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曼珠沙華

幽冥大殿前,躺在木架子上的我眨巴眨巴眼睛,透過幽蘭飄逸的紗幔,瞧見一襲玄色錦衣的北陰酆都大帝。他面色淡漠地擡起茶桌上的青瓷盞,一雙深邃的眉眼流轉間盡是威嚴冷肅,誠然有一方大帝的高潔風姿。

祁宋将折扇合在掌心扣于額前,恭敬道:“參見大帝。”

北陰酆都大帝把茶盞放于玄色茶幾之中,右臂撐着腮幫子悠閑地點了點頭,微啓的視線掠過架子上七竅流血的我,聲色極其沉穩:“司蓁女君不曉得你還要裝到幾時?”

我咳咳一笑,抹了一把鼻血站了起來:“大帝真是目光如炬,神機妙算。”

“有話直說。”

唔,果然爽快。不愧是執掌冥界的沉穩帝君,那即是如此,我便也不再拐彎抹角,英雄見英雄總是喜歡幹雲直爽,遂直截了當道:“今日我與祁宋君前來,是想在忘川彼岸取一株曼珠沙華,還望大帝成全。”

他漆黑的眸子擡了擡,從容道:“所為何人?”

我欲脫口而出之時,心中咯噔一聲,驀然想起畢少予了我幾句良言忠告,叫我們萬不能在大帝面前提起偌芬二字,以免得大帝憶起往昔之事遷怒于我們。

我怔了怔,收回口型:“自是為了心中珍惜之人。”

北陰酆都大帝滑下手臂,慢條斯理道:“這麽說你為了心中珍惜之人,甘願付出一切代價?”我斬釘截鐵道了一個是字。

此時,他星眸中的訝異一閃即逝。

“這曼珠沙華本是幽冥地界的聖花,可不是司蓁女君你想要,我便你能給你的。”他頓了頓,續道:“不過,本帝一向聽聞司蓁女君是四海八荒少有的女中豪傑,有幹雲氣概和無畏的過人膽識。倘若是你能破開我這萬年玄冰,我便予你一朵曼珠沙華如何?”

啧啧,大帝與不愧是偌芬公主的老相好,連處事風格都如此相像,竟愛出一些刁鑽難題來考驗後生晚輩,我疑惑是不是每個上了年紀的神仙都愛如此折騰。

但,無論如何,我總是要毫不猶豫地道一聲好的。

可當我開口之時,祁宋‘啪’的一聲用折扇封住我的嘴,并上前一步,友善一笑:“司蓁系出比翼鳥一族,本就畏寒畏冷,想是不能承受大帝的萬年玄冰,便由我不自量力來領教一番吧。”

我拉回祁宋,吼道:“你瞧不起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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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釋道:“不是。”

我看了看他:“那就由我來吧。”

祈宋蹙眉凝眸:“可是,司蓁此時不是争強好勝的時候,你可知道這萬年玄冰……”

我打斷祈宋落在半空的話,笑笑道:“你一向不是說我跟九命貓一樣嗎?放心,我死不了的。”我此番勸說一畢,祈宋便拽住我正要往前的肩頭。

我僵了僵,回眸道:“我并非争強好勝,只是一直以來都是重止為我,我很遺憾未能為重止做些什麽,這一次就讓我為他做一些事吧。”

愛一個人不就是如此,總想能為他做些什麽,總還能為他做些什麽,如果有誰要為這段緣分做些什麽,那一定是我,不該總是他呀。

我想祁宋應該了解我的心思,因為他也曾不顧一切地癡傻過,一定懂得其中滋味。

果然,他在愣怔半秒後,眉宇間的褶皺緩緩舒展開來,握住我肩頭的手漸漸松開,對我道了句小心。

我點了點頭,迎面而上。

這一刻,北陰酆都大帝将手掌間盤旋的寒冰之光射出,頓然自我周身蔓延出一道道玄冰之牆。我凝神聚力,拔劍砍向周身鋪天蓋地而來的皓皓玄冰,捏了一個五味真火焚噬其冰,豈料這堅硬如刀柄利器的玄冰竟是紋絲不動。

冷,徹骨的冷自周圍撲襲而來。

我抵着劍半膝跪地,瞧見冰淩外的祁宋着急不已,我勉強擠出一個笑意,身子卻軟軟地浮在半空,四肢百骸被鋒利如刀的冰淩一寸一寸毫不留情的切割。痛,深入骨髓的疼痛正一分一分地啃食我的心脈,天旋地轉之間,我的神識竟然有幾分模糊,面前朦朦胧胧地浮現出一張冷峻的臉。

重止。

看着他的臉,我心中不知不覺地提出幾分勇氣。這一瞬,我這樣想,此刻的他正在刀光血影之中,為我們這一段淺薄的緣分努力着,而我,所能為他做的,就僅僅只是這樣,僅僅只是這樣而已,我又有什麽資格放棄呢。

明了這個道理,我便咬着牙,凝了一口仙氣。

倏地,我飄揚在半空的頭發散出灼灼紅光,剎那之間,自個兒的身子已在紅白相間的光澤之間被一抹仙氣擡起。

我木然回頭,看見發亮光的軟物竟是重止當日送我的紅絲帶。

唔,這古董當真不錯。我深吸一口冷氣,被凍成蘿蔔的右手狠狠一抽,将夜绫劍往銅牆鐵壁般的萬年玄冰上重重一劃。‘轟隆’一聲,四周崩塌的巨響讓我靈臺一片清明。

祈宋一驚一憂,急步上前:“司蓁,你怎麽樣?”

我搖了搖頭,示意沒事,而北陰酆都大帝站在殘冰之外,眸子盡是驚訝之色。

“你你……是上古……”

此話何意,我亦懶得去琢磨,只是心心念念想着那朵破花:“我不管什麽古,我只希望大帝兌現承諾。”

他斂起訝然之色:“好,我言出必行。”此話一落,我一顆鳥心忒歡愉。

之後,北陰酆都大帝便守諾,把我和祈宋帶入忘川彼岸。

然,進入忘川彼岸的一瞬之間,眼前的一幕卻讓我頗為震驚。在幽蘭冥光下,忘川之水潺潺流動,搖曳不休的十裏曼珠沙華自腳下次第盛開,那灼灼十裏花海恍如三千焚火,更亦如一抹驚世絕豔的畫卷。

我矮身聞了聞曼珠沙華的花香,腦中突然紛亂不已,初初在三十三重天的幻象再次浮現。

坐于昙蘿花旁芳華亘古的紅衣女子笑顏如花,将一張帕子放在冷峻尊貴的白衣青年手中:“給你的。”

青年嘴角擒起一抹笑意:“鴨子?”

女子尊貴無雙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滿:“什麽鴨子,明明是鴛鴦。那是小歌小玄!”

青年望了望池中的鴛鴦,挑起尊貴無雙的眉眼:“好大好肥的……的鴨子。”女子撅起嘴,扯過帕子:“不要就算。”

青年急忙收回帕子:“誰說不要!”

言畢,剪剪碎光便将我腦中青年的淺淺笑容盡數擊破,我捂着疼痛不已的腦袋,心中竟然浮現一絲悲涼。他們究竟是誰?那些仿似亘古之久的片段為什麽這麽真實?我思路甚是混亂。

大帝撫了撫我的額頭:“司蓁女君當年可是曾經接觸過崆峒印?”

“沒錯。”

他搖了搖頭,嘆息道:“天意如此……”

大帝的神色令我疑惑:“敢問大帝,為什麽我腦中會浮現這些奇怪的幻象,他們是誰?”

他俯身摘下一株明豔的曼珠沙華遞給我:“天機不可洩露。”

“可是……”

他掐斷我的話:“這曼珠沙華雖生于忘情絕愛的忘川彼岸,但卻有續情絲,生情根的神效,不知你們要來給何人服用?”

我一時腦抽便漏口:“是給當日自斷情根的偌芬……”

大帝急急搬過我的肩膀,眸子似有千萬漣漪在蕩漾:“你說什麽?是偌芬?”

“不是,不是。”我此番否認,沒想到更是激得大帝握在我肩頭的手愈加用力:“說!是不是偌芬出事了?”

我一時語塞。

祁宋見狀不妙,立馬急急出來救場:“既然事情瞞不住,我們也只好坦言了。此行确然為偌芬長公主所來,難道大帝你不知道于五萬年前,偌芬長公主重返天庭後,自斷情根一事嗎?”

這一問,北陰酆都大帝節骨分明的手指顫顫離開我的肩頭,聲音漸漸變得沙啞哽咽。

“我并不知……當日她與我割袍斷情之後便飛升天界,我傷心之餘将冥界大門永久閉起,很少知曉天族事務,更料想不到她會如此決絕。”

祈宋胸有成竹:“大帝不用擔心,若我和司蓁此番定能讓諾芬長公主重生情根,想必能解大帝之憂。”

北陰酆都大帝緩緩阖上眼眸,一張并不顯蒼老的臉頰卻浮現一種我無法體會的蒼涼之色。

我見到大帝如此,定然有難言之隐,便問他:“你和她究竟發生何事?”

他目光愈加憂傷,向我們道出了一段隐秘的往事。

原來五萬年前,北陰酆都大帝已與諾芬長公主在凡塵之中談及婚嫁,然本應是喜結連理的那一日,北陰酆都大帝卻丢掉嬌滴滴的新娘,前往天祈山營救一位凡塵女子。搞得諾芬長公主心灰意冷,絕決地飛升天界,自斷情根,從那以後更是連原本和善的性子都變了。

誠然,情愛這個事兒傷人起來雖無聲無息,卻比任何利刃都要疼痛。

大帝苦澀一笑:“當年,她留下永不相識四個字,原來是這個意思,這麽多年,我以為她恨着我,沒想到她竟是恨都沒有。”他頓了頓,脫下左手無名指上的鳶尾指環,放在我手心:“将此物交于她,告訴她,無論她還想不想要,這東西都是屬于她的。”

我雖不懂這是何意,可我曉得這個東西誠然算是個定情之物,倘若我把此物交到諾芬手上,指不定還能挽回一樁姻緣,那我可積德不少,這便道了一聲好。

之後,我便和祁宋打着兩朵祥雲飛回天界。

但巧不巧,當我拿着破花匆匆趕回漪瀾宮時,卻發現偌芬長公主已經在我房間裏恭候多時。我緩緩進門,幹幹一笑,帶着曼珠沙華向宮裏的諸位問了一聲好。

可這聲好卻引得偌芬長公主赫然一怒,‘啪’的一聲把我慣用的玉瓷茶盞摔得粉碎。

我憤怒撲向前:“這值不少錢的!”

“……”

她的目光定格在我手中妖嬈的曼珠沙華上,指着我怒吼道:“誰準你去幽冥地界的!”

我不聽她多番呵斥,便一個機靈,順勢拉住諾芬公主的右手,把她按在地上,而後直接将曼珠沙華捏成粉末,直接往她嘴裏灌。興許我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進行得太過于迅猛大膽,以至于讓所有在場的女仙全都驀然一愣。

我拍了拍手,淡然道:“行了,都別張嘴了,口水都流出來了。”

這話語一落,因曼珠沙華起效的諾芬長公主倏地一喊,霎時衆人剛剛阖上的嘴又再次張開,我抹了抹汗,等着看她和藹人道的一面,沒想到她卻暈了。

看着偌芬公主蒼白的一張臉,突然覺得情愛之事甚是磨人,怪不得她當年寧願自毀情根,了卻前緣,心甘情願做九重宮闕上最冷清絕義之人。可是,緣分二字,豈是想斷就斷得了的。這麽多年,她其實也并不是不可憐。

十億命盤裏,有多少人注定有緣無分,相愛卻不能白首,可見緣分這東西注定了就不會更改,就算我拼命地想多掙一分都不能。

此後的三日裏,偌芬長公主将自己宿在房中半步不出,我聽聞女仙娥們說她自打恢複情根之後,總是望着我給她的鳶尾花指環發愣。

我曉得往事這東西,需要時間來回憶,更是需要時間來消化,因此我便不多攙和一腳。

遂這三日,沒了諾芬公主的折騰,我得了個悠閑時光,便在沁心枝下釣魚曬太陽,心情別提多歡愉。

第四日,偌芬公主終于踏出房門,然她恢複記憶以及重塑情根的她果然比之前順眼和善多了,還破天荒地找我談了一頓家常。

灼灼日光下,我先行開口:“長公主,您真的好了?”

諾芬摸了摸右手無名指上的鳶尾戒:“其實無所謂好與不好,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她抿了口茶續道:“我的事兒暫且不提,且說說你和重止這樁事兒。”

我一顆心亮了。

“其實當日你毅然地為重止闖我十二仙者的縛羅之陣時,我就曉得你是對重止的心意,不過那時我被一顆冷漠的心腸束着便沒多大動容。不過,這幾日看到你在漪瀾宮所能夠為重止改變的、忍讓的一切,我想不動容都委實有些難。這天上地下誰人不知,你司蓁有着一副不服輸、不認命、不吃虧的扭脾氣,但卻能為我這侄子受那麽多氣,委實令人欽佩。”

她默了默,話語更加柔和:“本想令你知難而退,卻沒想到你這丫頭倒是讓我知難而退了,你與重止這事我允了。”

此話一出,引得又驚又喜的我茶水一灑:“那長公主您可以解了這漪瀾宮的禁令了嗎?我這幾日呆在這宮裏快被悶瘋了。”她搖了搖頭,我一顆期望滿滿的心碎了一地,直呼:“為什麽?”

“你須得明白重止一片護你之心便可,至于我為何将你禁在漪瀾宮,你以後會知道的。”

我抵着下颌很是頹然:“你們長輩就是愛搞這一套。”

她無言,只是擡袖淡然地抿了一口茶水。

我再次問道:“那你會不會去幽冥地界,找北陰酆都大帝呢?”

諾芬粉色的唇片淺淺一彎,影影綽綽的樹影晃晃悠悠地落在她的臉上,讓我覺得這個笑容不太真切。

深夜,我把着酒盞瞧着月色沉沉的院落,油然而生出幾分作詩興致。

“月沉沉,風蕭蕭,娘炮你怎麽還不歸來?”我唏噓幾聲,身邊隐隐約約地傳來幾個小仙娥的竊竊私語聲。

“哎哎,聽說沒。前日,蛟龍一族與重止殿下率領十萬天兵在擎山一戰打得十分慘烈,雙方都沒有占到好果子。聽說蛟龍一族對這一戰可謂是蓄謀已久,桀骜君手下的兵将也個個都是骁勇善戰之輩,不知道重止殿下能不能應付得過來。”

“你別忘了,九殿下是何人,自五萬歲便征戰在東荒之地,年紀輕輕則能以一把七星神劍震懾十萬群敵。沙場之上,殿下什麽樣的陣仗沒見過,什麽樣的妖魔敵不過,一路下來,為我們天族立下多少豐功偉績,衆仙都是看在眼裏的。妹妹不用擔心~”

“可是聽說蛟龍一族多增了五萬兵馬,再加上有妖界相助,這敵衆我寡的。我怕殿下他會……”

我心中一揪,‘呲’的一聲,手中酒杯滑落,直接鑽了狗洞,往下界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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