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情澀之味

馥語此回着實傷得不輕,這令着十分心切的重止将她抱回宸天宮,又是仙氣又是丹藥的療個不停。由于我誤傷同門的惡劣行徑,老頭子罰我抄了三百遍《法華真經》。

這可忒要我老命,但作為神仙最大的一門學問就是自我認錯,接受懲罰。

人活着,有些東西必須堅守,我們作為神仙也定是要如此,所以我便沒掀了那老頭的胡子,狂揍他一頓,而是心甘情願地在菩提樹下奮筆疾書,苦抄書卷。

戌時三刻,兩個掌燈的小仙娥路過我的庭院,嘀嘀咕咕道:“這司蓁女君還真是狠,馥語公主那麽身嬌肉貴的,就這麽被她打下山崖,哎~可是可憐。”

“放心,我們殿下會寵着她護着她,定然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的。”

我心頭一緊,‘呲’的一聲,手中的紫毫墨筆瞬間斷成了兩截。彼時,門外的小仙娥惶恐作禮:“啊,祈宋神君……”

我聞聲望去,一襲藏青錦袍的祈宋手執折扇:“兩位小姐姐沒聽過,愛嚼舌根的姑娘以後是嫁不出的嗎?”兩個小宮娥聽着祈宋此句笑語,雖然符合他平日待人和善的風格,但字眼語氣之中卻帶着一絲警告之意,立即惶恐地作揖道歉。

祈宋揮着扇子,搖了搖頭:“自是知道,下去吧。”此話一畢,他便笑語盈盈地揮着折扇向我走來。

我木然站起:“你怎麽來了?”

此時,已行至我面前的祈宋翻了翻我花梨木桌上的成果:“啧啧,這抄得也忒多,忒多了。”我聞他此言頹然坐下,整了整被他翻得亂七八糟的謄紙:“喂,你如果是來幸災樂禍的就免了吧。”

祈宋笑了笑,瞥了一眼我桌邊準備要送去給馥語的藥瓶子。

“那那那,這經書你不用抄了,這藥呢,也不用你好心去送了。”

我睖睜看他,道出不解,祈宋把折扇合在掌心,同我說道出一段真相,說的便是今日在韻漣山之事。

或許在霧霭朦胧之際,當時我與重止都光顧着應對彼此的劍光術法,根本就無暇顧及別人,可沿壁上觀的他看得十分清晰,我的劍光雖擦壁而逝,但卻非能把馥語擊個正着。然如今事情發展至此,左右琢磨唯獨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馥語自個兒送死,故意迎面側身,讓我劍光擊中胸口。

依着祈宋他多年的情場經驗來琢磨這件事兒,無疑是離不開情愛二字。

聽聞這個真相,我甚是大駭。原來這麽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暗地裏藏了不少心思,可見一個人長得有多溫順絕色,誠然跟她一顆深不可測的心思沒有半分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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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十分讨厭矯揉造作之人,因得了這個真相,不僅前幾日我們一場酒席之誼頓然消逝,還多生出幾分厭惡來,現下自是更沒法子再耐着一張老臉,去跟她賠禮道歉。可我不去賠禮道歉,馥語卻來我這,等我賠禮道歉。

甚好!甚好呀!若她來找事兒,我便讓她出事。

神思至此,一襲藍色百褶裙的馥語已邁過門檻,帶着得瑟的笑容,步履纖纖向我走來。

我漠然起身,然,停在我面前的她,特意撫了撫右肩處包紮得整整齊齊的白色紗帶,像是在特意表明這是她那俏郎君重止的傑作。

這一連貫矯情動作不由地讓我嘴角撅起一個冷笑。

這一刻,我着祈宋回避,畢竟兩個女人的戰鬥太過血腥,男仙僚不宜在場,他很是明白,便聳了聳肩揮扇憑空消失。

我冷哼一聲:“公主今日的傷這麽快就好了,看來天宮的藥真是神奇。”

馥語她的目光落在白色紗帶上:“雖是奇藥,可我這裏還有些疼痛,都怪我耗損了重止那麽靈丹妙藥。我都說不用,他硬是要幫我上藥,連帶着這傷口都是他給包紮的。”

話罷,她翻了翻我的謄紙,輕聲續道:“都是我不好,害司蓁你抄了那麽多經書。”

說到這裏我火冒三丈,騰空直接将梨花木桌震碎,指尖一抹靈光沒控制住,飛過她臉頰,截斷了她耳廓邊的一戳墨發。

她一驚一怒:“你!”

我吹了吹有功勞的手指:“告訴你,我司蓁女君可不是好惹的,那些彎彎繞繞的心計我不會使,但那些直來直去的劍法我倒是精通得很。你若想玩,我定奉陪到底!只怕你那俏臉蛋不夠姐我劃!”

她極力斂起雙眸中的惶恐,擠出一個冷笑。

“即便我傷了,也自有重止為我療傷,而你什麽都沒有,有的只是一個天煞的命格,注定孤苦。更何況,你入宸天宮這些時日以來,重止他想關你便關你,想放你便放你,你所想要的一切自由皆取決于他的心情,他何時問過你想要怎麽樣,又何時考慮過你的感受。”

她看着我默然無言,臉上的弧度越發彎起:“你現在還不明白,你就是他的一只寵物,有與沒有,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東西而已。”

這下馬威激得我腦袋發脹:“近日我夜绫劍正嗜血得緊,你要不要犧牲一下給它嘗嘗?”

她的美目楞楞地落在我拂袖欲要拔劍的手上,而後很有自知之明地退了一步:“我是想來告訴你,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別一心想要占有些什麽,到時候只能是空歡喜一場。”音落,便慌慌張張地退身而去。

這一刻,我這想,我司蓁女君這一生,最好什麽都不要擁有,因為不曾擁有就不會失去,不會失去就不會痛苦。

深夜。宸天宮內安靜得像一灘無波無瀾的死水。

我翻來覆去睡不着,無論閉眼還是睜眼,腦海中浮現的都是重止那雙緊張擔憂的冷眸和馥語盛氣淩人的眉目,種種事情交織成一張巨大的情網,束縛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心煩意亂之下,便拿出夜绫劍在院子中砍砍樹枝,卻不甚聽見幾個掌燈守夜的小宮娥談起這位心思頗深的馥語公主。

說她如何如何當得四海八荒四大美人之一的名頭,又如何如何端莊賢淑讨得重止殿下喜歡,今日馥語公主受傷是如何如何讓重止殿下擔心着急,今夜重止殿下親自在寝殿裏為公主療傷喂藥,一副細致溫柔的模樣令她們是如何如何欣羨。

聞言至此,我手中劍頭一滑,面前五米高的菩提樹枝‘咔’的一聲,頃倒在月色微涼的深夜裏。

風嗖嗖地鑽進我的喉嚨中,蔓延開陣陣澀澀的酸楚。

想來我在天宮這些日子中,情緒總是在不知不覺間,被一些瑣碎雜事激得起伏波動。歷經三千年前同潤沐的那一場情傷後,我不是早心如明鏡了嗎?為何還被周身冗繁雜事所困擾,難道我睡了三千年,竟還睡不出一個平淡心境?

皎潔月色灑了一地的淡淡餘晖。

我突然很想念已經消散在四海八荒的父母,如果他們還在,我現在應該會是個什麽樣子?可是這世間哪裏來的如果。

我吸了吸鼻子,喉嚨處的苦澀已蔓延至天靈蓋,伴着陣陣涼風刺得我腦袋發麻。

怪不得人家都說望月思親,觸景生情,果然不錯,近來我的情緒波動有點大。不過也無甚關系了,不久之後,偲宸宮中的一年一度的藝學比賽便要開始了。等奪了水澤草還了恩情,應了諾言,我便能下界過幾日閑雲野鶴的日子,不用守着這些冗繁雜多的宮規,也不用傷心傷情。

這以後的生活想想都令人向往,可出了這宸天宮,比翼族不容我,潦雲谷不容我,何處是我家?

我擡頭望了望天空,眼睛中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奔出來似的,我抑了抑,吸了一口冷氣。

三日後,馥語公主傷勢大好,在衆星拱月的陣勢下重回了偲宸宮。

今日申時,老頭子安排了一場馬術課。

我們一行二十人,駕着神馬将袅袅仙霧生生破開兩排浩浩蕩蕩的霧霭。我提起手,撘上裹錦的馬鞍,跨過一匹黑色毛絨神馬,向着下方打着折扇的祁宋問道:“你的馬呢?”

他擡頭:“唔,令小厮去牽來了。昨晚的戰争你贏了?”

我提着缰繩,拉着馬兒轉了轉頭:“你覺得我會輸?沒讓她挂彩,都算是我手下留情了。”祈宋調笑道:“是啦,一向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份,但你這個模樣委實……”他頓了頓,我疑惑地眯着眼,打量着他:“很爺們!”

祁宋的目光微移向我身後:“你這麽爺們,不怕同窗鄙視你沒她女人?”

我順着他滿溢神彩的目光望去,入眼的是一襲藍衣嬌俏楚楚動人得讓人生出幾分憐愛的馥語公主。她站在一匹白馬旁和重止娘炮言談正歡,重止有意無意地瞥了我一眼,讓我腦中驀然混沌。

祁宋打趣地看着我:“怎麽樣,認輸了吧?”

我支起手臂,摸了摸毛發十分狂野有型的黑閃電,用手指勾了勾祁宋示意他過來。祈宋怔了怔,乖乖地把耳朵湊過來。我讪讪一笑,拉着他的耳朵大吼道:“我委實裝不來她那般嬌柔端莊的風情萬種。要我做成那樣子,行。下輩子吧,我不是我的時候。”

祁宋揉了揉被我吼壞的耳朵,示意我瞧一瞧遠處面色複雜的重止。

我愕然一望,竟然看見重止小心翼翼地将馥語扶上了馬背,并妥帖細致地把她的腳放進了馬跨裏。

我哆嗦地‘嗯’了一聲,瞬間寒毛林立。

果然情愛能改變一個人,再冷的人也有溫柔的一面,只是他溫柔的對象,以前,現在,未來都不可能是我,想想如果沒有那一場恩情,我們之間,大概只剩下陌生二字。神思片刻後,馥語已騎在一匹溫順乖巧白色神馬上,含羞低眸看着為她牽着缰繩的重止。

這般光景讓我更為心生厭惡。

我摸摸馬兒,轉了個彎,對着白毛神馬上的馥語公主道:“久聞公主的父君曾是天帝手下心腹神将,那般持槍殺敵金戈鐵馬的威名可謂令衆位仙家折服贊嘆,公主既是系出名門之後,想必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不知公主可否賞個臉,與我一同賽馬?”

馥語一雙秋杏眸子楞了楞,輕柔道:“我……”

看着她此番跟昨晚上劍拔弩張的模樣大相庭徑,我不禁悶哼一聲。

世人都說,心計頗深的女人簡直是一朵千面花,無時無刻不在琢磨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換面具,以前我覺得這話說得有些玄,然看到這一出戲後,我倒是相信得很。對于這樣的人,撕掉面具一向都是我的做法。

我将馬鞭一揚‘啪’的一聲利落打下,白色神馬發狂地嘶叫,雙蹄揚起。

馥慌張地一勒缰繩,卻是一個拉力令她向前一傾,嗒嗒幾聲,袅袅寂靜的仙霧被馬蹄踩出一道空蕩蕩的殘道,馥語就在這衆人回頭的剎那間,被瘋馬載至遠處。

原來她是不會騎馬的嗎?還是說将計就計再來一次苦情戲碼?無論如何今日定要逼她原形畢露。

我馬鞭一甩,飛奔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斷網了,故而斷更了一日,親們,今日的章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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