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太學11

沈初記得這地是個酒樓,經常有書生來這小聚吟詩作對,格局也布置得頗為風雅,引了下蔡河的水作了一個內循環,在庭院內也有流觞曲水、亭臺修竹,更是給自己取名叫做蘭亭樓。

沈初還是第一次到這來,畢竟這格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消費得起的,來這的大多都是貴族子弟,或者有少數才學出衆得了青眼被引薦進來。

來寶在屏風後壓低聲音道,“公子,沈公子到了。”

屏風後面一只手影擺了擺,一道冷肅的聲音傳來,“沈公子進來吧。”

來寶俯身退下帶上了門,屏風外間的兩個美貌歌伎還在繼續彈唱,不受絲毫打擾,像是見慣了場面的樣子。

沈初轉過屏風,只見王勒端坐在一張案幾後面,面前擺着一張棋盤。

他徑直坐在王勒對面道,“不知王公子尋沈某前來有何指教?”

王勒擡眉瞧了他一眼,笑道,“沈公子何必這麽見外,算起來我們還是表親呢——”

沈初心裏吐槽道,呵呵,表親?!真是笑掉大牙了,這王家連寧遠侯沈府門第都瞧不來,又何曾有眼睛瞧他們母子,怕是覺得他們的存在都只有丢人的份,更別說認這表親了。沈初覺得這真是他近來聽過的最好聽的笑話——

“王公子說笑了,沈某不敢高攀,還望王公子有話直說。”

王勒輕笑出聲,“既然如此,那我也就開門見山了。聽說朱子版《大學》是從你這裏流傳出來了,我與你一百兩金買斷,以後你有朱子版《中庸》《孟子》《論語》,我都與你同樣的價買斷,你不可再外傳。”

沈初覺得這王勒是專門負責來搞笑的不,一直在說笑話逗他,“一百兩金?呵呵,汴京城這麽多書生,我能收到的都不止一百兩金,王二公子竟然想一百兩金就買斷?”

“再說,這朱子注解版也不過是一家之言,王二公子又何必非要一家獨斷?孔子變私學為公學,門生七十二賢,莫不是讓後世将學問還藏着掖着?”

王勒氣急,丢掉了他剛才那副冷靜的虛僞面孔,冷笑道,“呵,難道你坐地起價,什麽也不用做,就掙那百兩金千兩銀就不是辱沒斯文?”

“我能坐在這裏好好和你商量,你就該見好就收。若是不依,也不看看就憑你,如何和我鬥!”

沈初被激起了難得的氣性,拿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勢冷哼道,“那就看看,我沈初到底怕不怕你王二公子和你背後的王家!”

說完便拂袖而去,只覺心裏暢快不已。他們母子三人被小王氏欺壓多年,能讓這姓王的吃癟,他就感到痛快。身後傳來王勒氣急砸了棋盤的聲音,讓沈初更加愉悅了。

從蘭亭樓的正門出來,街上人來人往,下蔡河上不時有烏篷船經過,船上挂着燈籠,在昏暗夜色裏如河裏漂浮着的點點燈火,或就此停岸,或流向未知的遠方。

腦海裏毛團的聲音道,“你真的不怵王勒背後的王家?!”

沈初往回家的方向走,在沒人注意的角落拍拍胸口道,“吓死人家了好伐?!就憑我這麽個脆雞蛋,怎麽敢和王家這座大山硬碰硬。”

“不過嘛,看到王家人吃癟我就開心,更別說還是小王氏嫡親侄子。哪天能讓小王氏吃癟我就更開心了!”

毛團長嘆口氣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麽計策呢,原來只是逞一時之快——”

沈初語塞,虛作聲勢道,“什麽叫逞一時之快!我都帶着娘和崽崽低調做人了這麽久,兔子急了還咬認、狗急了還跳牆,這姓王的也不能欺人太甚!”

“呵,以王家偌大的架子,怕還是拉不下臉作出這檔事,這頂多是王勒的主意,就單憑這王勒,我還真就不怕!”

毛團內心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連兔子啊、狗啊什麽的都自認了,看來宿主是真氣急了。毛團盡責地吹着彩虹屁順毛道,“我就知道宿主向來英明神武,不會這麽沖動,是那姓王的欺人太甚、心裏沒點bi數,哈、哈哈——”

沈初臉上還是帶着一股子倔氣,心裏卻是越發下定了決心,這次考核他必須拿到上等獲得恩科資格才行,只有在科舉中嶄露頭角,他娘還有崽崽,才能真正過得安穩。

······

此時太學的藏書閣內,還燈火通明。頂層來風閣,一名須發皆白的老人和雲王坐着下棋,窗外望去,是汴京的滿城燈火。

老者執黑子落下一顆,摸了把自己的長白胡須道,“雲王今日好雅興,竟然得空來找老夫下棋——”

“夫子潛心學問,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學生困于俗世瑣細,自不敢冒昧打擾夫子。”

老者正是太學學正、當今天子帝師,也是雲王曾經的夫子。

“得了得了,你這脾性,幾十年如一日,老頭子也不和你掰扯這些有的沒的——”

雲王嘆道,“幾十年如一日又如何,卻也早已物是人非,只是空執于過往,脫不開過往的愚人一個罷了。”

“當年寧國公府一案,老夫未能勸住陛下,多年來也一直心有難安。”

雲王忙正色道,“此事自與夫子無關,一切皆是命數。”

伏夫子:“雲王怕是不信命吧?!”

雲王掩面喝了口茶,略過道,“是學生冒昧了,今日學生來不為往事。”

伏夫子眸色一暗,轉眼敞懷笑道,“哈哈哈,老夫倒是很好奇,能讓雲王親自前來的所為何事了——”

雲王在夫子面前難得露出點羞赧的神色,還是直白道,“來年開春,陛下為太子大婚特開恩科,學生希望夫子能舉薦一人參加科考。”

伏夫子撚須打量着雲王,“此子可是我太學學士?”

雲王:“自然。”

“可有真才實學?”

“有。”

“既然如此,那還何須老夫舉薦,雲王難道不知,考核獲得上等,即能獲得科考名額。”

“若是上等等次都得不到,倒也不用白費力氣去參加恩科了。”

“夫子言之有理。只是若徒生變故,夫子不願舉薦,但願能秉公處理。”

伏夫子笑道,“你這是不相信老夫麽?”

“當然不是,只是擔心夫子無法過問此等小事,平白多了曲罔。”

“知道啦知道啦,難得你這小子如此為別人着想,老夫自會多挂記幾分。”

“只是不知你說的這書生是哪個?”

“沈初。”

伏夫子露出思索的神情,半晌道,“這孩子我有印象——在楊守禮那小老頭的課堂上,發表了一通對忠恕違道不遠的見解,令太學學子争相引為珠玉。”

“最近好像學裏流傳着什麽朱子版的《大學》,聽說也是從這小孩這裏出來的。只是這位大儒朱子,老夫還真沒聽說過——”

“不過這世界之大,自是有人外人、天外天——”

“夫子可是覺得這朱子版《中庸》如何?”

“某些只是普及型的見解,某些卻是微言大義,大概是這小孩專門整理出來應對科舉的。不過從其中可以看出這朱子,的确是不世出的大儒,老夫都要深感慚愧啊——”

“若是有機會能談書論道,真是死而無憾!”

雲王一驚,沒想到伏夫子竟然能給出這麽高的評價。沈初的身世他是清楚的,有沒有這麽個朱子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沈初定是沒有朱子這麽個老師。那他又是如何得到這連伏夫子都交口稱贊的朱子版注解?!

總不會是自己寫的吧?雲王覺得這怎麽都不可能。

這小孩身上充滿着謎團,總是有許多世所未見的鬼點子。但對雲王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孩子和那個人太像了,總讓他忍不住多照顧幾分。

這時伏夫子道,“聽說沈初這孩子是寧遠侯庶子,與當初的少逸頗為相似,你這小子可不要入了魔怔——”

雲王渾身一震,他已經很久沒聽過那人的名字了,如今很多人都只知空有皮囊、敗絮其中的寧遠侯沈容,而不知當初名動京城的寧國公世子沈琅,當初世人還将兩人奉為沈氏雙璧,可在他看來,不過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罷了。

到如今,還知道的人,也不敢在他面前再提這人,也只有他這夫子,敢尋常道來了。

他難掩面上的苦澀又強作笑顏道,“只是形似罷了,這脾性是完全不似的。這世上之事、世上之人,若是能如此輕易移情,世人怕都無須如此痛苦了——”

“世間熙熙攘攘,衆人各有所執,你心中曉得清便好。”

雲王李桓心中一片迷惘,不知所來、不知所去,茕茕孑孑。他覺得自己還有心嗎?他的心早被那個人一起帶走了,現在的他不過一具枯槁罷了,徒留掙紮。

伏夫子又長嘆一聲,兩人不再言語,安靜地下完這盤棋。

這時,沈初已經回到了家,還沒忘給崽崽帶的糖葫蘆。

才進院子,就看到崽崽像顆想炮彈一樣興奮地沖過來,沈初張開雙臂,準備迎接兒砸熱情地擁抱。沒想到兒砸直接抱住了他手裏的糖葫蘆,開心地啃起來,還不忘指責道,“爹爹你回來好晚,崽崽等得天都黑了,爹爹明天得還給崽崽帶一根糖葫蘆才行。”

沈初心塞塞,深度懷疑這有了糖葫蘆忘了親爹的小崽子是自己的親兒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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崽崽日記:哼,爹爹你摸摸自己的肚皮,崽崽不是你的親兒砸是誰的親兒砸?!

沈初:嗯,是你父親的親兒砸~~~

崽崽:(疑惑臉.jpg)嗯?(恍然大悟.jpg)不對不對,崽崽是爹爹和父親的親兒砸~~~親爹爹要給崽崽兩根糖葫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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