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焦适之身法輕靈,往往在林秀的攻勢将到的時候就輕巧地脫身,林秀劍勢大開大合,然小心謹慎,并沒有露出太大的破綻,兩人勢均力敵,竟是給在場的衆位炫了一出精妙的武技。林秀遇此強敵,不憂反喜,高興之極。
焦君見過幾次那孩子練劍的場景,但是他從未上心,屢屢斥責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
因而,他也從來不知道,焦适之的劍術是如此之好。
單論劍術,在場的公子們都不如現下這第十位公子,但焦适之與他比拼至今,兩人卻不相上下,皆在伯仲之間。劍法淩厲,毫不退讓,相較間露出幾分峥嵘,仿佛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焦君竟有些恍惚,這個人真的是他那個唯唯諾諾的兒子嗎?随着比武的進行,焦适之全身都仿佛被調動起來,愈發熟練。是了,沒有人知道,焦适之中間還有一年荒廢的時間呢。
“太子殿下宣布——此次為平局,請十一位公子進殿。”比武正激烈的時候,忽而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大眼少年與焦适之的交鋒戛然而止。
大眼少年歸劍入鞘,露出大大的笑容,“我叫林秀,你叫什麽?”焦适之被這個名字震撼了片刻,低聲說道:“焦适之。”林秀似乎是看出了焦适之的疑惑,壓低聲音說道:“據說我小時候早了兩月出生,身體一直不好,祖奶奶才取了個女名,你可不許笑話我。”
焦适之看了眼林秀的模樣,嘴角抽了兩下,現在這模樣可完全看不出看不出林秀小時候的虛弱。至于林秀的自來熟他并沒有放在心上,若是沒有人理會他,自然就會消停了吧。
事實果然如他所想,但并不是因為林秀自己想閉嘴,而是由于他們要進殿了。
一列五人,一列六人,焦适之并沒有什麽想法,随意地站到了後面。林秀本來該是站到前面去的,看到焦适之這副模樣,想了想也站到了他旁邊去了。他們這點小動作雖然不是很明顯,但都落到了上頭兩位的眼中。
只聽弘治帝溫和說道:“太子,這幾位都是極好的。你之前說要挑選侍衛,一個怕是不夠,至少也得兩個才比較适合。”一個人看着怕是不夠眼,還是得有兩個人守在朱厚照身邊,他才比較安心吶。
右側的太子殿下作出何等反應,跪着的十一人并不清楚。片刻之後,只聽太子的聲音響起,“那便焦适之,還有……”那延長的聲音帶着幾多不耐煩,但最終還是落下了,“林秀,就這兩人了。”
劉瑾是最會看眼色的,眼見太子已經挑選出人選,忙不疊地說道:“恭喜太子殿下得獲兩位勇士——”豈料太子殿下并沒有因為他的祝賀而高興,反倒是瞪了他一眼,讓他心下發虛,難不成太子殿下不滿意這兩人?可是不對呀,明明焦适之是他所看重的人才是。
谷大用見太子殿下惱怒于劉瑾,心裏不知道多開心,對這兩個侍衛也不大看重了。雖然他與劉瑾關系不錯,平日也以劉瑾為尊,但劉瑾若是失勢,他才能更進一步啊,如果不能被太子殿下重視,那就算來千個百個身份再高貴的人也無用。
朱厚照現在的确是不怎麽高興。
焦适之甫一進殿,他幾乎要認不出來。身着紅裳的他比初次相見好看許多,而之後更見他武藝出衆,心裏尤其高興,沒想到他所看中的人竟然是塊如此美好的璞玉,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給了他偌大的驚喜。
其實這場挑選搞得這麽聲勢浩大,僅僅只是朱厚照想找個由頭把焦适之調到身邊來。他在弘治帝那裏求了個許可,又得到了焦适之的資料,看着他走路下盤挺穩該是學過點武的人,便找了名目把五品以上的人都調進來任他挑選。若不是他剛偷溜出宮父皇心氣未平,他才不折騰得這麽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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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先是焦君沒帶他入宮,後又有父皇硬塞,導致又多了一個人,生氣!
弘治帝知道自個兒兒子的脾氣,也懶得說他了,安撫了其餘幾個未曾被選中的人,又賞賜了東西下去,這場選拔便算是走到了尾聲。
在皇上與太子殿下離開之後,劉瑾過來告知焦适之與林秀明日辰時入宮,到時候會有人帶領他們。謝過劉瑾後,他匆忙地順着皇上太子離去的方向離開了。
林秀低聲嘀咕着:“我怎麽覺得太子殿下并不打算要我的樣子?”焦适之心裏隐約也有這樣的感覺,但還是勸阻道:“你這話還是少說為妙,這是宮裏。”林秀猛點頭,正打算說些什麽,就聽到自家老爹在叫他的,不得已跟焦适之道別,跑到他爹身邊。
而焦适之……也不得不回到了焦君身側。
焦君并不是一人站着,他旁邊還有一個年歲與他相仿的中年人,身邊還站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焦适之剛一走過去,那三人的目光便都彙聚在他身上。那個中年男子焦适之只見過一次,似乎是本家的人,按照輩分來他應該稱呼他一聲伯伯。按着禮數見禮之後,焦适之便走到焦君身後,不複多言。
焦芳看了眼焦适之,笑着說道:“适之是個好孩子,身手也了得,剛一見面就得到了太子殿下的看重,還是你會教導孩子啊。”焦君被這句話壓得內心羞憤,實際上一直打壓着不讓焦适之練武的人正是他,如今當着焦适之的面被焦芳這麽一說,老臉都丢盡了。
旁邊的少年一聲冷哼,低聲嘀咕:“就算是太子看重要怎樣,做出那等惡事,又壞了焦家的名聲,活該一輩子被人看不起!”幾人站得這麽近,說得再小聲也會被聽得一清二楚。焦适之即使早就心裏有數,還是被這句話刺得心中一疼。這事鬧将出來,他便知道這樣的話語早晚會滿大街都是。
焦芳聞言臉色立變,厲聲呵責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要是再滿嘴胡言就你別想再出來了!”焦芳威嚴深重,少年不敢抵抗,撅着嘴低下頭來,但看那神色便是不服的。
接連被本家的人刺到傷口,焦君的笑臉有點挂不住了,匆匆跟焦芳父子道別之後就領着焦适之離去。背後的焦芳心中思索良久,終究是嘆了口氣。
在焦适之被太子殿下親自招來的時候,他便敏銳地覺察出哪裏不對勁了。原本是想着旁敲側擊看看焦君知道些什麽,但是焦君卻一問三不知。不過也是,焦君的身份怎麽可能直接跟太子對話,作為兒子的焦适之更加不可能,太子是從哪裏得知了焦适之這個人的?畢竟也只有報上來的人才有相關的資料,焦适之可沒有。
多想無益,沒有更多的線索根本猜不出來。焦芳轉頭看着百無聊賴踢石子的兒子,心中不滿,果然還是需要再歷練兩年,瓊兒現在根本立不起來。別說別的,光是他剛才的那兩句話,要是放在早些年,被錦衣衛或東廠的人聽了便是個死字。他們抓人,可從來不需要什麽證據。
于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少年又生生熬了兩年才從逃出父親的魔爪。
焦适之這廂,由于焦君來的時候是自己坐轎過來的,根本沒有另外的位置能夠給焦适之坐下了,正好焦适之現在不想跟焦君一起走,便推拒着自己可以走。焦君看着少年隐隐的抗拒腦袋生疼,心裏想罵上兩句,張口卻是不知道說些什麽,沉默半晌只能目送着他離開,許久之後才叫轎起。
焦适之現在腦子一片混亂,正需要自己尋個地方好好想想,不自覺便走到了茶樓那處,想起當日他與太子殿下便是在這裏相遇的,怎麽想都覺得不太現實。嘆了口氣,焦适之掀開下擺跨了進去,小二熟門熟路給他上了一應物什。
茶室內悠悠茶香,寧靜致遠,讓焦适之緊繃的情緒放松了些。先給自己泡了杯茶,焦适之舒了口氣,手指不知覺摩挲着茶盞,陷入了沉思。
他最先想到的是第一次見到太子殿下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心中也曾閃過一句話,他記得隐約是“帝好游”。今日則是第二次,這一次的句子太長,長到焦适之不能把它當做不存在。如果兩次都不是他記憶中的句子,那麽到底是何物?又是從何而來?
他思索半天,卻沒有半點頭緒,是好是壞也分辨不清楚,但至少有一點值得慶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件事情,不會被旁人當做怪物。
焦适之嘆了口氣,可明明現在的太子殿下僅僅只是太子,為何他所看到的卻是帝,難不成還是預知不成?
等等,預知?
焦适之捂住額頭,有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好似在哪裏聽過。預知,預知……預見?預見!他猛然擡頭,眼眸中滿是震驚,他終是想起了曾經做過的那個“夢”,夢中人說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也着實忘記了,但那最後一句話還有點印象。
送禮?預見?難不成,還真有如這般如天方夜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