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6)

還想相信她什麽,也多少顯得有些勉強和刻意了,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小童不是她的親外甥女嗎?難道她連綁架這件事也有參與?

沈再橋便是這樣難忍自己內心的猶疑而一再地拿眼望向了姚佳如。

可是姚佳如卻始終沒有給他任何回應,直到目前為止,她都還是一臉的平靜。

即使她突然間做為證人幫助倪曉嘯揭開了事情的真相,即使她突然間背叛了沈再橋站到了倪曉嘯的身邊,她也依舊是一池春水,臉上無風無浪。

可是剛剛那個為了小童的失蹤而崩潰大哭的人又是誰呢?

想到這兒,沈再橋只覺得胃裏一陣抽搐,頓時就連帶着整個胸腔裏都漫開了一股無邊無際的刺痛。

“是。從頭到尾,她都參與了我的複仇計劃。”倪曉嘯依舊是輕蔑地笑,冷冷地給出了這一個毫無懸念的答案。

“那好,走吧。”說完,沈再橋收回了目光,再無任何留戀,轉身往外走去。

小童被押在別墅右邊一幢30層樓高的公寓大樓樓頂。

乘電梯一路上行,四人均是沉默無話。

任是胃裏怎樣瘋狂肆虐的絞痛,沈再橋也始終都是強硬而筆直地站着,這個時候,他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無論如何也要把小童安全地給救出去!而其它的事,均已不足一提。

到了樓頂,狂風呼的一下迎面刮來,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遠遠的角落裏只有小童一個人,小小的身體被牢牢地綁在了一張椅子上,被狂風吹得亂成了一團的烏黑的發叢中,一張小臉被凍得紅紅紫紫的,嘴裏,則被塞了毛巾。

“小童!!!”沒想到首先喚出這一聲的,卻是倪曉錦,可正當她要沖過去,不料竟被姚佳如一把扯在了原地,她不禁大吃一驚:“姚佳如,那可是你的親外甥女!!!”

姚佳如卻沒有應她,反而還默默地将手裏的力度加強,硬是将倪曉錦牽制在了原地。

倪曉嘯回頭看了姚佳如一眼,嘴角冷冷地噙起一道笑意,然後他避開了倪曉錦質詢的目光,轉頭看向沈再橋。

“小童!”沈再橋早已迫不及待地朝小童奔過去,用他還不甚方便的手動作笨拙地解着小童身上的繩子,一邊解一邊還急急忙忙地安慰她:“小童別怕別怕啊,沒事了,很快就沒事了……”

後面的倪曉嘯倒也不着急,只顧自慢慢悠悠地一小步一小步地跟過來,直到他走到的時候,沈再橋也剛剛好解好了繩子,一把扯開了小童嘴裏的毛巾,跟着就将她一把抱進了懷裏:“小童,吓到了吧,別怕,沈叔叔來救你回家了!!”

“沈叔叔?哈哈哈……”身旁的倪曉嘯一聽此言突然間就揚起臉發出了一陣張狂乖戾的笑:“怎麽?有本事留種卻沒本事承認嗎沈再橋?”

Chapter 37

“倪曉嘯,有任何事你沖我來,別傷害孩子!!!”沈再橋立起轉身對着倪曉嘯憤然出聲,眼眶瞬間通紅泛出從未有過的狠厲目光:“要是你再敢動小童一根毫毛,我沈再橋一定不會放過你!”

天臺上冷風呼呼,而倪曉嘯的眸光卻是比風還冷,他看着沈再橋,只在沉默片刻後便啓唇慢悠悠地問道,“沈再橋,你想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你死嗎?”

他一邊這樣問着,一邊又伸出手狀似溫和地摸了摸躲在沈再橋身後的小童的頭,嘴裏繼續說,“說起來,我倪曉嘯可不像你們醫生那麽冷血無情,在殺死你之前,我一定會好心地讓你知道你是為什麽要死的。”

就這樣他一邊說着,一邊就突然間将指尖用力,一下子就将手指間的那簇頭發給生生地揪了下來,這下頓時驚起了小童的一串失聲尖叫,馬上就痛得嚎啕大哭了起來,氣得沈再橋着急忙慌地就擡腳一踹:“倪曉嘯,我說過了不許碰小童!!”

“我就碰她了又怎麽了!!!”誰知倪曉嘯不但避都不避,反而還一把扯過了小童的身體,迅速就用他的一只大手整個地掩住了小童的下半張臉将她死死地扣在身前,另一只手則對着沈再橋直指着說:“沈再橋,我今天也要讓你的女兒親眼看一看他的父親慘死眼前的情景!!!去,給我站到欄杆邊上去,快去!!!”他大喊着,眼底已是一片徹底的火紅,手臂青筋虬結。

小童那小小的身體在倪曉嘯的懷裏就像小貓一樣顫巍巍地瑟縮成了一團,因為驚恐而睜得巨大的眼睛,從倪曉嘯脹到蒼白的掌沿上驚心動魄地向着她的沈叔叔望過來,刀一般絕望地剜入了沈再橋的心裏,一片一片地淩遲着,沈再橋被她看得整個人抓狂,情緒瞬間已至崩潰邊緣,但此時他還能怎麽做?

他一邊依言走向欄杆,一邊對倪曉嘯又氣又恨地無力地吼:“倪曉嘯,你快放了小童,你快放開她!!!”他的聲音,這時竟已是虛不成聲。

“哥!”身後傳來倪曉錦的大聲驚叫,“哥,你別這樣做,求求你不要再繼續了,”可是不但哥哥沒有聽她的,而且她身邊的姚佳如,小童的親姨媽,卻還在莫名其妙地抓着她的身體令她無法動彈,幾番掙紮之後倪曉錦不禁就暴跳如雷地轉頭吼向姚佳如:“姚佳如,你還是人嗎?你就打算這樣親眼看着小童出事嗎?你到底還是不是她姨媽啊!!!”

直至此刻,姚佳如方才有了一些反應,斜眼看向倪曉錦,她輕啓薄唇,幾乎是恍惚般地吐出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越發莫名其妙的話:“打得越重,傷得越痛。”

倪曉錦一時怔住,整顆腦袋猶如墜入光影交錯的雲影裏一般徹底迷茫了。

而另一邊,沈再橋已經遵照倪曉嘯的命令,站上了天臺的欄杆。

大風還在呼呼地刮着,窄窄的欄杆上,沈再橋那本來就算不上厚實的身體此時就顯得更加地單薄了,上衣的下擺被風吹得獵獵響起,讓人站在上面直打晃。

“沈再橋,還記得姚佳尼是怎麽死的嗎?”看他站定,倪曉嘯終于再次冷聲開口。

姚佳尼?沈再橋皺眉,為什麽倪曉嘯會問起這個名字?

“你認識佳尼?”沈再橋臉上升起迷惑,答非所問。

“是我在問你,還記得姚佳尼是怎麽死的嗎?”誰知倪曉嘯這時竟像失控般地大吼出了這一聲,吼完,通紅的眼眶裏,居然還浮上了點點若有似無的亮光!

風,狼吼一般地刮過耳畔,聲音就跟夢裏那塊獵獵飄動的紅布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沈再橋望向倪曉嘯懷裏的小童,忍了許久終于還是不甘不願地輕聲回答說:“是,跳樓死的。”

姚佳尼是跳樓死的。

從30層的高樓跳下來,四肢齊斷,肝膽俱裂,血,在幾小時內幾乎全部流幹。

那是一種何等赴死的決心?完全沒有生還的機會或是半路後悔折回的路,一墜至底之後便粉身碎骨,這,是一種必死無疑的絕決。

別說救,當時就連收屍都變成了一項極為困難的工作,因為肢節七零八落,碎片飄得到處都是,也許某些殘指至今已化作了那片草地與那裏的樹木的養料也未可知,想到這兒,沈再橋不禁閉了閉眼,忍了一下胃裏又一次彌漫而過的劇痛。

“好,很好,你還記得。”倪曉嘯接口應道,而後,他又喃喃地問:“那,你知道她是為什麽會去自殺嗎?”

沈再橋睜開眼看着小童,艱澀地搖了搖頭,選擇了閉口不答。

“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因為你抛棄了她,因為你不要她,所以她才去跳樓死的!!! 沈再橋,我要你去死,我要你現在馬上就給我從這裏跳下去去死!!!”

沈再橋一時困惑地搖頭:“我和佳尼那時早已分手,因為當時她跟我說她已經有了別的男人……”話沒說完,他就閉上了嘴。

關于佳尼的事,關于佳尼與那個男人的事,關于那個男人是如何殘酷地對待佳尼以至于她最後難以忍受而去自殺的事,他通通都沒有辦法在小童面前說出來,只是這些思緒所至,終于讓他頓悟了一件事,一時大驚:“倪曉嘯,難道,當年的那個男人就是你?”

“你放什麽狗屁!!”倪曉嘯快速回嘴用更加嚴酷的眼神相逼。

一時間,場面有些僵持。

而這時,姚佳如的聲音又再次響了起來,“是的,再橋你說的一點都沒錯!”

這聲過後,沈再橋和倪曉嘯同時将頭轉向了姚佳如的方向。

姚佳如放開手中的倪曉錦,一步一步地朝着欄杆這邊走了過來,然後,她輕輕站定在倪曉嘯的身前,擡頭對他慢慢地說:“倪曉嘯,該上這個欄杆跳下去的人,是你。”

她的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卻又令到當場所有的人,為之窒住了呼吸。

背後的倪曉錦眨了眨眼睛,只覺得大腦裏越發昏潰一片,一切,越來越亂了,這個姚佳如,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這時,又是一陣大風呼嘯着刮過,瞬間吹亂了姚佳如的長發,卻反而更清晰地顯露出了她那一雙清冷如蓮的冰冷雙眸,發絲飛舞中,只見她微微地抿了一下唇,複又說:“倪曉嘯,我妹妹,是被你害死的。”

“你,你說什麽?”倪曉嘯幾乎站立不穩,就連說話也開始虛弱無力地結巴了起來。

跟着,姚佳如又伸出手指指着小童,繼續冷聲開口:“而且,你現在懷裏的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沈再橋的而是你的,是你倪曉嘯跟姚佳尼所生的,也就是說,你才是小童的親生父親。”

姚佳如的這些話,一句接着一句冰冷而又幹脆地吐出來,就像是丢出了一個接着一個的連環炸彈,不斷地炸開了一個比一個更大的坑,令所有人都只能是茫然地深陷。

此時,就連倪曉錦也是慘白着一張臉說不出話來,更別提那個一直以來都在一心一意地想要為了姚佳尼向沈再橋報仇的倪曉嘯!!這讓他如何承受?原本是想讓害死至愛之人的情敵為她以同樣的自殺方式殉葬,卻沒想到反而親手将一個綁架犯和殺人犯的形象一絲不落地展現在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面前!!這應該,是比直接殺了他還要讓他痛苦吧?

倪曉錦望向姚佳如,想不透這個女人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愛與恨,才會讓她處心積慮了這麽多而最終做出了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複仇?

她應該并不是這個時候才知道這一切的,而是從一開始,從最早的五年前就已經清楚明了了這一切,卻偏偏要等到今天,等到倪曉嘯已經做出了這麽多不可挽回的錯事之後才宣布了這一切!!!

這個女人太可怕,真的太可怕了……而小童……

“哥,你快放開小童,快放開小童啊……”倪曉錦此時方才頓悟,一下尖叫着奔過來。

可這個時候,倪曉嘯卻還沉浸在姚佳如突然向他宣布的這個真相裏顯得一臉的茫然,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放松了自己的掌握朝後不住踉跄地退去:“不,不是這樣的,不可能是這樣的……”

姚佳如卻始終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倪曉嘯,也并沒有打算要去救回小童。

這時倪曉錦已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把抱起了小童,懷裏的小童已被吓到徹底失聲,竟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倪曉錦又趕緊用力地抱緊她來回地搓動她的手臂,試圖溫暖她那個冰冷的小身體,“小童乖,沒事了哦,別害怕,”而後,她又擡頭喝向沈再橋:“你還不下來幹嘛?還真想死啊你!!!快來看看小童啊!”

她這邊話音未落,卻見姚佳如已是一伸手,将欄杆上的沈再橋用力地拽落在地,因為毫無防備,着地時愣是将整個右邊身體砸在了地上,耳邊清晰無比地聽到了石膏碎裂的聲音,但這疼,倒是一下子催醒了一直還在發懵的沈再橋,趕緊忍住痛哼強撐着爬起來迎向了小童。

“再橋。”誰知這時,姚佳如忽然在他背後輕聲一喚。

沈再橋回頭,突然一怔。

因為,他竟然看見了姚佳如久違了的一道微笑,跟着,又聽到她輕聲地對他說:“到了最後,我也并沒有對不起你。”

沈再橋擰眉,一時間有些心潮起伏,“佳如你……”

“對不起,都是佳尼的宿願,你不要怪我。”姚佳如繼續她那沒頭沒腦的敘說。

沈再橋越發困惑:“佳如,你說什麽?”

“佳尼最愛的人,始終是你,所以,被玷污了的她,她不要了,被玷污之後生下來的她,她也不要了,只不過,後面的這個不要,被她按動了暫停鍵,而這一停,就停了五年。”

“佳如,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而這時,姚佳如竟然又是淺淺一笑,這笑,雖猶如昙花綻放一般的嬌豔鮮亮美麗至極,卻也透出了一股難以抹殺的深深絕望,像是巨大的石塊最終落入了黑暗的深井中一般,再無半點回音:“再橋,最後想告訴你的是,一直以來,謝謝你對我的關心和幫助,如果來生我能做個沒有妹妹的獨生女,我一定,會争取跟你在一起……不過,也許這些,你也是不會在乎的罷?”說完,她眼瞳一縮,迅速收起了所有笑意,默默地朝着小童走過去,蹲下身對着小童說:“小童乖,到姨媽這兒來。”

小童原先還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卻在沉默了幾秒鐘後就自動邁動了腳步迎入了姚佳如的懷裏。

姚佳如輕輕抱着她的小身體,稍稍仰起臉對她再度微笑起來,而這笑,卻是同以往任何時候要帶她回家一樣平靜溫和的笑,因此,才會令所有人一時間失去了任何防備,大家都以為這一切已經結束了,所以都只是靜靜地呆在原地,卻沒想到,下一秒鐘,姚佳如卻突然間抱緊了小童,快步踏上了欄杆。

Chapter 38

天邊突然響起一聲驚雷,伴随着呼嘯的狂風轟隆滾過,厚重的烏雲層層壓來。

“佳如!!你瘋了嗎?你這是要幹嘛?你快下來,快放小童下來!!!啊……”沈再橋被她的意外舉動吓到魂快飛掉連聲大吼,而最後的那一聲“啊”竟已是控制不住的痛哼,胃裏一下從未有過的強烈痙攣抽得他兩眼一黑差點就向前栽倒在地!

“大叔!”倪曉錦情急地沖上去一把攙住了沈再橋,她看到他彎着腰不住地抽氣,整個人痛得連連跳腳,卻又有一多半是急的,慌亂不堪地朝着姚佳如亂喊:“佳如,佳……如,你快……下來,快下來!!別再吓着小童了……別做傻事!!啊啊……啊!”只是一瞬間,倪曉錦的眼眶就濕熱了上來,心痛成一團。

可是姚佳如卻沒有理會沈再橋,而是在狂風中大聲喊着倪曉嘯的名字:“倪曉嘯!!你給我聽着倪曉嘯,以下的話,都是佳尼在遺書中跟我說的,她說她雖然恨你,但是最初對你的愛,卻也是真的,只可惜,你的眼裏就只有仇恨和報複,所以她最後不得不放棄了你,倪曉嘯,所以說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

倪曉嘯直到此刻方才能夠擡起頭看向姚佳如,手捂胸口,面如死灰。

※ ※ ※ ※ ※ ※ ※

“你好,請問你是倪伍陽的家屬嗎?”

“是。”

“你好,您父親的病,醫生想找你談一下,請你跟我來好嗎?……”

※ ※ ※ ※ ※ ※ ※

大雨之夜,醫院牆邊,一個被雨淋到濕透的大男生。

姚佳尼舉着一把傘在男生面前蹲下來:“哎?你不是倪伍陽的兒子嗎怎麽在這裏啊?”

倪曉嘯看着她許久也不說話,任由面前的發尖,一滴滴地往下淌水。

姚佳尼宛爾一笑:“淋雨會生病的哦,趕快起來,到護士站去休息一下吧。”

※ ※ ※ ※ ※ ※ ※

“曉嘯,對不起,您父親的手術,失敗了……”

※ ※ ※ ※ ※ ※ ※

“曉嘯,你放開我,放開我!!!”佳尼的哭泣聲在黑暗中在他粗暴的進攻中破裂成可憐兮兮的一片片,脆弱而無力地飄散于風中。

※ ※ ※ ※ ※ ※ ※

過去的記憶,似乎并不清晰,只剩了一點一點的碎片,斷斷續續的,甚至,就連姚佳尼的面容,也已經變得有些模糊掉了碎裂掉了,像是這一切,都已經随着她早逝的生命一起,漸漸的,不知不覺的,從自己的體內被抽離得一幹二淨。

“倪曉嘯,請你親眼看着,接下來這個,就是佳尼要送給你的最後一個禮物。”說完,姚佳如就抱着小童俯身向前跳了下去。

※ ※ ※ ※ ※ ※ ※

“倪曉嘯,這是佳尼給你的最後一個禮物。”

這是姚佳如離開這個世界之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只這麽簡短的一句話,卻字字如劍,淩空飛射,穿過漫長的時空,穿過沾血的恩怨,帶着凜裂的氣勢,帶着毫不猶疑的決心,直入倪曉嘯的心門!用跟妹妹相同的死法,帶着倪曉嘯僅僅認回不到五分鐘的女兒,狠命重演了一幕當初姚佳尼赴死的情景。

都說愛,都說恨,卻誰也不及姚佳如對愛恨的強烈,讓我們此時按下時光暫停鍵,找到姚佳如的日記翻閱看看,“最深的仇恨不是要你死,而是要讓你生不如死!!”這是姚佳如在她最後一篇日記上寫的,筆劃蒼勁,着墨清晰,而且因為太過用力,最後的那一個死字甚至還被筆尖劃破了紙頁,字邊滲透開了一圈淡黑的墨跡,就像是血液迸射的痕跡。

在她縱身下跳的那一刻,沈再橋本已躍身過去伸手抓住了她一點點,大聲朝她喊着:“佳如,不要!!!”

只有一鈔鐘,姚佳如轉過頭來,向着沈再橋微挑唇角,展開了一朵說不出有多麽清奇瑰麗的微笑,一雙眼裏像是被注進了湖水一般的透澈清亮,一物無存,再橋,而我能給你的最後一個禮物,就是為你解決掉所有的煩惱與牽挂。對不起再橋,對不起了……

伴随着肩部咔嚓一響,手裏的觸感消失,姚佳如與小童,終于義無返顧地下墜,下墜,越來越快地下墜,帶着風,帶着雨,帶着衣袂撲啦啦的聲響,最後,卻還因為距離太過遙遠竟然都還聽不到觸地的聲音。

風,一下子就變得大而肆虐了起來,幾乎是發狂般的嗚咽,不斷地撕扯翻卷着天邊那些厚重的鉛黑色烏雲,跟着,雨也快速地飄灑了下來……啊!!!伴随着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怒吼,沈再橋突然間就像瘋了一樣轉身連滾帶爬地沖往下樓的門口……

倪曉錦收回目光,轉身走向了倪曉嘯。

僅僅還只是細雨微斜,卻也已快速就将倪曉嘯的全身打濕,可他仍站着,站着,就像一尊蠟像,一動不動。

“哥,”倪曉錦上前輕喚,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倪曉嘯的臂,“哥哥……”她只是這樣一再叫着,而且她現在好像也只會這樣叫了,心瘋狂地揪成一團,四下蔓延着針刺般的疼痛,讓人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倪曉嘯慢慢移頸對向她,眼神是哀滞的,微微地虛動着嘴唇:“小童,小童是我的孩子?小寶,她剛剛說,那個叫小童的女孩子,是我的孩子?”

龐大的雨幕中,倪曉嘯的臉已是死灰一片,表情與眼神也像死人一般的空洞無物,睫毛全濕,厚重地耷拉了下來,呼吸變得雜亂而又虛弱,而且幾乎已聽不見他喘息的聲音,全身冰涼,像是體內的魂魄已被抽去,只剩了一具毫無意義的空殼,他也沒有等到曉錦回答他,緊接着又兀自喃喃地說:“她就這樣把我的孩子殺死了,而她竟然說,這是佳尼給我的最後一個禮物……”

“哥!!!”心痛已成萬劍穿心,眼淚失控地落下來,倪曉錦越發說不出話來,只是伸手緊抱住哥哥将頭埋入了他的胸口,卻不想,耳朵覆上的那一刻,卻聽見了那一番毫不正常的像是戰鼓齊鳴一般狂亂的心跳聲,她大驚,剛想擡頭問,卻看見倪曉嘯已經兩眼一閉,直挺挺地向後厥倒下去……

“哥哥!!!”被倪曉嘯帶倒在地的倪曉錦,滿帶驚恐的這一聲凄厲大吼,配合着天邊那一道在同時間劈空閃過的樹狀銀光,陰暗的天幕頓時就像是被硬生生地撕裂成了兩半一般,巨大的雨,終于開始了它痛快淋漓的傾盆而下!!雨水迅速就将躺倒在地的這倆兄妹盡數淋濕,啪嗒啪嗒,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又濕又涼的,仍是一如既往地毫不留情。

而30層樓底下的另兩個身體,此時也在同樣地接收着這道清澈冰涼的雨水的浸淫與洗禮,也是同樣的毫不留情,或者也可以說成是,一視同仁。凡人身處的這個世界,到處都充滿了不公平不公正,不是權貴當道,就是邪惡橫行,卻唯有這地球這宇宙這個大自然,卻是從來都童叟無欺最為公道。

地上破碎的那兩具身體,在雨水四濺的泥地中擺着各自奇怪的姿勢,不同的是,姚佳如是緊閉雙眼唇角平和,一臉從容處之的安詳神情,可是反觀小童,卻是圓睜着兩只凝聚着最後一刻巨大恐懼的眼睛,緊握雙拳,死不瞑目。從她們倆人身上各處流出來的血,洇洇地随着雨水流淌着,混合着地上的泥污,匆匆忙忙地四下流散着,消失着,快速而又義無返顧地逃跑着,再也尋不回來,救不回來,回天無力。

沈再橋一路連滾帶爬,等終于找到她們的時候,出事地點已被一些圍觀的人群所包圍,各種驚嘆悲鳴責問猜測不絕于耳,等到他推開衆人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便只覺兩眼一黑,整個人雙膝一軟咚的一聲往前跪倒在地。跪倒之時,他好像有伸長了手臂,試圖想最後一次去握一握小童的小手,卻最終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就那麽,一點點……

警車嗚哩哇啦地響起,跟着救護車的警笛聲也快速地在由遠及近……

雨水狂飚。

天邊的烏雲,越積越多,厚重得像是一大塊一大塊渾圓莽撞的石頭,一顆一顆已是快要承受不住将要砸落下來一般,破空傳來一種快要讓人窒息的巨大壓力。

終是無法挽回了,就跟五年前一模一樣,不管是愛,還是恨,不管是遺忘,還是複仇,最終流逝的,終究還是那些不可挽回的生命,如此絕無反悔的餘地,如此恩斷義絕的堅定絕決,卻又是如此,不堪一擊的生命。

兩個小時以後,這場混亂,在醫院裏繼續。

倪曉嘯被送進了急救室,急診醫生正在請求心外科的大夫幫忙。

姚佳如和小童的屍體被送進了太平間,警察們正在忙碌地組織訊問。

沈再橋原先是一直跟着運送屍體的車的,在車上,他還一直屏息靜氣努力撐住清醒,緊緊地盯着擔架上的那兩具支離破碎已無半點氣息的身體一刻也不敢放松,救護車的醫務人員發現到他面色不對,“這位先生,你最好先休息一下。”但他也不回答,沒反應,直到屍體被送進太平間了之後這才像是一口氣終于被抽走了似的,突然就失去意識重重地倒在了醫院的甬道上,于是就被醫生護士們直接擡往了觀察室。

倪曉錦一直等在急救室門外。

今天的醫院格外的忙碌,急救室裏似乎還有一批車禍傷員,走道裏有好多人在哭,有呼天抹地的媽媽,有哭到喘不上氣的年輕妻子,還有已被眼前的情景吓到哭不出聲的孩子,睜着一雙挂着碩大淚珠的大眼睛,一臉茫然地四處打量着,手裏,緊緊地抓着一只也不知道是誰的大人的褲管,一動也不敢動。

倪曉錦的目光,漸漸就靜止在了那個小孩的臉上,一瞬不瞬。

爸爸死的時候。

她和哥哥也是這樣,一直站在手術門外,身邊站滿了人,卻,沒有一個是真正關心他們的親人,只有各位心懷叵測的大哥們,和那些衆多的從來都是看菜下碟只會趨炎附勢的黑道小弟們。

空氣是凝滞着。

她們只是在期待着親人的安好,而其它人,卻是在祈盼着一位老大的倒下,好讓他們成為新的老大站起來。

人心不古,從來如是。

想到這兒,她朝那個孩子輕輕地笑了笑,以為這樣也許能夠讓他稍感安心一些,卻沒料到,那孩子突然就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跟着就立馬更緊地趴近他身前的那條腿,擡頭索要抱抱,顯然是被她的笑給吓到了。

倪曉錦微微一怔,愣住了。

不要跟陌生人說話。這從來都是父母親不吝予孩子的警語之一,可孩子們,都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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