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銀鈴牽絆

偲宸宮前一戰,我成了近日九重天上熱議的話題人物。人人都曉得偲宸宮中來了一位敢挑戰天帝坐下神将的彪悍女君。那些沒親眼目睹的小仙僚茶後扒事,竟把我描繪成七尺高的三頭六臂偉娘子,我實在有點佩服這幫清心寡欲仙者的想象力。

翌日,我正式進入偲宸宮。

夫子用寥寥數語将我介紹一頓,心生芥蒂的同窗們估計還有些餘慌未消,只是依照禮數啪啪鼓掌心敷衍。

我自是不在乎他人眼光,踱步直接坐在境薛老頭子為我安排好的座位上。

幾日下來,雖有娘炮當日一語震懾的上古麒麟珠在身,但同窗們還是對我敬而遠之。只有朱雀族吾央神君膝下的二公子祁宋與我相交甚好,平日裏都是他與我兩人齊齊蹲在堂膳房門口啃雞腿,我們無疑成了打駕八卦泡妞的最佳拍檔。

同窗百曉生曾用一句話概括祁宋神君的風格:風流倜傥一生走,該出手時就出手,眷戀花叢心不朽,路見美人一聲吼。

我料想這樣的概括也有幾分道理可尋,他不但美得有些妖孽,而且還會吹吹簫作作詩,惹得女仙僚個個思慕也不足為怪。我這個做兄弟的用劍刺也刺過,用刀砍也砍過,他始終美女在懷,不悲狂喜。

可世上很多事情都有兩面,我們看不到的那一面往往越是接近真實。

譬如誰也料不到,一向風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癡情種子,但奈何這顆癡情種卻灑錯了地,長錯了根,愛上了一個男子。

這件事要從一場酒席小聚說起,當日祈宋酒後吐真言,把自個兒一段沒有開花就被生生掐死在泥土中的情愛告知我。

原來三千五百年前,天宮的妖獸窮奇震碎鎖妖鏈,躍進神魔之井逃下凡間,這一遭大事不巧被剛晉升官位的祈宋撞上了,故而天帝便令其下凡捉拿窮奇,可未曾料想妖獸一朝掙脫卻妖力大增,于魔界外圍與祈宋一戰,幾乎要折了祈宋好幾百年的修為。

但就在危難時刻,一位水靈靈的小魔兵卻不曉得為何一副心死的模樣沖到祈宋面前,為他生生擋了一回窮奇的煉妖光刀,臨死前竟是連一句話,一個字都沒留下。

祈宋感念其救命之恩,用一枚仙丹保其性命,可和窮奇一場大戰後身負重傷的他,醒來後卻不見小魔兵的蹤跡。

之後,祈宋便愛上了那個不知姓名、不知來歷、甚至不知生死的人。

其實并不可笑,情愛這個事兒本就沒什麽道理,喜歡就是喜歡,有的人至死都不會戀上彼此,有的人卻因一眼就注定了一生。然話說回頭,祈宋畢竟是一堂堂男兒郎,委實不是一個斷袖,是以自那以後他便滅了一顆真心,整日留戀花叢,試圖忘掉這一段半途緣分。

想來,那些風流花心的假象只不過是他用來遮蔽自己心魔的幌子罷了。

Advertisement

這三千五百年來,不得不說祈宋委實瞞得很好,九重天上未曾有一人懂得他,竟是連他阿爹都一直認為他整日留戀花叢,風光快活得很。誠然無人曉得這麽通俗淺薄的道理,一個人越是不敢面對,就說明他對待這件事越是認真。

當時是,祈宋抱着酒壺,聲音凄凄涼涼:“司蓁,那時候,他擋在我面前,他笑了,笑得那麽絕望,你說是什麽意思?”

我搖了搖頭。

皓月當空,冷風一陣又一陣拂得人心寒。他苦笑一聲:“為什麽獨獨他,會替我擋了那一刀?為什麽我逃避了這麽久,還是沒有辦法忘記。你告訴我,這難道只是老天爺跟我開的一個玩笑?就僅僅是一個玩笑而已?你說我該做什麽?又能做什麽?”

我望着爛醉如泥的祈宋,我終于懂得劫緣是個什麽意思,劫生緣,緣生情,情生傷。

我唏噓道:“世間的緣分本就強求不得,但我姑且問你一句,會不會你愛上的根本就不是男子?你真的看清楚了?”

祈宋迷迷糊糊道:“銀鈴……聲銀鈴聲……”

“什麽聲?”

祈宋沒來得及回我的話,一顆腦袋随即倒在石桌上醉死過去。經過這件事兒,我和祈宋更是交心,難怪人家都說交心換義重。這事兒知了,心通了,義也就重了。

一日,老頭子在學堂上一絲不茍地晃腦執書,學堂下卻是一派淩亂。

左邊的晤岐正帶着咯吱的音調,啃食着他手上的一袋酥脆點心,惹得我五髒廟想要造反。前面的召霖抵着一本清修道法書在看不知名的春宮圖,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我探出半個身子,瞧了瞧身側的重止。

目光所及之處,是一雙銀色龍紋水袖,他剛勁有力的手腕裏正握着一支紫毫雕龍墨筆,正于宣紙上行雲流水地揮舞着。半晌,筆尖蜿蜒出幾個入木三分的墨字。

我啧了一聲,瞧見晶瑩的日光将他光潔的下颌照得溫軟,一雙古水無波的眸子溢出冷淡色彩。

看來思慕它不是個好東西,思慕個娘炮更加不是個好東西,一般端莊沉靜的男子多半是娘炮,這話委實是真理,連我都覺得我比他爺們。

重止似笑非笑地側過身來,看着撐着腮幫子的我:“你不妨再看久一點。”

他話音未落,我立即生出一種想拿書砸過去的沖動。我斂了斂怒火:“喂,那個,前幾天發生太多事,忘記跟你說一聲,謝謝你的麒麟珠呀。”

說完,我拿起桌上的青瓷雕花杯,飲了一口雨後龍井。

身後的祁宋把着手中折扇,悠然笑道:“司蓁,你真是有福了。聽說這顆麒麟珠是重止君他于三千年前在擎山征戰之時,費盡心力才把蛟龍一族的戰事平息,故而得天帝賞賜的。誠然,這東西象征着他無上的榮譽以及累累戰績,但我沒想這四海八荒裏頭,他卻是送給了你。”

我含在口中的茶水‘噗’一聲,噴灑而出。

俗話說,世間所有的債分難易兩種,易的當屬錢債,難的便是這人情債。想來,這錢債若有借無還大不了一拍兩散,但這人情債可是個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事。

之前我以為這顆珠子不過是天帝賜給娘炮諸多寶物中的一個,當日他大度予我,我以為這東西并不是那麽重要,可今日我才知道它的重要性。想着之前救命之恩,以入學奪寶之諾來還,然今日這個恩卻不曉得如何還了。

我思索半晌,終于開口問道:“你說,娘炮,你想要我怎麽還這個恩?

此話一出,頓感不對,腦袋蹦出凡塵裏幾段無以為報,則以身相許的情愛事兒來,遂便急急補上一句:“以身相許就算……”

“你若想以此報恩,我也不介意。”

此話閃得我靈臺皆麻。因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欠人情,一個心急立馬掏出麒麟珠:“既然我不曉得怎麽還這個恩,也就不能随便承你的情,無功不受祿,還給你。”

他沒有看我,只是用左手輕輕一拂,把麒麟珠打進我體內,而後翻了一頁手上的《南華真經》,淡淡道:“如今它已融入你體內,要想拿出來怕也是要有些本事。至于這恩,我姑且先幫你記着,你既然介意無緣無故承了我這個情,也只能先忍忍。”

“你!”

祁宋将二十四骨折扇‘啪’的一聲,輕松地把我的爪子抵了回去,拉長聲調道:“司蓁,你還是拿着吧。”

百曉生瞧着我們三人這一幕,提起筆墨奮筆疾書:“宮闱記事之第五百三十四章。司蓁神女拔劍怒斬祁宋君,豈知執迷不悟流連花叢,司蓁神女情路坎坷傷心欲絕之下,感念重止九殿下救命之恩欲投身報恩。”

“報你個鬼!找死呀!”學堂之上,我直接把百曉生揍腫了。

豈料他用筆墨沾了沾唇邊的血液,繼續他的宏偉事業:“司蓁女君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吾無力還手,倒地吐血……”

這天族中竟還有人為八卦奮不顧身、至死不渝的仙僚,真是少見。

傍晚,七彩雲霞如鋪展開來的錦緞一般把整個天幕點綴十分明豔。

我打了一壺好酒爬上軟綿綿的雲錦之上,一邊欣賞雲彩霞光,一邊握着酒壺優哉地暢飲着。隔着半個袅袅雲騰,我瞧見了正在織霞的伊人,她正望着手中銀鈴,雙眼通紅。明豔的霞光中,一句凄涼的話從她口中響起:“如果你沒有死,你會在哪裏?為什麽不回來,你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

這聲音剛畢,灼灼煙霞中便瞬間憑空浮出一個黑衣身影,我剛邁出的左腳很識時務地收了回來。

漸行漸近的玄色袍君的面容自袅袅仙霧中漸漸清晰,濃黑的眸,深邃的瞳孔,冷冰一般雙唇。這不正是那個将我撂倒在地的英雄清池嗎?

我随手挪過半個雲彩遮身,認真打量着停在伊人三米之後的清池。

他眉頭緊蹙,眸裏似乎裹着點點水澤,伸出的手指沿着伊人的身影方向,在半空中定了定,沉沉的腳步似乎要往前一步,卻又默了默地收了回來。

我正思忖着他倆是否過于一段不為人知的情緣時,伊人驀然回頭,擦了擦眼淚,禮貌地道了一聲:“清池神君安好。”這句友善但卻顯得生疏的語句直接毀滅我腦海中的情緣二字。

清池負手點頭,眸裏的千年寒冰驟然融化。

“多謝你那日手下留情,不然司蓁就不能進入偲宸宮了。”伊人此話一落,我腦門卡了卡,怎麽把我也給扯上了?莫非是指當日清池故意放水?我的眼睛瞪得忒大,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下面的情節。

清池目光淡然:“本為舊識一場,舉手之勞罷了。”話語畢在半空,我和伊人生生被驚出圓形嘴。

舊識一場?我怎麽就不記得我有這麽英雄氣概、威嚴冷峻的舊識。難道是最近在九重天上吃豆腐吃多了把記憶都抹白了,還是說在三千年那場劫數中我腦袋被砸壞了。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時,一聲清脆的銀鈴聲截斷我飄忽的思緒。

伊人回過身來,矮身拾起雲層間的一串銀鈴,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樣,我覺得這鈴铛一定很值錢。

“這七羽銀鈴你還帶着?”清池一雙凝重的眸定格在伊人手中的銀色鈴铛上。

“清池神君,你也知道此鈴铛的名字?”

唔,我再一次确定這鈴铛一定很值錢,而且可能價值不菲。

“只是……只是聽說過。”清池頓了頓,目光深沉:“它都這麽舊了,仙友為何還要帶着它?”

伊人心疼地吹了吹銀鈴上的少許灰塵,将其系于腰側:“有的些東西即便是舊了,也不會有更好的東西能夠代替,就跟人一樣。”言罷,我便一個踉跄從雲騰中翻滾而出,面對兩人詫異的神色,我舉起手尴尬笑道:“其實我只是……只是想問問,那個鈴铛真的很值錢嗎?”

“……”

因清池神君的一句舊識一場引得我百思不得其解,幾次忍不住跑去他的青雲宮打探一番,可結果連清池面的都沒見着,就被他坐下的小仙使請出宮。

這來來回回幾次我好奇心愈加的猖狂,正欲夜探青雲宮問個明白之時,被重止一道金光封印在宸天宮中。我剛生出的幾分好奇心就這麽被他捏死了,結果我也只得躺在床上直接滾被子睡了,至于那清池一事只好暫且擱着。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伊人是個可愛的姑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