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姑母回府
老太太睡下後,春衾還忙着收拾南山院裏姚氏的眼線,這次将她們鏟除得極是幹淨,只是院子裏可用的人少了,一時間春衾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适的丫鬟伺候元櫻,元櫻擺手讓春衾回去歇息,自己這兒也沒什麽事。
回屋的路上,元櫻擡頭看着冰冷的月輝,閉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氣,似乎這口氣灌入,今晚發生的事情便是做夢,月光微冷入了喉中如灌了冷水,她清醒過來,一切都是真的。
以往随時可以叫到人的南山院一下清靜空蕩了許多,元櫻站在紅木門前的石階上席地而坐,日光曬的人心燥肺熱,月光曬的人心寒胃冷。
依舊立在枝頭的趙晢看她緩緩埋下頭,她雙手屈着枕着頭,趙晢知曉元櫻身形瘦削,夾雜在月光裏更顯得身子單薄。
他下來時,元櫻還保持着那個動作,等到人走到她跟前,她嘴唇動了動又像是沒動,“坐罷。”
月光淋在人身上涼飕飕的,跟痛痛快快淋了一場雨無異,趙晢是全程目睹事态的,自然知道她心裏煩什麽,為何煩,他也不拐彎抹角了,“你祖母是疼愛你的,可是她不僅是你祖母還是整個元府的老夫人,是掌舵人。”
鴉羽般的眼睫毛輕輕動了動,元櫻也不假裝睡了,她直起身子來,門前種了三棵桃樹此時是光禿禿的,她幼時在這兒長大,看着桃樹幾天一厘地長高,撿過桃花摘過桃果夜攀爬過桃樹,癡癡看了片刻她又不禁垂下頭去,伴着一聲極難察覺的低笑。
趙晢是在管家以大局為重的愛裏長大的,他側頭看着元櫻,溶溶月色覆在他黑水晶般的眼球上,透着一陣黑魆魆的幽色,“今日,我們一舉清理了南山院的眼線,姚氏也被收回了管家權,日後她要往南山院安插眼線難得多了。”
他這番話一字不落地入了元櫻耳中,元櫻長長地送了一口氣出來,她擡頭看着飛檐翹角處的天,小聲說,“我只是有一點點難過。”難過的并非祖母顧全大局的疼愛,難過的是在祖母不知情這只是一場戲之前她不信任自己,不信任她看着長大的孫女。
從他坐下,他就一直側頭看着元櫻,說出心裏話果然感受得多,元櫻起身,岔開話題道:“夜裏涼,坐久了要着涼了,我回去歇息了。”
元櫻起身,背對着圓月露出一個狀态自然的神情,說不上是笑也談不上是難過,“你也回去罷。”
她擡腳跨過一級臺階,倒映在地面的修長影子只是小片空洞,逆着光的元櫻就如這影子,別人看不出她眼裏所想。
屋子的紅木門沒關嚴實,透過門縫可以瞧見裏面一只蠟燭火苗在風中羸弱,她擡腳要跨過門檻時,趙晢深思熟慮後起身,看着她的背影,道:“日後無論發生什麽,我都相信你,站在你身後。”
腳擡起了點,元櫻又無聲放下,她垂頭看了看地上,有人站在她身後時似乎連影子都堅強得多,不會随風吹走。
元櫻推門,擡腳踩在兩個人重疊的影子上進屋,臉上的神情真正露出了傷心又裹挾了點欣慰,吱呀一聲,紅木門合上,只有趙晢一個人的影子被烙印在門上,不是荔枝紅色,是墨水一樣的黑。
屋內的三只蠟燭燒得已經見底,元櫻吹滅了蠟燭上了床,錦被裏一片冰涼,和屋外的月光一樣冷,放了一層帷帳的元櫻側身看着窗外,月還是圓的,屋外還是冷的。
Advertisement
不同的是枝上坐着一名白衣男子,他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笛子,這笛聲踏過層層翻騰的月光浪花而來,一如過盡千帆傳入耳中,調子悠揚,元櫻明亮的眼睛裏只有一抹白影和他身後一輪漸漸消沉的涼月。
睡了一夜,元櫻才回想昨晚是何時睡的,窗外枝頭的趙晢背靠大樹,微微閉着眼睛,元櫻穿了一身雲雁細錦衣出門,正巧見春衾臉上帶着喜意而來。
“大小姐,您起的真早,老夫人也剛剛醒來呢。”春衾長了一張喜鵲般的臉,天生是來報喜的,每每這樣一笑元櫻就肚明,府裏總有不壞的事要發生。
元櫻問她,“春衾姑姑你來這兒是有事要告訴我嗎?”春衾換了個方向,走到她身後,兩人一齊向主屋走去。
身旁傳來幾聲笑聲,春衾笑後再語,“本來老夫人惦記着你身邊沒個貼心的人照顧着,讓我過來服侍大小姐起床洗梳,沒成想大小姐起的這樣早,老夫人新買了幾個丫鬟,您下午好好挑挑,選個貼心的放在身邊。”
昨晚确實打發走了許多人,凡是收了姚氏的好處昨晚秘密往院外遞聲的都給打發去洗衣掃地了,老太太合計着府裏一次性發賣太多人容易引人注目,盤算着幾個幾個發賣。人一走,南山院就顯得盤大飯少。
“祖母往常也是這個時候起床,春衾姑姑你應該先緊着伺候祖母起來才是,怎麽先往我這邊來了?”想着祖母,元櫻不禁加快了腳步,祖母眼花萬一不慎小心摔碎了個杯子傷着自己總歸是不好的。
春衾是個明眼人,看得出元櫻是真的挂念老太太,她腳下跟着元櫻一齊加快,笑道,“大小姐,老夫人身邊有人照顧呢,不然我怎麽敢在老夫人身邊缺人之際往你這屋子裏鑽。”
聽這話的語氣,似乎此時此刻照顧祖母的不是尋常丫鬟,不然春衾也不會故意尋了一個借口給她們留獨處的機會。不過話說回來,暖玉已經被發賣,祖母身邊往常只有春衾和暖玉二人照顧,一般丫鬟不了解祖母習慣,春衾是個識大體的人自然不會丢個新丫鬟獨自照顧祖母。
細細想來,又覺得有許多不對。元櫻不由地放緩了腳步。
到底是經歷幾十年風雨的人,春衾一看她放緩步伐,當即就把她的心思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大小姐,我實話和您說了罷……”正待春衾要說時,銀鈴被撥動兩下,清脆傳來。
那是?元櫻心下思忖,這聲音頗為耳熟,況且在祖母跟前有哪個丫鬟敢如此放肆。眼看着到了主屋,春衾索性收回話,“您看也到了,等會您自己瞧就明白了。”
越是靠近越是聽的清楚主屋的對話,熟悉的聲音更加密集地朝元櫻湧來,她一壁走一壁尋思着,今日屋裏的來人是誰。
走到門口時,祖母歡快的笑聲透穿紅木門而來,她聽到裏頭一聲,“母親,你可不知道檀兒和梁兒整日在我耳旁念叨着要見外祖母,聽得我這頭都大了。”
聞言,老太太極為認真地看元彤,皺着眼睛露出幾點心疼,“我看你這怎麽消瘦了一圈。”倏然,老太太就笑不出來了,元彤嫁的遠好不容易才得空回家一趟,一年也不能見上幾回,她拉着元彤的手,“他是不是待你不好,又欺負你了?”
元彤算是低嫁,當初元府就是看中那窮酸秀才文采斐然日後必定成大器,且看他忠厚老實也沒想到他日後發達會抛家棄如敝履。
她剛嫁過去頭年,家裏還算好,翻過一個年頭那王秀才便原形畢露,不但不上進還日日就連于煙花場所,腳不點王府的地。
因看不慣王秀才,元彤與他大吵一架,結果他母親幫襯着他抓傷了元彤的脖子,那時元櫻還小不記事,元彤連夜回了家鬧着要和離,誰成想元彤懷了孩子,此事就這麽被肚中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埋進塵土裏,日子這麽一天天地過,王秀才不僅毫無收斂反而愈加得寸進尺,元彤最終下了決心要和離。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即使如今老太太年邁感覺不如年輕時靈敏,依然能感受到心痛。
在門口愣了兩下,元櫻本想回頭,不去打攪祖母和姑姐談話,可身後的春衾已然說了聲,“老夫人,大小姐來了。”
如今,元櫻是無法退去了,她硬着頭皮進屋,坐在祖母身邊的半老徐娘連忙收了哽咽,抹盡眼角的淚點,咽下委屈,亮出腔,“這便是櫻丫頭了罷,我出嫁時她才學會走路,一轉眼這樣大了。”
元櫻擡頭去看姑姐,她臉白得如玉,不比她旁邊的花骨朵年紀的女兒膚白似瓷,她走了進去,姑姐笑盈盈地上下打量着自己,旁邊的一男一女,該是元櫻的表弟表妹,他們是對龍鳳胎,小元櫻兩歲。
“祖母慈安,”今日的祖母牽着元彤的手,笑得頗有幾分回光返照的模樣,元櫻見過拉着祖母手的元彤,“姑姐淑安。”
見過兩位長輩,坐在下堂的寧檀深起身,蕩開了一笑,“表姐妝安,”寧梁斜不過十三歲,卻只比趙晢矮了半個頭,他也起身道,“表姐妝安。”
不過他的目光自然與寧檀深只是瞧元櫻的衣裳簪子不同,寧梁斜看的是身子的曲線與五官,早就聽聞母親說過舅舅早年娶了個玉一般的美人,只是福氣薄生下個女兒就撒手人寰了,如今瞧着元櫻才知道母親說的果然不假,他彎腰久了竟然沒注意早該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