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災患叢生】
只聽得蓬的一聲大響,已有人欺身上來,拿刀挑了那燒得正旺盛的火堆,火星子登時濺了一地,一旁的車夫身上盡是火苗,燙得他嗷嗷直叫。
秋亦撩起一腳踹開那人,伸手掩着聽君,怎想耳畔又忽來掌風,他險險避開,忙側身攔住迎面而來的刀劍,兩指一夾,右手疾揮将那來人推出去。
這變故突如其來,昔時還沒弄清眼前情況,就莫名其妙進了亂鬥之中。他先前從未接觸過金人,自不知對方武功套路,拆了數招後才抽得空閑,扭頭就朝秋亦喊道:
“怎麽回事,你們幾時又惹麻煩上身了?!”
後者并不回答,只專心應戰。
金人雖是人多,但功夫并不及他二人,打了片刻,秋亦隐隐覺得敵人這手法很是古怪,不像是有心要取他們性命,反而有進有退,似另有所謀。
正疑心之時,四下裏不知何處傳來嗤的一響,他剛要回頭,幾股濃煙驀地升了上來,把周遭圍得密不透風。
因上回吃過徒單赫的虧,秋亦忙先捂住口鼻,待得另一只手習慣性要去牽聽君時,手卻撈了個空。
他心中猛然一涼,這一瞬意識到了什麽,哪裏還顧得閉氣,急急朝前跑了幾步,怎奈何白煙濃重,根本看不清,倒和昔時撞了個滿懷。
“哎喲!你看着走啊!”
秋亦煩躁的一甩袖擺,卻又還是開口問道:“聽君呢,你見着她了麽?”
“阿君?她沒和你在一塊兒?”昔時臉色微變,即刻肅然道,“糟了,沒聽到腳步聲!他們那幫人難不成是走了?”
秋亦回身就道:“我出去追。”
“你等等!”昔時一把拉住他,“人家有備而來,都不知道跑多遠了!這地方你熟麽就亂跑?!”
“那還能怎麽辦?!”
極少見他這般失态,連說話的聲音都帶着顫,昔時微微一怔,只得寬慰道:“咱們先別自亂陣腳,聽君和他們能有什麽過節?多半是沖着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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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由于這風雨天氣,廟中煙霧很快散盡,地上的蒲團淩亂破損,車夫在早在方才混亂之中逃走,四下裏什麽也沒有。秋亦皺着眉擡眸四顧,但見對面的木柱上插着一把匕首,匕首一端纏了一張紙條。
他疾身上前去了字條來看,上面白紙黑字寫道:
請秋少爺明日辰時來廟外十裏坡處一會。
“這字也寫得太爛了……”昔時拿過來仔細瞧了瞧,驀地展開眉,“他們是你在揚州遇上的那群金人?”
秋亦心不在焉的點頭。
“不對啊,上回那黃頭發的,不是已經死了麽?”
“我也不知道!”他懶得再回答,舉步就往外走。
昔時不由一愣:“诶!你幹嘛去啊!”
秋亦微微偏頭:“去十裏坡。”
他驚愕:“這麽早……離辰時不是還有三個時辰麽!”
秋亦愠怒道:“難不成要我在這兒等着?!”
“……既是沖着你來的,應當不會拿阿君怎麽樣,你冷靜一點。”見他眼中似充了血,模樣甚是吓人,昔時禁不住搖頭,“你這麽沖動,會出事的!”
“我如何冷靜得下來!”
他咬咬牙,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甲卻已深深陷入肉中。若是以往,他自然不會這麽擔心,可偏偏是這個時候……
單單想着她懷有身孕,胸口就徒然襲來一股恐懼,手腳一片冰涼。
“我夫妻二人的事,用不着君堡主來管,再會!”
他言罷,草草拱手,一頭紮入廟外狂風驟雨之中。
次晨,辰時剛至。
天空已放晴,地上的水窪裏鋪了一層落葉,皆是昨夜因風打落的。十裏坡此地原有個客棧,眼下卻人去樓空,只有一棵歪脖子樹尚在坡上輕輕搖曳。
秋亦就在那樹前站了,雙眉深擰,直看着那前面小路上漸漸逼近的幾人。昔時見得此狀,忙從樹上跳下來,手扣在腰間寶劍之上,面色凝重。
對方來者不少,但看衣着服飾,竟有幾分像是金兵的穿着。為首的是當初徒單赫的手下,他手持大刀,架在聽君脖頸之處,一步一步往這邊行來。
秋亦眉峰一皺,因見她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口中也塞有巾布,青絲淩亂,形容憔悴,心裏便一陣絞痛。幸而除此之外未曾受什麽傷。
身邊昔時亦狠狠咬着牙,低聲罵道:
“這幫畜生。”
在離秋亦幾人數丈距離之外,那壯漢就停下步子,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話問道:
“對面可是明月山莊三少爺,秋亦?”
他聞言冷哼道:“你留了書信給我,卻還問我是不是麽?”
那人和底下金兵對視了一眼,又用女真話嘀嘀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麽,繼而才揚首對秋亦道:
“閣下殺我主上,論理我是該向閣下讨個說法的。不過如今事況緊急,要是秋少爺肯答應我等要求,我等定将尊夫人雙手奉還。”
“你家主子是我殺的。”秋亦冷聲道,“和她無關,你要尋仇,拿我的命換她的就是。”
聽君聞言一怔,眸中含淚,只朝他不住搖頭。
不想那壯漢一聲冷哼:“秋少爺以為同一招還能行得通?少廢話,你要是不答應,我現在就殺了她!”
眼見他當真拿刀用了幾分勁,聽君脖頸上登時劃出一道血痕來,殷紅流淌。秋亦渾身緊繃,眸中含怒,卻又想不出辦法來。
“好……你說,什麽條件?”
“好說!”壯漢朗聲道,“秋家家財萬貫,我等只要三少爺肯拿出一百萬兩的米糧酒水,從此後再不糾纏。”
一百萬兩,這可比上回徒單赫開口要的一萬兩足足加了一百倍。
秋亦冷眼看他,面不改色:“好,一言為定,何時交易?”
壯漢左右瞧了瞧:“此處荒郊野外,想來籌錢不易,就給你五日期限。五日後辰時,仍在這十裏坡,一手交貨,一手放人。”
他毫不遲疑:“好。”
“我醜話可說在前頭,倘使屆時見不到那貨物,三少爺就等着給夫人收屍吧!”
昔時想了想,忽然插話“一百萬兩的米糧,那可不是小數目,光運過來,只怕也要好幾十輛馬車,你們收的下?”
“這個就不用你們操心了!”壯漢似乎不欲多言,押着聽君要往回走,臨行前還不忘叮囑秋亦。
“提醒三少爺一句,這次別想耍什麽花樣!否則吃虧的還是你們自個兒。”
昔時不由罵道:“這金狗有夠嚣張的!”
正見前面聽君慢慢轉過身去,秋亦眼前驀地一亮,瞧她被綁着的手,悄悄而又艱難地比劃了幾個手勢。
——我在一座荒村裏。
“荒村?”
他喃喃自言,“這附近可有什麽荒村?”
“荒村麽?是有一個。”昔時道,“離十裏坡還有段距離,前朝時留下來的,因說是村中染了瘟疫,後來人都走光了。”
“嗯。”他若有所思地颔首,“那種地方,要是安營紮寨,定然十分隐秘……”
昔時聽得奇怪:“什麽安營紮寨……這事你打算怎麽辦?要回趟山莊,拿銀票換米糧嗎?”
“一來一回五天也就去了,哪裏趕得上。”秋亦聲音一沉,只舉步往山下走,“更何況,我已不是秋家人,犯不着找他們借銀子。”
昔時在他身後跟着,追問道:“不拿錢?那怎麽贖人?”
“我自有法子。”
見他不願多言,昔時只好也閉了口不問,仍不依不饒地随着他下山。
傍晚時分,天色漸暗,前方雜草叢中隐隐見得一個老舊的牌樓,那上頭的文字早已斑駁看不清,只不遠處堆了許多大石,頂上用朱砂寫着“荒石村”三個字。
這村荒涼許久,早無人居住,那雜草都快沒過人膝蓋,秋亦擡頭尋了一株枯樹,縱身上去,昔時正在左右張望,一見他爬上去,也忙尾随。
借着夜色隐蔽身影,他皺着眉低頭掃着這座村落,房舍雖不少,但很多已是殘破不堪,不能住人。可放眼望去,村中竟星星點點的有些火光,待得細看之時,那街道上居然整整齊齊走過幾隊金兵。
昔時看得一怔,低聲提醒他:“人這麽多,你現下就要去救她?”
秋亦凝眸不語,瞧了一陣,才道:“這些金兵為何會在此處?”
“北方戰事吃緊,他們又失了襄陽六郡,這批軍隊留在這裏,恐怕是為了取揚州臨安兩地。也不知是幾時潛入南邊的……”他話到一半,忽而恍悟,“怪不得他們要你拿出那麽大筆糧草來,你們兩個,大約從至揚州起就被他們盯上了。”
昔時猶自搖頭:“對方人太多,若是硬碰硬,勝算太小。我在揚州附近倒還有勢力,能調十幾個人來。”
“那正好。”秋亦似想到了什麽,“你幫我帶一封信去揚州。”
“信?”昔時莫名地望着他,“去揚州,一來一回,快馬加鞭也要兩日,來得及麽?”
“那就還剩三天時間……”他沉吟半晌,心自焦慮,“來不及也得來得及,沒辦法了。”
“嗯。”昔時點點頭,“事不宜遲,那你快去寫,我今晚就啓程!”
兩日之後,在紹興府附近的一處小鎮上的客棧內,秦書幾人風塵仆仆的下了馬,腳步不停地向裏頭走去,還沒等小二招呼,就随着昔時上樓。
“少将軍!”
秋亦打開房門,此番來的只有秦書,曲無名和王随安三人,他忙請進屋中。
“書信寫得匆忙,大老遠勞煩幾位趕來,晚輩着實內疚。”
“哪裏的話!”曲無名大手一揮,在那桌前坐下,臉上表情嚴肅,似乎蘊着怒意,“這金狗好大的膽子,竟如此堂而皇之地侵入我大宋國土,不好好挫挫他們的威風,我曲某人就是死了也沒臉去見将軍。”
秦書微嘆了口氣:“稍安勿躁,我們此番主要是去營救少夫人,你別逞顧着英雄,卻打草驚了蛇。”
末了,只肅然問秋亦:“少夫人如今情況怎樣?”
“還好。”他雙眉微蹙,“他們暫且不會對她如何……只是,我擔心……”
“我知道。”秦書在他肩上拍了拍,“你且莫慌了神,少夫人雖懷着身子,但我上回見她面色紅潤,尚還健康,挨這麽幾日不成問題的。”
這話旁人聽還好,在場唯有昔時一人并不知情,聞之便愣住,呆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是了,也怪不得秋亦會這麽失常……
思及如此他心也無端惴惴起來,知曉聽君那身子本就纖弱,金人定然不會好好待她,荒郊野外,倘使……
想了想,又狠狠搖頭。
孩子又不是自己的,這麽着急作甚麽?
真是莫名其妙。
那姓秋的的孩子,沒了倒也正好,和他心意。
可轉念想着若真是這般令她小産了,會不會往後身體更弱了?
亂七八糟想了一通,腦子裏卻似漿糊一樣攪成了一團,心緒紛亂複雜,連自己也道不清說不明的。
那邊秦書幾人對着救聽君一事早商議起來,因對荒石村不熟,又不知聽君被關在何處,要救人難免有些艱難。
“以你們上回所見,對方雖帶着軍隊,但到底要掩人耳目,人數定然不會太多。依我所見不會超過兩百。”
王随安聽之就搖頭:“兩百那也夠多了。”
“我們人少,對方人多,看上去是沒什麽勝算,不過人少自也有人少的好處。”秦書拿出紙筆來,“若我們能得手救到人,要撤走的話就容易得多。”
他擡頭問道:“我沒去過那村子,不知能否弄到村落的大致圖紙?”
昔時聽之淡淡道:“無妨,我去過幾回,筆給我,我來畫。”
“好。”秦書略一颔首,将筆墨給他。
不過多時,他便将一張簡單的地圖畫了出來,秦書看了一眼,便已有數。
“還好,房舍很多,要潛入的話,并不難。”
他拿筆劃了幾處位置,繼而捋了捋胡須,朝衆人颔首道:“我們既是要救人,那麽現下最好便是用聲東擊西的法子。”
王随安尋思道:“幾人聲東,幾人擊西?”
秦書道:“我是個書生,什麽功夫都不會,此番自然不能與你們同行。聲東之人當然越多越好,可擊西營救少夫人的也必須是武功上層之人才行,如我猜得不錯,那金人想來也留有一手防備。”
曲無名苦笑道:“咱們一共才五個人,你若不去,就只剩下四個,救人怎麽也得要兩個高手,難不成讓我和安子去聲東?”
“呃……”
“這個不是問題。”昔時站出來,左右颔首道,“我手下還能叫十幾個人來,武功雖不及幾位,可只是聲東的話,想來足以。”
“十幾人?”秦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此前不曾留意,而今聽他這般口氣,不覺好奇,方笑問道,“小兄弟什麽來頭?”
不等昔時回答,秋亦已在一旁淡淡插話:“他就是個地頭蛇。”
昔時:“我……”
“哦。”秦書甚是明白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曲無名拿過那畫好的圖紙看了幾圈:“大致就這麽定了,現今最要緊的就是少夫人的所處之處。”
“嗯……”秦書微微皺眉,“時間緊迫,得讓個人夜裏去探探才行。”
王随安苦笑着搖頭:“我和無名輕功可不好,這檔子事兒還是留給小輩吧。”
秋亦思忖片刻,正要開口,不想昔時卻先他一步。
“好,今晚我就去。”
“也好。”秦書倒也贊同,偏頭對着秋亦道,“那少将軍就随我去鎮上準備些東西。”
秋亦微有些訝然:“準備何物?”
“又要玩障眼法的把戲了?”王随安聞言就笑了起來,“想不到秦軍師還是寶刀未老啊……”
不料秦書卻是冷眼哼了一聲:“什麽軍師,我都沒臉自稱,要你拿來說嘴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