領命而去。

弘治帝全程都只是在旁邊看着,并沒有嘗試去阻止兒子做些什麽,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随後把目光落到場上的比試。朱厚照眼神微眯,随後點點頭,起身往後殿走去,而他身後,焦君被兩個強壯有力的太監一左一右領着往同樣的方向離開。

禮部侍郎焦芳看着殿中正在比試的自家兒子,又看了看剛才被太子帶走的焦君,似乎有什麽東西脫離了掌控……雖然這次的宴會只是太子的一場胡鬧,但對他們這些中低層的官員來說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機會。只要能夠成為太子身邊的近身侍衛,幾乎就得到了一條陽光大道。

現在除了太子,皇上并沒有其他子嗣,後宮裏帝後二人關系融洽,并沒有其他妃子的存在。如果不出意外,太子便是板上釘釘的下任皇帝,成為這樣一位殿下身邊的侍衛并沒有什麽不好。除開另外安排的族中子弟,他們并不以這件事情為恥。上層官員有他們的去處,而他們也自有他們該去的地方。

只是焦家……焦芳眉目一沉,為着前幾日所發生的事情而懊惱,如果不是焦君的母親與他母親有舊,今日他根本不可能帶他進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若不是外頭的流言,今日瓊兒的機會便大多了。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就在他們相互刺探的時候,一輛馬車正從宮門而出,急速地趕往目的地,絲毫不敢怠慢。

沒有人敢在太子殿下發火的時候懈怠分毫。

焦府。

“少爺,你今日怎麽親自動手收拾起衣服來了?”劉芳去小廚房弄了點茶水過來,自從焦适之再度被釋放出來後,雖然不允許焦适之出去,但劉芳要點什麽東西還是挺容易的。畢竟他們這些坐下人的也捉摸不透現在上面人的意思,要是不小心把大少爺得罪徹底,而他又鹹魚翻身,豈不是自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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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适之知道他們的心思,卻也懶得理會。他埋在衣櫃中翻找了半天,沉吟着說道:“我記得娘親曾給我做了身衣裳,不過那時候顏色不太适合便收起來了,你收在哪裏了?”焦适之自幼不喜歡太多的人跟在身邊,所以從小到大身邊只有劉芳一個書童,他身邊的事情大多數是劉芳在負責的。

劉芳一愣,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焦适之,确保他沒生氣之後才挪到一個角落裏把一個小包裹取出來。

那身衣裳是龔氏在去世前給焦适之做的最後一身衣服,做完沒多久便撒手而去。雖說是顏色與喪禮不搭,但最關鍵的原因還是當時的焦适之太過心傷,怕他觸景生情,因而劉芳才給收拾起來。

焦适之接過那個小包裹,解開之後,一套衣裳便靜靜出現在他面前,那是一件直身。直身自宋代流傳至今已經發生許多變化,現在多是儒生的常服,但仍以藍黑二色為主,而龔氏所制的卻是紅色。

他輕輕撫上那層衣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發現其上繡着密密麻麻的暗紋,卻不明顯,只是随着他的動作隐隐凸顯出現。他永遠都無法得知當初龔氏一針一線繡出這件衣裳時內心的所思所想,也無法得知在最後一刻她所期待的是什麽。

輕嘆了口氣,焦适之看着劉芳輕聲說道:“你且先退出去吧。”

劉芳了然知道少爺要做什麽,點頭悄然退下。焦适之繞到屏風後面,褪去原先的衣裳,換上龔氏親手所制直身。直身,幞頭,縧帶,佩飾,他親手一件件換上,整理,直到一切都裝點好了,才從屏風後再度走出。

還未等他站到銅鏡前,門外傳來劉芳急切的聲音,“少爺,宮裏來人了!”他雖着急,但知道少爺現在正在換裳,不敢直接闖進去,只在門口提高了音量。

焦适之怔然,轉頭看着那幾步之遙的銅鏡,漫步打開了房門。娘親的手藝自不會差到哪裏去,不看便不看罷。

“少爺,你終于……”劉芳的聲音戛然而止,視線落到焦适之的衣裳上,仿佛看到什麽令人驚異的怪物。焦适之詫異地看了自己一眼,擡頭給了劉芳一顆爆栗,“這身衣服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看來還是得回去看看哪裏不适合。

“沒,沒有。”劉芳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拉住重新回去房裏的焦适之,盡力讓眼睛落到衣服上不再看着焦适之,“少爺,您快去花廳吧,宮裏來使已經在那裏等候,剛才楊夫人派人來催促了。”

焦适之點點頭,看着旁邊同樣候着的管家……奇怪,今日的管家與前段時間頤指氣使的模樣截然不同,還多了幾分……目瞪口呆?焦适之察覺到了,但沒心思多想,他現在更擔心的是宮裏來人的事情。

為何宮裏會來人?這事他如何都猜不透。

那是因為焦适之所謂的“犯事”,所以焦君根本就沒想過要告訴他這件事情,因此他也根本就不知道,如果沒出這事的話,他現在理應是在宮內。

跟着前頭管家的腳步,焦适之只覺得今日這老胳膊老腿的管家跑起路來也是蠻快的,如果不是現在這樣的緊張時刻,他還真覺得莫名好笑。

“劉公公,大少爺來了。”管家先一步進了花廳,弓着腰說道,根本不敢擡頭看着眼前的宮內來使。剛才便是這人帶人直闖焦府,氣勢強硬,絲毫不把焦府放在眼裏。如果不是楊夫人匆忙間認出劉瑾手裏的令牌,沒有得罪了他們,不然……現在他們不知道會淪落到哪種下場。

劉瑾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剛想說點什麽,視線落到管家身後的那個人,嘴裏的話忽然吐露不出來了。

“咳咳……”

焦适之剛看到宮裏來的人長什麽模樣,就聽見一連串咳嗽聲,剛才還威風凜凜的劉瑾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把整張臉都憋紅了。管家大驚,連忙上去安撫,劉瑾推開他,喘了口氣說道:“焦少爺,太子殿下請您入宮,還請随小人快快前去吧。”他恭敬地欠身說道,絲毫沒有在面對楊氏時的嚣張。

劉瑾的話震驚了在場所有人,包括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有說話的楊氏,她的臉色從剛才确認這一行人是宮內來的之後就不怎麽好看,在聽到此話之後更是臉色煞白,差點把手裏的帕子撕碎。

唯有焦适之一臉懵逼,太子殿下招他入宮?他從未見過太子,怎會如此有幸能得他召喚?

劉瑾望着焦适之懵懂的眼神,心下明了,照着焦君的說法,他甚至可能都沒告訴焦适之這件事情。他提了口氣,輕聲說道:“皇爺命五品以上官員皆須帶自身年滿十歲的孩子入宮,供太子殿下挑選侍衛,您也在範圍之內,因而太子殿下特命小人前來帶您入宮。”

挑選,入宮,侍衛……焦适之一下子明白為何焦君會突然把他從柴房釋放,又矛盾地放出謠言,其目的便落在此處了。他之內心苦笑,難受至極。

父親啊父親,您是何等痛恨孩兒,才會連想都沒想過便否定了一切?

既然清楚了緣由,焦适之撇去一切情緒,低聲說道,“還請公公領在下前往。”

“請。”

焦府外,兩匹駿馬踢了踢蹄子,嘶聲長起,拉着車廂內的人往剛才來路返回,徒留身後人煙塵滾滾。

劉芳連啐了幾口才把嘴裏的煙塵給吐幹淨,心裏忽而想起了剛才少爺的模樣。

少爺穿紅裳的時候,還真是好看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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