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刺客

深夜,議堂。

“定國戰事如何?”

“敵國十萬兵馬,定國五萬兵馬,盡數中伏。”

“夠了麽?”

“臣盡力,只是…”

“什麽?”

“有一個人逃掉了。”

“誰?”

“曾經出使恒都的那個定國使者楚瀾,這一次也是他帶領定國将士在魇森設伏的。”

“是他?難道他已經…”

“恐怕正是這樣,他已經成魔,想必就是上次穿過魇森出使恒都的時候,他這個人,心念太重。”

“兵敗回國的下場也逃不過兵法處置,也罷。”

“不,他沒有回定國,相反,有密報楚瀾又潛回恒都來了。”

“還不死心麽?”

“出征前定國将軍和楚瀾有過一次密談,所以我知道楚瀾這次回來是為了殺一個人。”

英皇頹然坐在高座之上,以手扶額,似乎是倦了。

“楚瀾的事交給你,孤累了,你退下吧。”

屏風後的黑色身影聞言并未離去,片刻的沉默之後他猶豫着又重新開口:

“皇,臣這次回來聽聞您下旨修繕了西苑。”

“這是皇後的意思。”

“言兒會好受一點吧。”

“孤就算是把自己的這條命交到她手上她也不會原諒孤了。”

“皇,您沒錯。”

“孤沒錯?可她也沒有錯,謹大人,你們,也都從沒有任何錯啊!”

“皇,到最後我會向言兒解釋的,她一直是那麽愛您,她不會恨您的。”

“也許就是因為言兒她太愛孤了,所以才會這麽恨吧…”

“皇…”

“語,不說這個了,你也要小心,希望這一切都能值得,但如果最後還是來不及的話,那就…那就…”英皇苦笑一聲,“那時候還會有誰能記得這些愛與恨呢?”

“臣告退,皇,請保重。”黑色的身影逐漸模糊消失。

議堂重又變得靜默,黑暗中,英皇獨自一人的時候才敢去回憶那些與謹言在一起的甜蜜時光,第一次在登基大典上看見她,一身素色禮服,光滑的發髻上簪着一枝柔花;娶她的那天,漫天的紅色和她嬌羞的笑語成為了他全部的世界;本以為這個世界就已經圓滿無缺的了,可當她生下莊兒,那麽小那麽嬌嫩的生命,讓他生平第一次感動的落下淚來。那時候他們是如此相愛,他們的愛裏沒有一絲陰影,可如今,英皇卻只能夠在這最深沉的暗夜當中重溫過去那些光明與溫暖,黑暗成為了他們愛情的保護色,現實就是如此諷刺,英皇彎彎嘴角笑出聲來,淚水流進嘴裏,苦澀的難以下咽。

辰星殿中的宮人們久不迎駕,幾乎都快要忘了這裏還是英後的正宮。上次留園之事過後,嬌娥每日依舊是在殿中悠閑的打發時光,不過她不再去到各處園子散步。春夫人的一席話總算是解開了嬌娥心頭的疑問,但随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疑問,既然春夫人和英皇曾經琴瑟相合,那為何英皇沒有立她為後,就算是謹氏一族被滅,那後來不是還有雪月姬,但又為何直到嬌娥到來,僅僅三天時間便被立為英後,值得在意的是英皇和春夫人似乎都很在意自己東州人的身份,這其間又有什麽秘密呢?

嬌娥仔細回想那日春夫人的話,總覺得她好像是在瞞着什麽事情,想不透這些,嬌娥又去想當初被當做棋子派來恒都的目的,想那個親手斬斷自己希望的男人,他要自己做的事情她已經做成了一半,雖然被封為英後,但嬌娥幾乎連英皇的面都見不上,又何談刺探。想到這些嬌娥不禁心灰意冷,獨自一人被抛棄遺忘在這個陌生的國度,日子久了,就算是再強烈的仇恨也難以為繼,何況嬌娥她的心裏還那麽愛着。有時候嬌娥也想不如就這麽終老也好,地位尊貴,與世無争,這樣的命運也許要比留在将軍府上的結局要好一萬倍。嬌娥每天就這麽胡思亂想着,渾渾噩噩的也不知是過了多少時日。

恒都的夜總是伴随着各種各樣的風聲,嬌娥沒來多久就喜歡上了傾聽這種別樣的旋律,風聲伴着她入眠,直吹到她的夢裏,拂開那些擾人的紛亂思緒。這一天剛入夜不久嬌娥就已經睡下了,平日裏她也睡得很早,所以英皇的突然駕臨讓辰星殿上下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混亂。嬌娥剛剛披上睡袍起身下榻,還未來得及修飾妝容便已經聽見了英皇踏進內殿的腳步聲,于是匆忙迎上前去向英皇施禮。嬌娥感覺到英皇他腳步虛浮,滿身的酒氣,所以叩拜完畢也仍未敢起身,英皇看見嬌娥只穿着單衣跪在地上,便上前一步将她打橫抱起,走到榻邊放下她,自己也合衣躺下,緊摟着嬌娥沉沉睡去。左右的宮人見狀忙靜悄悄的退了出去關好殿門。

嬌娥緊閉着雙眼躺着一動不敢動,身子被英皇緊緊摟着,心都快要從嘴裏跳了出來。過了好一會,覺得英皇應該是睡沉了,嬌娥這才輕輕轉了下身子想從他的懷裏掙出來。可剛一有所動作耳邊就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說:

“別動,別說話。”

嬌娥聽着這個聲音的主人并不像是真的喝醉了,卻又實在猜不出英皇究竟想要幹什麽,只好依着他的話盡量放松身體,聽着窗外風聲以及耳邊那個人的呼吸聲漸漸沉入了夢中。嬌娥夢見了楚瀾,這讓她毫不意外,因為自從為這個男人動心開始,嬌娥的夢中便全是這個男人的影子。只不過來到恒都以後嬌娥夢見他的時候總都是心痛的難以自制,淚流滿面的醒來,但這天晚上的夢卻和以往全然不同。嬌娥夢裏的楚瀾用一只手從背後緊緊的摟着她,另一只手伸在前面遮住了她的眼睛,一雙薄唇吻在她的耳後,輕聲的說着什麽話,嬌娥努力地想去聽清楚他在說什麽,卻怎麽也聽不清,心裏一着急便轉過身來想要看着他的臉聽他說話。

“楚瀾……”半夢半醒間嬌娥無意識的輕聲喚出那個人的名字,卻感覺到身邊的人渾身一僵,她一下子記起這身邊躺着的人是誰來,頓時睡意全無,吓得倒吸一口冷氣。

“啊!”嬌娥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倒不是因為想起身邊的英皇,而是她看見在床榻的紗帳外,大殿的中央立着一個人影。

剎那間,大殿內外燈火通明,全副武裝的侍衛不知從何處一湧而出将內殿圍了個水洩不通。然而奇怪的是面對如此急劇變化的局勢,那個站在殿上的人影卻未動分毫。英皇早已将吓壞的嬌娥護在身後,直到一個侍衛上前禀報說已将刺客制服,嬌娥才顫抖着探身向着大殿中央看去,只見兩個侍衛正一左一右的押着那個所謂的刺客,旁邊有人舉着火把,忽明忽暗的火光投在那個人的臉上,雖然尚有一段距離,并且在那個人的臉上還有幾道血痕,但嬌娥還是一下子認出他來,驚呼出聲:

“楚瀾!”

大殿上的燈被一一點亮,火光照耀下,楚瀾的臉上像是蒙着層寒冰一樣沒有表情,但當他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叫出自己的名字,忽然就像是夢游的人驚醒了一般擡頭向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嬌娥跳下床榻向楚瀾身邊沖去,那一刻她全無所顧忌,只是想去看看他,再近一點的仔細看看他。可她卻突然被一只手抓住,失去平衡跌坐在了地上,攔住她的英皇緊緊攥住她的手抛下一句冰冷的話:

“小心,他是來殺你的。”

嬌娥的眼淚一下子凝在了眼裏,她的目光緩緩地從階下楚瀾的臉上轉向了英皇:

“你…你說什麽?”

“定國将軍派你來刺探魇森機密的事我早就已經知道了,也知道了你的身份并非将軍幼女,而是樂坊歌女。我還知道你不知道的事,将軍曾對楚瀾下令,如生變故就由他來殺掉你以絕後患。如今定國五萬精兵皆陷于魇森之中,唯獨逃了他一個,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還想着要完成主子交給他的囑咐,還真不愧是那老匹夫養的一條好狗。”

聽過英皇的解釋,嬌娥只覺得渾身冰涼,靈魂似乎都已經神游物外,正從高處呆呆的看着自己狼狽的樣子。英皇從地上抱起嬌娥癱軟的身子,喚來侍女準備将她扶下去歇息,可他卻忽然聽到一陣笑聲,越笑越響,正是從他懷中的嬌娥口中發出的,低下頭一看,卻發現不知何時嬌娥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淚痕。

“他要我來恒都的時候我就來了,他要我當他的棋子我也沒有怨言,現在他要我死,那就讓他殺了我吧,只要…只要是在死前還能見他一面,只要…只要讓我再看看他,讓我…再見他…最後一面…”不知哪來的力氣竟讓嬌娥一把推開了扶着她的英皇,還繼續撐着她的身子走下了玉階,一步步的向着楚瀾走去。

“別過來!”還未等英皇再出手阻攔,突然從階下傳來一聲厲喝,生生止住了嬌娥踉跄的腳步,“嬌娥,你別過來,你就站在那兒別動,讓我再好好地看看你,再好好地看一眼你的樣子。”楚瀾的聲音忽的變得溫暖柔軟,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

聽到楚瀾的話嬌娥竟真的就停下來站住,只拿着一雙眼睛如慕如訴的凝視着不遠處被侍衛壓制着的男人。那張魂牽夢繞的臉龐,那麽熟悉,此刻卻已變了一副模樣,楚瀾的臉上附着幾條猙獰的藍色紋路,并且這些紋路還在瘋狂變幻着,像是要掙紮出皮膚對它們的束縛,它們每動一下楚瀾的臉上就閃過一陣痛苦之色,但那些痛苦卻又都被他藏在淺笑之下,楚瀾就像嬌娥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微笑着繼續說道:

“雖然将軍的命令的确是那樣,但我來卻不是為了取你性命,我來就只是想再看你一眼,用我自己的這雙眼睛再見你最後一面。”

“楚瀾,我會求英皇放了你的,你想做的你想要的,包括我這條命,你都可以拿去,我…”

“嬌娥,別說傻話了,你要好好活下去,長命百歲…”

楚瀾的淚滑過那些逐漸發出亮光的藍色斑紋,它們在他的全身扭動掙紮,極力想要将這具身體控制,去破壞去殺戮。沒人看清楚瀾究竟是怎樣掙脫了兩個侍衛的鉗制,下一秒他就已經出現在了嬌娥身前不到三尺的地方,一聲嘶啞的大喊從他的口中咆哮而出:

“快殺了我!”

四支長矛同時沒入這具發狂軀體的前胸後背,又同時抽出發出一聲血肉與金屬摩擦的鈍響。楚瀾的口中噴出一股鮮血,倒在了地上。嬌娥的臉上濺到了幾滴仍然溫熱着的鮮血,和着她的眼淚一起滑落。她的身子僵直冰冷,像個木偶一樣跌坐在地上,從血泊中捧起楚瀾的頭放在自己膝上,俯下身湊在他嘴邊聽見他最後一句氣若游絲的話語:

“來生…我背你…再不放下……”

渾身沾染着楚瀾的血,一點點的變冷,他臉上的藍色斑紋也随着逐漸流失的血液漸漸消散,漸漸變得蒼白異常,只剩下那樣平靜的神色,帶着淡淡的笑意,心滿意足的依偎在情人的手掌。

辰星殿外,風聲呼嘯,卷着一個女人心碎的哭聲,直達雲霄。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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