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噗嗤一聲,利刃沒入皮肉,血花飛濺。

那柄長劍緊貼着陸南亭的面頰,劍刃上的殺機還未散去,劍身冰冷刺骨。然而這把本該将他捅個對穿的長劍卻仿佛是繞過了他,固定在了半空某一處。

那處空氣逐漸扭曲,劍刃沒入之處有渾濁的藍色液體逐漸湧出。

張凱楓目光中仍帶了些許猩紅之色,執劍的手腕一扭,劍身殘忍地攪動,那藍色血液頓時湧得更急,空氣扭曲的幅度也愈發明顯,隐約顯露出了妖魔之型。

那魔物身形瘦長,膚色介乎于深藍和醬紫之間,面目醜陋扭曲,此時吃了痛,頓時更加猙獰可怖。身受重傷的魔物維持不住天賦技能,無力再藏身于空氣之中,随着血液越湧越多,那身姿也愈發明顯。

中了劍的妖魔面容扭曲,眸中卻滿是驚愕,枯瘦的爪子本能地按住胸口的劍傷,口中嘶吼:“不可能!你不可能掙脫出我的夢境!”

“有什麽不可能的。”回話的卻是陸南亭,下一刻,又一柄澄澈如水的劍指向魔物咽喉,弈劍聽雨閣的前掌門緩步走到張凱楓身側,手中長劍卻始終指着魔物。他面容平淡,絲毫看不出方才被逼得節節敗退的狼狽模樣,“小楓從一開始便不曾入你夢中,又何須掙脫。”

妖魔傷得極重,然而生命力卻也頑強,雖已重傷,卻尚不到致命的程度。聞言面色極為難看,嘶吼道:“不可能!他明明已入睡了,一定是你……!是你用什麽方式将他喚醒!一定是你!”

什麽都沒做的陸南亭背了好大一口鍋,很是無辜。

張凱楓看了他一眼,冷笑着抽出長劍,妖物胸口被絞得血肉模糊的傷口頓時湧出更多鮮血和碎肉,愈發慘不忍睹。

與人類不同,妖魔的血液都是冷的,那藍色的渾濁液體散發着一股腐朽惡心的味道。

張凱楓一臉嫌棄地甩了甩被弄污的佩劍,看着妖魔的目光極為森冷,“你很聰明,從一開始就設了個局。密林中無處不在的毒花幻草,林子裏的迷障,被你誘來當出頭鳥的兔妖,一環扣一環,你想讓我以為這林中最危險的便是那只兔子,除掉了那兔子後我自然會放松警惕,這時你便催發催眠致幻的毒物,配合你本身的能力,想将我困在夢境中。但另一方面你卻放開了我的感知,更是早早将陸南亭引到附近,為了讓我失控後先殺了他,再神志崩潰自我毀滅,你設得真的是個好局。可惜啊……你編的那個夢境,對我而言,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和他所經歷過的真正的痛苦相比,夢中那些人事,無論是在困獸刑牢中的掙紮求存,還是在南海輪回塔中被打落期待的怨恨,比起他所經歷的那種生魂被剝離、鎮壓在暗無天日的鎖妖塔深處的日子,幾乎都可以算得上是美好了。這樣的夢境,又如何能影響到他的心境呢。

張凱楓雖并未被夢境控制,卻依舊被點燃了一直壓抑着的怒火,一雙眸子早已被殺意染紅,閃耀着血腥和殘暴,“方天道彰的手下如今是越來越不濟了,區區一只魇魔也敢派來算計本尊,看來他是忘了鎖妖塔中向本尊搖尾乞憐的過去了!既是迫不及待要送死,本尊便也成全他!”

“閉嘴!你一個混血的雜碎,根本不配提起方天大人的名諱!”一聽到方天道彰,那魇魔頓時氣急敗壞,竟不顧傷口血流不止,驟然變回原形便向着張凱楓撲了過去。

魇魔的原型約有馬匹一般高大,生得像貓又像豹子,渾身纏繞着灰黑色的魔氣,指爪鋒利,一爪子揮下來時幾乎能撕裂空氣,絲毫不比神兵利刃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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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凱楓卻是分毫不懼,長劍一抖便迎了上去,口中卻是不停,“他本就是本尊手下敗将,有何提不得罵不得的,你視為主君的方天道彰,在本尊眼裏也不過是個功力不足,腦子也不夠用的蠢貨,以為和瞬漆聯手便能控制弈劍聽雨閣,哈……最盼着他早點死的就是瞬漆,小心什麽時候背後被捅一刀都不知道!”

“你住口!方天大人是最強的,他不可能敗給你這種混血的雜碎!”魇魔變回原形後,速度快了許多,攻擊方式雖只有爪牙和尾巴,卻因體型如貓,故此極為靈活柔韌,再加上魇魔本就有撕裂空間和制造幻境夢魇的能力,盛怒之下,竟也能和張凱楓鬥将起來。

與魇魔的招招進逼不同,張凱楓劍法雖狠辣,卻分毫不着急。

這魇魔受他當胸一劍,雖是因着妖魔和人類身體構造不同,并未造成致命傷,但這傷口極深,又被攪得血肉模糊流血不止,魇魔根本撐不了幾個回合。它越是激動生氣,全身血液流得越快,實力也愈發底下,他又有什麽可擔心的。

果不其然,鬥了沒幾招,魇魔的血流淌了一路,地上幾乎灑滿了蒼藍色的血液,那魔物的攻擊開始力不從心,動作也愈發慢了。

張凱楓緩緩勾起嘴角,看似能勉強跟上魇魔的速度了,朱紅色的長劍每每都能恰到好處地擦過那黑色魔獸的身軀四肢。乍看好似是勉強才碰到的,然而随着時間慢慢過去,那柄劍始終不曾真正再給予什麽致命大傷,反倒是一些細小的傷口,逐漸遍布了魇魔黑色的身軀。

等那魔物發現時,它渾身上下早已遍布大大小小的口子,血液順着傷口不斷流下,它腳步踉跄,幾乎無法站立。直至此時它才意識到,從一開始這人便是在戲耍它,強烈的惱怒讓魔獸張開了血盆大口:“你!!”

“呵,才發現麽,果然是個蠢貨。”張凱楓冷笑。眼前這魔物瀕死時的凄慘模樣,總算教他一路都壓抑着的惱怒減輕了幾分,“你速度本來比我快,你若要逃我怕是攔不住。故此我假意中招引你露出破綻重傷與你,又引你惱怒起來與我一絕生死,到了這時……你還跑得掉嗎?”

從一開始,張凱楓便從沒想過,要讓這只魔物或者離開。任何敢于算計他的存在,都沒必要活着離開他的視線。

“若非為了将你留在這裏,我何必入你的夢鏡,還要看一場爛得令人作嘔的雜耍,”說罷他橫了一眼退讓到一邊由他發洩的陸南亭,唇邊的笑容充滿嘲諷,“這般差的演技都看不透,還興致勃勃地送上門來,真是……蠢透了!和你的方天道彰大人,一樣蠢!”

被明裏暗裏擠兌演技差的陸南亭苦笑。

這話說得,好像小師弟放出濃郁殺氣還故意踩斷枯枝提醒他小心的演技就不算差了一樣。

當然,這話他是不敢說的。張凱楓雖看着平靜了許多,然而他眸中依舊一片冰冷血腥,可見如今仍舊是惱怒到極致的,他可不想引火燒身。

明哲保身的陸南亭不吭聲,一心一意将方天道彰視為主君的魇魔卻忍耐不住了,竟不顧此時渾身流血,瘋狂地揮爪撲将上來。“住口!方天大人豈容你诋毀!”

張凱楓不耐煩再裝模作樣,直接揮劍一抹,将魇魔揮來的前爪直接削斷,錯身而過時一腳踢在那魔獸下腹,将那沉重身軀重重踢飛出去,撞斷了前方幾株樹木後,那魔物才勉強止住沖勢,頹然滾倒在地上。

貓科動物,無論是老虎豹子,都是腰腹部最為柔軟脆弱,那處只有薄薄一層皮包裹着內髒,最是受不得重擊。魇魔雖為魔物,但因身姿相似,多多少少也和大貓一般,腰腹處最為柔弱。此時受了魔君一腳,內髒早已破裂,脊背又在受到巨力撞擊時斷了數根肋骨,前肢被削去一半,創口血流不止,已然死了大半。

這魇魔早已爬不起來,口中鮮血混着破碎的內髒和碎肉不斷湧出,金色的眸子已然黯淡,卻依舊用刻骨仇視的目光瞪着白衣耀眼的俊美魔君,“你……你不過是個……是個肮髒的混血雜、雜碎,憑什麽……憑什麽淩駕于方天大人……之上……你既不是人,也不是……不是魔,哪處都容不得你……什麽幽都魔君……說到底,就是個……雜種……哪處都……不會容你……”

魇魔聲息漸弱,卻還試圖叫嚣,下一刻,在遠處冷眼看它将死模樣的張凱楓便疏忽出現在它面前,目光中的冷意幾乎能凍裂空氣。

魇魔再也說不下去了。它本就要死去,原是該無所畏懼,卻不知為何被它眼中只是個雜種的、連原型都沒有、只能維持弱小人類外形的幽都魔君,一眼看得說不出話來。

張凱楓緩緩勾起了唇,“容不下我?那又如何……?”他面容平靜極了,看着好似根本沒有情緒波動,然而陸南亭卻追了過來,站在他幾步遠的地方,不曾靠近,也不願離開。張凱楓沒有看他,只是看着腳邊顫栗抽搐不已的魔物,“你既容不下,那便去死好了。所有容不得本尊的,無論是人是魔,都去死,死幹淨了,剩下的又有哪個敢說不容我?”

他握着朱紅色的長劍,緩緩刺入魔獸腦殼,一點點推進到底,口中幽幽續道:“當本尊淩駕于所有人神魔之上時,容不得我的都只有死路一條,你說……有哪個敢不容嗎?到那時,本尊便是規則,本尊要你們容得什麽,你們便只能容什麽,是不是?”

霸道的劍氣順着朱紅長劍直透魇魔體內。

同弈劍聽雨閣慣有的風流輕狂不同,張凱楓的劍意是從北溟魔域生死存亡之中厮殺出來的,和他的人一樣冷酷殘虐,爆發時便如同席卷天下的冷冽風雪,刀子一般将一切有形無形之物統統撕裂。

劍氣入體的瞬間,那魔物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被絞滅了神志,連魔族強悍的體魄都受不住那等狂暴的劍氣,傷口從內而外撕開,蒼藍色的鮮血從數不清的裂口處噴湧而出,幾個呼吸間便染透了腳下的土地。

張凱楓仍舊維持着執劍的姿勢,目光森冷地看着魔物血肉模糊的屍身,許久不曾動得一下。

陸南亭早已來到左近,只是瞧他情緒不穩,是以不曾立時開口。然而瞧着他如今這模樣,擔憂到底還是壓過了其餘心思,忍不住踏前幾步勸道:“小楓,夠了……它已經死了。”

張凱楓充耳不聞,渾身氣息陰冷至極,仿佛只差一個缺口,所有的負面情緒便會噴湧而出。

“小楓……”陸南亭心下擔憂,唯恐他當真心境動搖,忍不住便要上前去拉他執劍的手。

然而下一步他便走不出去了。

三步之外,張凱楓長劍在手,劍刃直指他咽喉。

朱天獄炎劍劍刃鋒利,本該不沾鮮血,然而此時卻有魔物蒼藍色的血液沿着劍身緩緩低落,可見張凱楓拔劍有多快。

陸南亭不再試圖往前,只站在原地,緩緩放開手中劍,甚至敞開雙手,示意自己對他毫無歹心,更是毫不設防。“小楓,你看清楚,是我。它已經死了,不會再有任何人試圖算計你。”

張凱楓掃過腳邊那具慘不忍睹的屍身,手中的劍不進反退,劍刃幾乎要貼上對方肌理,“是啊,它已經死了。那麽……你為什麽還活着?”

朱天劍本是神器,劍鋒足可削金斷玉,此時又被張凱楓劍意加持,更是豐瑞已極,即便不曾真正刺上肌理,外放的劍氣便已在頸上留下一道血痕。有血珠順着傷口緩緩溢出。

與方才兩人假意厮殺麻痹魇魔時不同,此時的陸南亭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張凱楓是真的想殺他。

張凱楓真正要殺人時是不會有任何殺氣的,他甚至可以一邊面不改色地談天說笑,一邊冷不丁地将殺器捅入對方心口。便如兩個多月前,身無寸鐵、一身功力盡數被封印的他,僅用一根削尖的木簪便差點要了陸南亭的性命。

那時的張凱楓偏執得幾近瘋狂,眼裏是化不開的刻骨仇恨,便如面前這般。

“小楓……”陸南亭甚至不知他為何突然發難,空茫地張口,聲音幹澀沙啞。

好在張凱楓也沒讓他茫然多久,冷笑着說道:“它說它容不下我,所以我宰了它。可我忽然想到,這世上最容不下我的,難道不應該是你和你的弈劍聽雨閣嗎?斬妖除魔天地間啊陸大掌門。告訴我,你為何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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