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上古之諾
擎山之上,硝煙彌漫,烽火連天。一灘灘血液從萬壘屍首中蜿蜒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赤蛇。死意,蔓延整個五洲大地。
我架着一朵祥雲趕到之時,正巧撞上兩軍交戰,幕天席地的妖障之間電閃雷鳴,我從黑壓壓的人群中挑出一個白色的冷峻身影。
重止!
他拔劍飛躍,衣衫飄揚,唇角的冰冷弧度是我從未見過的嗜血冷情。‘轟’的一聲,天幕之間兩團巨大的光障交織在一處,茫茫血雨之中,我瞧見不遑多讓蛟龍族桀骜君以雙刀相抵。
‘呲’的一聲,重止的七星劍利索地在桀骜君的冷刀口劃出道道火光。
亂世裏,高手對決絕對少不了這樣的陣勢。四海八荒曾傳聞,當年的重止抵着一把七星神劍征戰在東荒疆土之上,是何等的雄姿英發,何等的風姿卓越。
以前我總覺得傳聞多有幾分吹噓誇大。如今看來,是我錯了,他誠然當之無愧。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已然交手百來回合,但毫無疑問是重止占上風,可桀骜是個陰險的主,竟然散出五合金散瞬間模糊重止的視線。
我狠狠地呸了一聲桀骜,拔劍踏雲而起:“卑鄙小人!打不過就放暗器!你不覺得這樣很無恥嗎?”
黑雲之上的桀骜詫異一怔:“司蓁女君,我沒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好,那今日我們便把這新帳舊賬一并算了。當年是你殺了我侄子,害我大哥,如今又在這阻我大事,今日我便将你的命給取了!”
“有本事來呀!”
我欲縱身一躍,卻沒想到左肩卻卡在一個骨節分明的手掌之中,我驀然回頭。重止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落在我耳邊:“司蓁,快回去!”他頓了頓,聲音沉啞得讓我莫名一愣:“我不能讓你重蹈覆轍……”
“娘炮,今天好不容易穿上一身銀衣盔甲不娘炮了,怎麽一說話就令我失望!”
我甩開他緊緊握在我左肩上的右手,拔劍直直沖向狂放不羁的桀骜。
“本女君的男人,豈是你能欺負的!”
天幕之中,風雲變色,茫茫血雨扯出一簾朱色輕紗。我聽到重止在雲騰之上喚着我的名字,這樣的場景那麽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經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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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道道光刀向我湧來,容不得我再愣神思忖。
我幻出一道光鏡抵着,卻因在幽冥地界震破萬年玄冰之時耗損了太多修為,這下靈力不足反倒是被光刀震傷幾分。
桀骜奸邪一笑:“重止,今日我便殺了你的女人,看你能耐我如何!”
“你敢!”
“我又有何不敢?”桀骜反手一轉,一道毀天滅地的刀光向我砍來。
“司蓁!”
風馳電掣之間,一個白色身影抵着一把冷厲的長劍擋在我面前。不過眨眼的一瞬,九九八十一道劍光不僅将桀骜的刀光全數化解,且震得桀骜口吐鮮血,滾下雲端。
我興奮道:“娘炮你太帥了!”但沒想到話語剛罷于半空,重止白衣挺立的身子漸漸滑落,墜下雲端。
我心頭一涼跟着他直墜而下。
“重止!”
我很少這樣叫他,只是因為每每這樣叫,我都覺得忒親昵,親昵得讓我臉紅,沒想到第一次破口而出的兩個字竟然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之後,從萬丈高空中破雲的我們一同墜入忘憂海中。
我醒來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娘炮從海底撈出,拖上荼蘼花開的忘憂岸邊,可躺在我身側的重止面色蒼白如紙,緊阖的雙目毫無半分氣息。
我心中一急,立刻再次用內丹為重止療傷,但不知為何他卻承受不了我的仙澤,反倒是嘔出一口血來。
為什麽?明明上次他在蠻荒受傷,我都能以此法渡他安然醒來,為何這次不行?
我上前探了探重止的脈搏,發現他這些年來勤修的五萬修為竟然已失了一半,難怪他會承受不了我的內丹。以往我們神仙以內丹救人,須得所救之人能夠承受施法者內丹之力方能将仙澤輸渡到對方身上,可現在被桀骜那一刀害得修為失卻的重止,再也無法承我五萬年的內丹之力。
我心中一慌,一顆心又冰又涼,趴在他冰冷的銀色铠甲上邊哭邊搖着他。
如今,我終于明白,世人所說那句,卑微的心願能衍生牽挂,牽挂能衍生出心魔是個什麽意思。重止是我的心魔,是我唯一的牽挂,若這個心魔沒了,牽挂散了,我想我便也跟着去,其實也是個不錯的決定。
然,世間萬事講究一個絕處逢生的轉折法則,當人被迫做出決定時,它總會衍生出另一種希望。
就在我趴在重止肩頭哭得歇斯底裏之時,後腦勺突然被一個溫軟的實物輕輕撫上,耳邊傳來重止沙啞低沉的聲音:“你的眼淚那麽值錢,流那麽多你不怕吃虧嗎?還有,我還沒死,現在哭喪,早點了吧?”
我曉得,能說出這樣損人不帶刺的話語的,這世間獨有一人,那便是重止。
此刻,我神思一派清明,從他肩頭驀然爬起:“重止!重止!”
重止蒼白的指尖在我臉上來回摩挲,從喉嚨裏擠出一個沉沉的聲音:“你不妨再哭久點,這樣虧得更大。”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喂,娘炮,一醒來就損我是嗎?”
他緩緩一笑:“我覺得你應該體諒一下。”
“你!”
“我是病人。”
“……”
在那日醒後,重止他終于有力氣和我鬥嘴,我一顆心妥妥地放了下來。幾日裏,我将忘憂海岸邊的療傷靈藥摘個精光,抹在他傷口上,且每天起早為他收集碧葉岚草上的靈露,助他快些恢複為我挨刀失掉的靈力。
生活起居上一點也不敢馬虎,他渴時,我把荷葉水一勺一勺地喂給他喝;他餓時,我撩起裙裾直直跑到忘憂海裏,抓幾只活蹦亂跳的小蝦小魚。
這般照顧,讓我覺得不只有為妻風範,簡直可以有為母典範。
可這家夥氣色好多,還要我時時這樣上心,我幾度懷疑他早就好了,只是诓我多多伺候伺候他。譬如,第二日夜裏,寒風四起,他挑起玩味的神色,瞧着‘劈啪劈啪’的羹火,對我說:“火不夠大。嗯,我有點冷。”
我下意識捏了個咒,将蔫蔫欲滅的火苗瞬間變成熊熊大火。
重止娘炮還是不滿意,搖了搖頭,淡淡道:“還是冷,你靠過來些。”
我瞧着他得了一身的傷,其實也挺可憐的,便同情地靠過去一些,沒想到他還不滿足,不慢不緊道:“你不冷嗎?手指都凍成這樣了。”
話畢,他直接伸手過來與我十指相扣,并捂在心頭不肯放手。
我覺得這個姿勢忒奇怪,吼了一句:“娘炮,你這麽握着,我怎麽睡覺?”
重止的冷眸瞥了我一眼,示意我躺進他的懷裏。我扯了扯,結果一個踉跄跌了下去,便也只好被他這樣摟着。
須臾片刻,頭頂飄過來一個輕調:“爪子拿過來。”
“不拿!
“我是病人。”
“少來,你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少來借機揩油水。”
“你都說我是你男人了,占一下有又何關系。”
“……”
這下,我也只得由着他把我伸出的爪子握在手中。不過,我和他抱在一起,睡得還挺暖和。
深夜,弦月之下,幽幽冷光将忘憂海岸邊的荼蘼襯得格外得豔麗,恰似一匹鋪展開的潔白錦緞。羹火燃燒發出劈啪的聲響,火紅的光暈把他冷峻肅穆的一張臉映出幾分暖意。我瞧着如此英俊的少年郎,忍不住輕輕嘬了一口,他眉梢顫了顫,我一個心慌躲在他懷裏裝睡。
誰知道他忽然翻身按下我,慢悠悠地道:“你貪圖美色的方式差了一點。”
我臉唰的一下,紅了,只得厚着一張臉回他:“好像你的方式很好一樣。”
他淺笑:“當然。”話罷,容不得我反駁,他熾熱的唇片便附了上來。果然,重止此人小瞧不得,我終于曉得冒然小瞧他會是個什麽下場。
這一夜,我差點窒息。
次日清晨,忘憂海岸邊一起一伏的海水蕩出嘩嘩聲響,一縷光從斑駁的樹枝直穿而下,溫暖而不刺眼。我睜開眼睛,發現身上多了一件白衣袍子,可四處張望卻不見重止的身影,我有點慌張。
到處找都在不到人影,重止,你個娘炮,跑哪裏去了!
“我才離開一會,你不用那麽緊張吧。”我轉身望去,白衣飄飄的重止支着手臂,靠在一塊礁石上,神色淡淡。
“娘炮!你知道不知道這樣突然消失,會讓人擔心!”
我怒聲未歇,重止指尖的一抹金光便蜿蜒而出,揮向四周。
霎時,忘憂海上一簇挨着一簇的昙蘿花次第盛開,恍如東方天幕長明不滅的紅霞一般亘古絕色。我記得,這樣的場景,我除了在宸天宮見過一次,還有一次便是在世間最高的上古居所三十三重之上,這第三次見到,沒想到是在這一片汪洋大海上。
重止眸子明亮:“喏,給你的。”
我腦門卡了卡,指了指自個兒:“給我的?我什麽時候問你要過?”重止眉頭稍稍蹙起,眸裏一抹黯然浮現,似乎陷入了亘古的回憶之中:“很久以前。”
“我怎麽不記得了?”
我的疑惑還未解開,一身簡練的玄裙早已變成一件張揚的紅綢鳳羽羅裙,而此刻在我面前的娘炮也已退去白色戰袍,換上一身華服紅衣,負手站在我面前。
我使勁回憶欲要弄個明白,然重止卻執起我的手,目光灼灼:“司蓁,以前我會覺得缺了什麽,但現在我覺得這樣就夠了。無論你還記不記得,我都不會忘記的往昔我的承諾。今日,我以天為聘,以地為媒,以一海昙蘿花為禮,以蒼穹萬物生靈為證,娶你司蓁為妻。”
話語柔柔落在耳邊,仿佛亘古之前曾經聽過的聲音。
我腦門頓了頓,從千百種回憶中抽絲剝繭,硬是沒能憶起來,但想着這樣較真簡直是折騰自己,遂側身靠在他結實的胸膛前:“你不是說待你凱旋而歸,為我更改命格之後,才把我弄回去當個小媳婦嗎?此番,卻是提前了,難不成你等不及了?”
他将我摟得更緊一些,薄唇靠着我鬓發,沒有如我所願地把我的話給頂回去,反而是輕聲道:“你說得對,我等不及了。”
唔,重止,他近來有點奇怪。
就這樣,重止執起我的手,在忘憂海岸邊,于着一海昙蘿花前,對着九州五岳,碧海青天,完成簡單的三個儀式。
我司蓁女君,此生最圓滿的事大抵是成為他唯一的妻子。
深夜,忘憂海岸刮起的瑟瑟冷風令人發顫,重止将白袍脫下,把我裹成個粽子緊緊地摟在懷中,因着我被桀骜震傷再加上靈力消耗太多,他自然是顧念着我的身子沒有亂來。
睡到三更時分,一陣又一陣窸窣的聲音響起。
我模模糊糊之間,瞧見身側的重止裹了裹披在我身上的袍子,之後便在遠處施了一個喚音術向衛離詢問戰況。
我們比翼鳥一族的耳朵甚靈,自然将他們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桀骜被重止的七星劍一砍,無甚力氣再顧及戰事,只得下令全軍退至縛湮谷中,休養生息。而即便如此,天族将士也傷亡慘重,沒占到半分好果子。因此,重止下令讓衛離帶領天族将士按兵不動,于擎山下休養生息,一切軍務帶他回歸之後再做定奪。
原來,一切都盡在重止的掌握之中。
須臾片刻,待衛離回禀完畢後,他便重回到我的身側,拂了拂我的鬓發,把我摟進他懷裏,這才安心睡下。
待我感覺到他連綿均勻的鼻息伴着昙蘿花澤萦繞在我額頭上時,我才敢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這便用手撫了撫他濃黑的劍眉。想來,他确實為了這場戰事費心費力,不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天族的戰神,此次的挂戰元帥,還有為了我能順利在餘下的兩月之內更改命格。
想到這,我喉嚨甚是苦澀,一直以來,這一段長路,都是他陪着我走。
次日,重止打定主意要送我回天宮。我曉得若此時我跟他鬧跟他反駁,一定要不顧一切地陪着他上戰場,确然是吃飽撐子沒事幹,盡給他惹麻煩,作為司蓁女君為夫君分憂這個道理我大抵還是曉得的。
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要讓他再無後顧之憂地去完成這一場戰事。
當然了,比翼鳥一族一向最重情義,若要翹着二郎腿,在宸天宮上等着他凱旋而歸我委實做不到,只得是在暗處靜待時機,瞧着能不能拖上一拖桀骜的後腿,為重止盡一份力。通透了這個,我壓着心中的不甘,點了點頭。
重止的眸子中一絲訝然閃過:“司蓁,你确定你今天沒有吃錯藥?”
我甩手大度道:“娘炮,讓你在戰場上毫無顧忌地耍一耍帥,那不好嗎?”
他言語中含幾分高深的意味:“真的?”
我連連點頭:“我這不是怕我去了,你沒有耍帥的機會嘛。”
他厚着臉皮泛起笑意:“我不耍帥,也很帥。”
“……”
誠然,我夫君他是個驕傲自戀的主,我咳咳兩聲:“夫君,咱能謙虛點嗎?”
“謙虛?”他笑着,用一句話堵住我:“我一向很謙虛。”
“……”
“等等,你剛剛叫我什麽,再叫一遍。”
我怔了怔,将回憶倒回,才曉得剛剛我竟然腦門中那一根筋不對,竟然喚他夫君,為了挽回一點面子,便抵着他光潔的下颌,調笑道:“娘子~”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