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為卿绾發
已經入了夜,卻是夜裏最早的時候。
妃谧提裙胡亂踏着步子趕到淩錦寒的房間,淩錦寒的房裏人較多,妃谧擠到了書桌那邊。
“将軍染了風寒,不宜四處走動,喝藥調理,免得越發嚴重,發展成瘟疫。”一個老人伏在地上,是宮裏的禦醫。
淩湮站在床旁,輕輕跺了跺腳,急得焦頭爛額。
陌仟逸擡了擡手,禦醫們都下去熬藥,他佯作惱火道,“淩錦寒,為何你會全身濕透?你也不同朕講聲,好讓你去換件衣裳。”
“咳咳…末将怎能讓陛下等臣子呢?”淩錦寒換了件白衣,頭發部分披落,不束玉冠,長繩以代。
“朕等都等了,還介意你換衣物的時間?唉!今日花燈節,本想讓你陪我妹妹去賞花燈,不料到你竟會生病,你只管休養好自己的身體,朕回宮了。”陌仟逸拍了拍淩錦寒的肩膀,瞥眼趴在淩錦寒床頭的泷織,泷織坐在床階上,雙手枕在一起放在床上,又瞥眼淩湮,往後淩湮會同他說的。
陌仟逸拂袖離開,屋子裏的精兵也就散了。
妃谧正察看淩錦寒平日的筆畫,用手指碰了碰硯裏的墨水,髒的,往身上擦,拿起一支羊毫毛筆,心裏納悶,狐貍毛也可以作毛筆麽?又翻起了淩錦寒昔日的詩畫。
其中一卷,一只白狐,毛尖均為紫藍,色彩點到為止,不重不輕,不濃不淡,吐着粉舌,眼睛澄澈,一塵不染如洗漱碧空一般。
這只白狐挺漂亮的,就是太呆了。
……诶!這畫中狐妃谧橫看豎看都覺得熟悉,似乎和着她的影子。
這只白狐,該不會就是妃谧吧!
妃谧抖了抖手,胡亂揉把畫紙揉成一團,丢到一旁。
哼!竟然把她畫得那麽醜!
禦醫把藥碗呈上來,泷織雙手捧着,還是熱乎的,泷織輕輕地滔了一勺,吹吹上頭的熱氣,遞到淩錦寒嘴邊,淩錦寒不習慣如此喝藥,別過了頭,錯眸間,看到在書桌前鬧騰的妃谧,就喊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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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谧放下臺硯,弄了滿手是墨水,又朝身上擦了擦,走到床前,盯着淩錦寒身旁拿藥的泷織。
“又是你!妃谧!你害淩大哥害得還不夠麽!”泷織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朝妃谧刺去,妃谧輕松一躲,最後一屁股坐到床上,鬓發上的步搖落在淩錦寒的腰前,淩錦寒握在手中。
“你別害害聲,我沒有害他,我只是同他開個玩笑。”妃谧以為泷織說的她戲弄淩錦寒,害得他跳湖,以至于染了風寒。
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兩個女人的戲份子也不少,二女吵鬧了好幾個時辰,淩錦寒也不知從何勸起,只是奪了泷織的匕首。
爾後,淩湮端着雞湯推門而入,大老遠就聽到了兩個女人的吵架聲,誰也不讓這誰。
“你們兩個若累了就歇歇。”淩湮把二人趕到一旁,坐在床前,滔了一碗雞湯遞給淩錦寒,淩錦寒津津有味地吃着。
妃谧嘴上積極解釋,“我什麽時候喝過淩錦寒的血,我的容顏之所以變回來是因為水神給我的寒冰!這又關你什麽事!”
泷織氣的跺腳,“那寒冰是我獻出來給淩大哥,不希望他接寒冰廢了雙手,最後輪到你手上!”
妃谧得意洋洋,故意道,“是呀!你的殷勤最後還不是輪給了我…”她摸了摸自己的臉蛋,莞爾一笑。
泷織無言以對,硬生生咽下這口氣,憤然拍案坐下,托腮輕聲抽噎,有些不願別人看到這幅狼狽哭泣的模樣。
妃谧耳靈聽到細微的抽泣,坐到泷織對面,從鬓發上取出一支簪子,抵在自己胸口,玩笑似得贖罪,“要不我用我的心頭血賠給你?給你也沒用,要不我賠給淩錦寒?”
妃谧不會欠人情,既然欠了就會還,從不拖沓。
淩錦寒喝雞湯喝了一半,把瓷碗推開,淩湮收拾了碗筷,說了一句,“哥哥,不管你做什麽,我都不會有半句怨言,只是終歸人妖殊途。”
淩湮的聲音很輕很細,卻重重地敲打淩錦寒的心頭,一為淩湮善解人意,二為非我族類,必有非議。
不過,人妖殊途,那又何妨!
妃谧,既然讓我愛上你,我就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淩錦寒迫不及待地穿好鞋襪,擋在她們二人中間,握着妃谧的手腕,淡看了她一眼,“妃谧,你欠我的,都不用還,我心甘情願地給你。”又目光灼灼地盯着泷織,“泷織,你想要什麽,我會盡我所能賠給你。”人間将軍,只要人間存在的,他或許都能找到。
泷織哭了出來,潸然淚下,纖細白皙的小手牽起淩錦寒穩厚的手,“你能賠我一顆心?”
淩錦寒一驚,忘了抽回手,只能愧疚地別過臉。
妃谧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靜坐不語,神色卻是複雜萬分,有點不甘,又是憤嫉。
“我的心在妃谧身上。”淩錦寒鄭重其事道,光明正大地望了一眼妃谧,妃谧把弄手裏的瓷杯,被人光盯着,讪讪地把瓷杯放回原位,腹指摩挲着桌面,托腮四處望,就是不對上淩錦寒的目光。
“那我的心呢?我的心…在你身上。”泷織泣音顯露,淚痕縱行。
淩錦寒推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妃谧看遍說書人的話本子,早已滾瓜爛熟,現今逮着眼前情景,換做是從前,定會翹腿喝茶嗑瓜子,而如今,妃谧心頭是說不出的難受。
泷織掙紮起身,含淚奔門。
水神隐身在側牆,掐指一算,機緣已到,緣分也尾随着,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就是難測妃谧之念。
╭╯
夜裏就是花燈節,入夜之後,天上為墨,地下為紙,花燈們争先恐後地高挂枝頭與檐牙。五彩缤紛,各有其色,懷夢飛向天際的孔明燈也成為夜空中一顆顆閃亮顯眼的明星。
鬧市喧嚣,夜裏不閑,妃谧找不到淩錦寒,或許他自己也忘了,忘了今晚的約定,罷了,把淩湮交托的藥汁送去淩錦寒的房間,自己就去街上溜達,這樣也好。
對呀,這樣也好。
藥汁到達淩錦寒的房間之時,已經滲出了一半,緣故是妃谧步子走得快了些。
藥碗重重落下,藥汁也滲得厲害,欲轉身離去,卻不料身後有個人影擋着,吓得妃谧往後跳了幾步,那人影在燈火憧憧,明了眼眸。
淩錦寒拿起藥碗,一飲而盡,用腹指擦拭唇瓣,笑給妃谧看。
妃谧借着燈火一看,淩錦寒一身水深墨蘭錦緞長袍,袖口泛紫木槿花鑲邊,領子邊雪白滾邊圈繡,手臂上纏着藍錦銀紋的護手,玉冠藍帶,墨發前束,後發傾落,加之有面貌俊美絕倫,有種谪仙誤落凡塵的氣質與錯覺,
而妃谧,一成不變的素衣挽袖,發鬓胡亂卷着,失了兩支簪子,淩亂中尋得一絲乖巧,額上系挂白玉環扣,狐族的脫俗清秀,莞爾傾城。
“是歌,你…身子好點了嗎?”妃谧咬指試探地問道。
“好多了。”淩錦寒上前一步,妃谧退後一步,淩錦寒上前兩步,恰好挨得正近,伸手抽出妃谧發上唯一的簪子。
青絲傾落,妃谧擡眼,盈若含水,并無反抗之意,反而好奇至極。
淩錦寒帶妃谧到另一間廂房,按下妃谧雙肩,讓她安定地坐在梳妝鏡前,拿起桌上一把雕花綠檀木梳,由上往下輕輕梳适,妃谧享受着這如同順毛的舒适。
二人沉默着,諾大的房間掉針可聞。
淩錦寒的手段娴熟輕柔,簡單地梳了一個發鬓,掏出之前掉落在淩錦寒床上的紫琉璃镂空步搖,秀色可餐。
妃谧心頭不安,淩錦寒正梳順肩上的縷發,妃谧驀然站起身,面對淩錦寒,擡眼,質疑,詢問,“我聽說,男子為女子結發,他們就要成為夫妻,你為什麽要同我結發?”
雲卻見月,事情明了,妃谧心知一二,卻不信自己,也不信淩錦寒的心。
淩錦寒呆看了手裏的木梳一眼,放回桌上,有意無意地撣了撣衣袍,“這是前朝的習俗,今朝…女子贻劍穗給男子,才是夫妻之誼。”
妃谧抿嘴不說話,僵持半晌,撈過淩錦寒腐爛發紫的右手,澄澈清淨的眼眸恍過淩錦寒的心神。妃谧啓唇道,“閉上眼睛。”
他遲疑良久,才閉了眼,實在舍不得丢了眨眼時間錯過妃谧的容顏。
妃谧輕嘆一聲,用簪子劃了手腕一痕,鮮血溢出,握拳側手,一滴滴血液聚集淩錦寒手上腐爛的傷痕,傷痕泛着藍紫依稀的光芒,陷合肉隙,爾後完好無損的肌膚。
淩錦寒睜眼,垂眼看了看傷口,又看了看妃谧。
妃谧又翻了翻他的衣袖,注意到兩排整齊有序的牙印鑲嵌在他脈搏那處,已經結痂,周圍紅腫。
“诶?!這裏不是我弄的,我可不會幫你恢複!”妃谧把淩錦寒的手一丢,又目不轉睛地盯着牙印,那牙印細小适度,可以猜出是女子所為。
“這确實是你咬的,為了你能解氣,我自願伸手給你咬…”淩錦寒不依不饒,倒不是希望治愈,而是想聽到妃谧親口說不生氣,原諒了,不計較了。
“你有毛_病吧!我怎麽可能做出這種凡狐所為的事!我可是玄雪之狐。”妃谧氣焰高昂,倨傲得意,“如我這種佩金帶紫的雪狐,同凡狐迥然不同!簡直是天壤之別,哼!”
妃谧雙手懷抱,笑靥如花,氣氛一瞬輕松歡快許多。
淩錦寒摸了摸好的差不多的手臂,故意笑問,“哦,今日可算長了見識…玄雪之狐不會咬人,倒是喜歡抓人。”
妃谧嗯地納悶一聲,轉念想了想,恍然大悟後,火冒三丈,跺腳道,“你敢調侃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