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劉瑾與焦适之二人端坐在馬車內,劉瑾看似閉目養神,實際上微眯雙眼,餘光都用在觀察焦适之上頭了。

坐在車窗旁的焦适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紅色直身映得他唇紅齒白,煞是好看。劉瑾身處深宮,見過的美人無數,卻少有如焦适之這般一面驚鴻,觸之難忘。這并不是說焦适之的容貌比女子還嬌豔,而是恰恰紅衣履身,才襯得美若桃花。

劉瑾心中閃過好幾個念頭,最後都被壓了下去,但心裏對焦适之的看重卻多了幾分。不是劉瑾過分謹慎,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焦适之是哪點被太子殿下看上了,就算焦适之貌美,宮中也不是找不出幾個美姿容的男子,作為一個兢兢業業以揣摩主子心思為生的內侍,如果不能猜透這點,他就白活了。而從太子回宮之後便派他去查探這點來看,應該是在宮外遇上的。但剛才這位焦少爺的神情……決然不知道太子的身份。雖以太子的性格這反倒才是正常的,可劉瑾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焦适之不用擡頭,都知道對過的內侍心中湧動着種種揣測,因為他自身也是如此。作為一個剛剛才知道入宮原因的他來說,劉瑾的話并不能完全相信。不是說劉瑾在欺騙他,而是焦适之根本不知道他作為一個小小大理寺寺丞的兒子,有哪裏值當太子殿下親自派人來請?

父親沒有帶他入宮的緣由他自是清楚,焦府所出的事情完全可以作為焦君的依據,而能夠輕而易舉劃掉他的名字,自然是上頭監管不嚴,又或者是上頭無所謂來多少人。既是如此,他的名字怎會被太子殿下所關注?

不對。焦适之提醒自己,他還想漏了一件事情。堂堂太子殿下是如何得知焦君有個兒子,這才是他最該弄清楚的,也是他最無法想清楚的。

馬蹄“噠噠”而行,馬車悄無聲息地駛入大明皇宮,在宮道上停留片刻,又離開了。劉瑾在前面引路,随行還有一個原本駕車的小太監,“焦公子,這邊請。”

而因雨勢而被臨時充當宴會場所的儲秀宮內,比試已經到了尾聲。已經有九位公子脫穎而出,只餘下現在這場分出勝負,便能夠進行挑選了。

離席的太子早在小半個時辰前便回到了座位上,而焦君也重新站回去庭院外自己的位置,只是面色惶恐,心神不定。不論旁人如何旁敲側擊,焦君都閉口不提剛才的事情,連焦芳都铩羽而歸。

就在最後一個失敗者被打落,第十位優勝者誕生之際,朝臣眼見門口有一個身影悄悄進來,疾步走到殿內,隐約能看到他在太子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麽。太子眼波流轉,淡淡點頭,嘴巴微動。劉瑾躬身又悄咪咪退出去,而在場的人的視線更加悄咪咪地在他身上打了個轉。

首輔劉健眼神微眯,呵呵笑了兩聲。他坐在殿內,自然聽清楚了太子的話。李東陽與謝遷面面相觑,謝遷低聲說道:“小狐貍。”坐在他們僅一步之遙的劉健自然聽到了,笑眯眯地應道:“大實話。”

劉健,李東陽,謝遷幾人同為內閣大學士,同朝為官,又幾乎是同時入閣,私底下交情自然不錯。李東陽看着劉健說道:“太子胡鬧,皇上也跟着胡鬧,你們兩個也不多生勸勸。”李東陽的四弟前段時間剛去世,弘治帝憐惜放了他幾日假,沒成想回來之後就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謝遷搖搖頭,輕聲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性格,嬌寵太子又不是一日兩日了。太子現在難得在興頭上,若得他的趣兒,就能安穩些時日了。”謝遷這純粹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思想。畢竟悲催的是,他們這幾個身上或是有着太子少保,太子少傅的頭銜,不過劉健畢竟是首輔,講學的時間較少。謝遷與李東陽兩個倒是一肚子苦水,聽着謝遷的說法,李東陽也輕聲嘆了口氣。

話語間,劉瑾已經領着來人進殿了。

只見那少年一身紅裳,面如傅粉,唇若沾脂,端得一副好相貌。而行走間落落大方,漫步自然地穿過庭院的大臣們,絲毫沒被殿中的氣氛所影響。他随着劉瑾的指示在殿中跪下,口齒清朗地說道:“庶民焦适之拜見皇上,太子殿下。”他原本有另一套說辭,但他對焦君實在心冷,索性便閉口不言。

弘治帝饒有趣味地看了眼一本正經目不斜視的朱厚照,笑着說道:“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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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适之從地上起身,立刻又陷入了尴尬的局面。

儲秀宮原本是妃子居所,今朝帝後感情甚篤,儲秀宮已經十數年未用,十分空曠。因為雨勢臨時換了場所,也來不及擺放桌案,因此除了幾位內閣大學士及六部尚書得以入正殿而坐外,其餘大臣是沒有座位的。原本都挨挨擠擠站在接近門口的地方,随着雨勢漸停,站着的官員都轉移到庭院處,當然比試的公子們也不例外。正殿所有的門都被打開,庭院內的比試結果也清楚地被殿內的人所知曉。

也就是說,現在正殿內只剩下幾位重臣與皇上太子,而其餘官員都在外面站着。按照常理,他是焦君之子,自然應該站到焦君身後,但剛才焦适之進來根本沒有時間去看焦君所站立的位置,總不能現在回頭四顧。

正值此際,殿上傳來一道令焦适之倍感熟悉,又全然陌生的聲音,“你且擡起頭來。”說是熟悉,是因為這道聲音在前幾日剛剛聽過,說是陌生,是由于那話中截然不同的氣勢威迫。焦适之心中一顫,擡起了頭,随即目含震驚之色。

只見其上兩人一左一右,左邊是位身着青色常服的男子,稍顯瘦弱卻目含溫和,然而身上龍紋及十二章紋等繁華刺繡詹顯了他的尊貴身份。而右側則坐着一名精致可愛的男孩,衣裳上也神氣活現地有着龍紋刺繡。

那是……壽兒。

不,焦适之藏在衣袖內的右手狠狠一握,提醒自己,那是大明皇朝的太子殿下——朱厚照!但讓他震驚的原因不僅如此,更是由于他心中快速閃過的一行字眼。

——【皇帝好頑,戀外徹夜不歸。不好朝政,縱閹黨亂,毒害忠良。】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就是說皇帝喜好玩樂,一直在宮外玩來玩去不想回宮。不理朝政,縱容內監作亂朝政,殘害忠良。這是一個徹徹底底負面的評價,若史書上有哪一個皇帝被這樣蓋章,別說流芳百世了,不遺臭萬年便是幸事。

焦适之心中忐忑,再也不能把這件事情當做偶然,這已經是第二次發生了,每一次都是在見到壽……太子的時候才會出現。

這些句子,或者說這些評價,是在說太子嗎?

在這個當口上他沒時間深想下去,只是及時控制住自己,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只聽太子淡聲吩咐,“焦家公子來得有些遲了,就讓他與最後一名比試比試,分出勝負後再一起進殿吧。”焦适之沒有太過詫異,躬身應諾,随着一個內侍走了出去。

身後弘治帝戳了戳明顯很高興但我就是不說的朱厚照,“殿外剛挑選出來的無不是多年習武,焦适之文文弱弱,若是敗了,你豈不是會失望。”朱厚照嘴角勾起個悄咪咪的笑容,猶如偷了腥的貓兒一般在父皇耳邊低聲說道:“他的母族是龔家。”龔家祖上也是随着太祖沖鋒陷陣的武官之一,流傳至今已是沒落了,但被朱厚照稍微提醒,弘治帝便想起來了。

“焦君看起來可不像是個愛武的。”其實焦适之看起來也不像個練武的,更像個文人。弘治帝稍微提點一句後,便把目光投到此時庭院的比試,仿佛不知道兒子被他的話刺激得鼓了鼓嘴,徑自嘴角帶笑地欣賞起來。

而庭院外處,随着內監的解釋,衆人的目光落到這個剛剛匆匆趕來的少年,基本沒人知道此人是誰,就聽到随侍太監尖着嗓子說道:“請焦家公子與林家公子開始比試。”

焦家?焦家!焦芳的視線立刻落到相隔甚遠的焦君上,不止他,一旦想起剛才焦君面聖的場景,更多的視線落到了焦君身上。羨慕,嫉妒,懷疑,惡意……種種視線叫焦君心中有苦難開口。

而随着随侍太監的聲音,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跳了出來,上下掃了眼焦适之,憨聲說道:“我擅長使劍,你呢?”若是焦适之不擅長劍道,為了公平起見他便得赤手空拳了。

焦适之的視線落到他右手的劍上,又掃了眼旁邊擺放的器具,漫步走到那處,随手抽了把劍掂量了兩下,返身看着大眼少年,清朗聲起。

“我也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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