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卷首

我在黑暗裏傾聽;呵,多少次

我幾乎愛上了靜谧的死亡,

我在詩裏用盡了好的言辭,

求他把我的一息散入空茫;

而現在,哦,死是多麽富麗:

在午夜裏溘然魂離人間,

當你正傾瀉着你的心懷

發出這般的狂喜!

你仍将歌唱,但我卻不再聽見──

你的葬歌只能唱給泥土一塊。

-----------------------------------節選自【濟慈(1795 - 1821)英國浪漫派詩人】 詩作【夜莺頌】

Chapter 39

這是一個夢,沈再橋對自己說。

狂風呼嘯,暴雨如注,雨點落在身上時就像是巨大的冰塊砸下來似的又冷又痛,讓人躲避不及而又難以承受。

灰色的雨幕中,有衆多的臉,正在表情扭曲地哭泣着,她們中有他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但更多是他根本就看不清楚的人,個個面容蒼白,眼神含冤帶恨,不斷伸着猶如枯枝般細弱的手臂向他重重探來,慘白的嘴唇陣陣嚅動着像是在念念有詞,可他卻,根本一點兒也聽不見她們在說什麽……

于是他向前奔去……用力地擺動雙臂邁開長腿……他奮力地睜大眼睛試圖讀懂她們的唇語,可卻終因雨勢太大而不得其果……而就在這時,畫面突變,一個小女孩忽然倒吊着頭從他眼前掉落下來并且沖着他發出了一道驚恐而又凄厲的聲音:“沈叔叔!救我!!!”

是小童!!

他大驚,于是更加用力地加快了他的腳步,可是這時,雙腿卻越發猶如灌鉛,竟然連一步都動不了了……

巨大的風雨中,突然自幽深的遠處傳來了一道沉悶的像是重物墜地的聲音,“砰!”

這是一個夢,他對自己這樣說,這一定只是一個夢,所以,快點醒來,醒來便可以結束了……

“再橋,再橋……”

耳邊似乎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雖不溫柔的卻奇怪的可以讓他感到安心的聲音。

他幾乎是快要哭出來地扯開一個笑,老天,果然是個夢,而且終于有人來叫醒他了!于是他歡喜雀躍地睜開了眼睛……

“再橋。”聲音漸漸清晰,而且開始變得真實。

沈再橋的眼簾裏,這時迎入一張女人的臉,這張臉,雖算不上是溫柔,甚至可以說就連普通的适意都沒有,只是好在還有一雙隐含擔憂的眼睛總算挽回一點分數。

“沁渝?怎麽是你?”他啞着嗓子問了這一聲,說完才感到喉嚨燃起一片燒灼的痛。

“是這裏的醫生給我打的電話。”她回答說,跟着她又補了一句,“是用你的手機打的,剛好就找了我的號碼。”她的聲音,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而疏離,但是至少,還是真實而存在的。

聽了這話,沈再橋頗有些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然後就掙紮着要坐起來,“是嘛,看來醫生也算是蠻有預見性的,居然知道選你這個處事最冷靜的人來看我。”

馮沁渝沒理他的故作輕松,默默地上前扶他坐好,過了一會兒又問:“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沈再橋愣了一下。

發生了什麽事?什麽事……他飛快地皺起眉表情痛苦。

真的要想說清這是怎麽一回事,估計怎麽的也得花上個三天三夜吧,可她馮沁渝是那種會花上三天三夜來聽他講故事的人嗎?他搖頭:“沒什麽。”轉頭看了一眼床邊還在滴注的藥水,他開始剝起手上針頭的膠布。

“我都聽醫生說了,說你是跟着運送兩具屍體的車進來的,才到沒一會兒就暈倒了!”馮沁渝毫不客氣地戳穿他的謊言,目光冰冷如箭,卻又隐隐閃現某種不經意的關切:“再橋,你對我,就用不着隐瞞什麽了吧。”

一聽這話,沈再橋一下子就像是被某種尖刺突然刺到了似的,整副身體都明顯地抽搐了一下,他怔着,沉默了許久許久,方才恍恍惚惚地壓低嗓音斷續着回答:“是以前醫院的同事……剛剛,跳樓死了……還有一個,是她的外甥女……叫小童,才五歲……剛剛,也被她抱在懷裏一起跳下去了……”

話音一落,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馮沁渝顯然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個答案,整張臉頓時變得慘白一片。

沈再橋看她這樣,眼裏的憂傷就越發像是洪水一般失控地滾湧了上來,他還活着,啊,他們都還活着,可她們卻都已經死了,而且還死得那麽慘!一想到這兒,他頓時一陣氣血上湧,遂忿忿然将手上使勁,一把拔掉了手背上的針頭搖晃着就想要爬下床來。

“再橋!你要幹什麽?”馮漢渝此時顯然也有些慌了,明顯有些驚惶失措地俯身過來一把扶住了沈再橋的手:“醫生說你的身體還虛弱的很,打完針都還要繼續卧床休息才行的。”

沈再橋轉頭看着她,慘白的臉孔一陣一陣地泛青,可是眼睛裏卻是像着了火一般的通紅:“小童,小童還躺在那裏,在太平間裏,又黑又冷的,小童會害怕……”

“可是再橋,你……”馮沁渝頓覺一陣心酸,可是她一向不會勸人,所以也只知道又氣又急地緊緊抓住他不讓他走而已。

而這時,胃裏突襲一陣強烈的抽搐,讓沈再橋又一次眼前全黑,他再一次失去力氣,竟然整個人向着右邊軟軟地歪倒了過去,幸虧馮沁渝眼明手快及時扶住了他。

在他全身重壓之下,馮沁渝能夠強烈地感覺到他的身體正在明顯地發着抖,整個人都在無力而勉強地抵抗着身心兩面這巨大的痛楚與折磨。

在馮沁渝的印象當中,沈再橋盡管一直是有胃不好的毛病,但他卻從來不會在人前表現出他軟弱的一面,換言之,他從來就不會是一個虛弱無力的人,不管遇到任何事,他也一直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對任何事都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所以就算是遇上了天大的事,馮沁渝也以為他是不會被打倒的,可現在……

她卻看到他無助成這樣……

“再橋,你別急,不管是什麽事,最終也得一件一件地做。”她側身抱住他,低低地這樣勸說着,語氣是難得一見的溫和:“放心,我會幫你的好不好。”

沈再橋勉強睜開眼皮略顯吃驚地望住馮沁渝,這目光裏,一開始是有些吃驚,猶疑,但到了最後,終于還是有些難以抑制地浮出了一些軟弱:“沁渝……”

“那現在,先躺下來休息好嗎?”馮沁渝繼續開口,神情又恢複了往常的強勢與堅硬,“醫生說你至少得挂完這瓶水才可以離開的。”

“我……”沈再橋本來還想說什麽的,最終又在馮沁渝完全沒的商量的目光中敗下陣來,他不再堅持,實際上他也是無力堅持,他知道馮沁渝說的對,不管是什麽事,最終也得一件一件地去做。

他就着馮沁渝的支持慢慢移回床邊躺下,閉上眼睛,他一邊默默地忍受着胃裏越來越強烈以至于幾乎快要炸裂開來的劇痛,一邊毫無頭緒地想着接下來到底要怎麽做。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馮沁渝低聲地對他說,“再橋,我先去叫護士給你重新紮針。”然後,又聽到她踩着刻意壓低的腳步聲迅速離開了病房。

他慢慢睜開眼睛,眼底再次湧現一片水意,直到此刻,他終于才有機會喃喃地出聲:小童,小童,叔叔對不起你……

※ ※ ※ ※ ※ ※ ※

醫院的急救室門前。

醫生面無表情地走出來,對着倪曉錦說:“病人的心髒病已經非常的嚴重,建議立刻入院排期等候心髒移植手術。”

什麽?

倪曉錦愣在當場,完全是一付遭遇了晴天霹靂的表情,過了老半晌才突然扯起嘴角一抹詭異的笑怔怔地問向醫生:“醫生您在說什麽?心髒,移植?”

醫生的表情越發不耐煩:“病人的病情都已經發展到這麽嚴重了你們作為家屬的居然都不知道?真是不可理喻!”說完,就甩開袖子管自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Chapter 40

兩天後,沈再橋簡單地操辦了姚佳如和小童的葬禮。

是他親自将倆人一路送到火葬場,陪在旁邊看着她們化了妝穿好了殓服,再親眼看着她們被送入了焚化爐。在一片洶湧的熾烈火光中,曾經的兩個真實的人,兩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變成了一堆虛幻的輕煙,無聲無息地飄散了,消失了。

他長久地望着那個已被封死的火爐門,似乎怎麽也無法相信,自己終将有一天,再也沒辦法見到她們了。

從火葬場出來,他擡頭看了一眼天空,遙遠的天際是一整片沉重的鉛灰色,厚重的積雨雲層層堆積着,像是風雨欲來,卻又始終沒有來的樣子,只是一再地壓抑着,壓抑着,像是一管半天也點不着的炸藥筒,知道它遲早要炸開來,卻又不知為什麽半天也沒有響動,只是吊在那裏,憑空地折磨着神經,令人焦灼而又恐懼。

馮沁渝一直陪着他做完了這些事。他到底還是感激的,所以當他轉頭看向她時,他還是努力地浮出了一絲微笑:“好了沁渝,事情都辦完了,接下來你還是忙你的去吧,謝謝你這幾天的幫忙。”

馮沁渝看着他,當然并沒有馬上離開,而且眼中的擔憂還一波接着一波地持續洶湧,像是在看一個令她無限擔心的小孩子。

他在心裏苦笑。

曾經她是一個多麽好強的人,堅定,冷酷,對自己心中的目标總是锲而不舍絕不放棄,當然也會為了達到目的而毫不手軟地放棄一切可能造成阻礙的東西,這裏面,就包括了柔情。

可這幾天,她卻對着他沈再橋,展現了如此諸多的柔情。

這在以前,是多麽不可想像的事啊。

可如果,如果早在他們最初相識的那時起她就能夠對他展現這樣的溫情,那也許,他沈再橋今天也不會走到這一步,他沈再橋的人生軌跡也不會成為現在的這個樣子了吧?

他勉強浮起一抹笑,“怎麽了?好像有點舍不得的樣子嘛,難得跟我在一起相處了這麽多天,是不是突然就發現了我身上的魅力,覺得我這人其實也蠻不錯的是不是啊……”

“再橋,別再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你明知道一點也不好笑而且完全不适宜。”馮沁渝皺着眉頭狠狠地打斷了他。

沈再橋便讪讪地斂下了笑容,悶聲不語了。

“我送你回家休息吧,看你臉色差得跟鬼一樣,還好意思說什麽魅力這種話。”馮沁渝一邊瞪他一邊低頭從包裏掏出車鑰匙。

沈再橋看她一眼,語氣軟弱下來:“如果不太麻煩的話,我想請你送我去另一個地方。

這個地方,結果是周建的老家。

雖然已在一周前下了葬,但是周建的父母仍舊沉浸在巨大的悲痛當中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兒子已經離去的事實。沈再橋一向與周建交好的事他們也略有所知,所以當他們看到沈再橋時,眼裏的悲傷頓時更甚了起來,像是憑空找到了某種可以跟兒子溝通的渠道似的,開始拉着沈再橋的手不斷地跟他絮叨起關于周建的事。

從周建打小就愛尿褲子開始說起,一直說到剛剛前段時間的母子間的最後一次見面:周建說要帶兩位老人去海南旅游的事。

“他一直說忙啊忙啊,一直找不到空陪我們吶,存的假期早就足夠他跑遍整個中國的了,可就是騰不出空來,然後那天突然就跑來跟我們說,快啦快啦,再橋都說啦,等他手邊的事兒一忙好,他就回來把所有的班全頂啦,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出去玩個痛快了……”周媽媽一邊說着一邊擡着袖子抹眼淚,“我就跟他說,我跟你爸呀哪兒都不想去,就想着你能常回家來坐坐休息休息,別一天到晚把自己忙得那麽累,雖然你是醫生,一天到晚得要救別人的命沒錯,但是也要記得好好地照顧好自己啊……”

沈再橋就那樣默默地坐着默默地聽着,一句話也沒有回,低着頭,強抑着鼻頭的酸意。

“哪知道,他就這樣走了……”剛說了這句,周建媽媽頓時就失聲大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又說,“當時,我還沒來及跟他說,我拿了一些女孩兒的照片想說讓他看看哪天就挑個中意的去談談,可結果,結果就……”

沈再橋終于再也忍不住,從眼眶裏滾下大滴的淚來,他伸手拍了拍周媽媽粗糙的滿是褶皺的手背,哽咽着勸了一句:“阿姨,別太難過……要注意身體……”

一旁端着茶壺要幫沈再橋添水的周爸爸這時也終于隐忍不住,顫抖着聲音勸了老伴兒一句,“你別再說了,看把人孩子難過的……”

周媽媽一聽這話,立刻吸着氣用力地往回收淚,紅着眼眶看着沈再橋一連聲地道歉。

沈再橋聽了只是越發心酸,沖動擡頭:“叔叔阿姨請放心,以後我就是你們的兒子了,有什麽事盡管叫我,我一定會替周建照顧好你們,幫他盡床前之孝的。”

“好孩子,好孩子……”兩位老人一起拍着沈再橋的手臂,滿臉感激不盡,而後又再度一同垂下頭泣不成聲。

沈再橋默默擡頭看向放在案臺上的周建的遺像,眼眶處泛起一陣劇烈的痛楚:“周建,周建你會原諒我嗎?”

走出周家,對面的馬路上,馮沁渝正站在車旁低頭講着電話,樣子看上去不是很平靜。

頭頂的陽光直到這時方才終于熱烈了起來,接連下了幾天的豪雨,致使水泥地上到處都是水窪,但是他想,在如此熾熱的陽光底下,應該不用多長時間,這些水,就都會被蒸發地一幹二淨了吧?

那麽,那麽仇恨呢?

也會有一天默不作聲地消失嗎?

當他想到了這個問題,他頓時停住了腳步,眼前的這個世界,突然間變得完全不真實了起來,他怎麽了,他是為什麽會站在這裏,他是憑什麽還可以站在這裏活蹦亂跳地活着?明明,最該去死的那個人,不正是他嗎?

被他以毫不在意的态度玩弄了的姚佳尼,被他違心拒絕了的姚佳如,還有他明明答應過一定會好好保護她的小童,更有那個成天被他叫着“去死去死”最後還說什麽“讓他去泡海水浴泡到像死人一樣發漲為止”的笨蛋周建!大家統統都是被他沈再橋害死的,可偏偏現在,卻只有他一個人還活着,還活着,還TMD的無恥地活着……

想到這兒,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陣發悶,跟着就是一道強烈的惡心感,他知道大概是又要吐了,卻沒想到……喉嚨口湧上的是一股他從不熟悉的腥甜感,而正在他剛想猶豫之時,他就已經幾乎是失控般的,一下子張開了嘴巴,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滴滴答答……

地上迅速落下一堆紅色的圓點點,一個點一個點,像是剛剛綻放的雪中紅梅,一小朵一小朵無聲而嬌弱地盛放着。

他一時間有些驚住,半晌都動不了身子,只是維持着向前半彎着腰的姿勢,看着地上那一些被自己吐出來的血點開始發呆。

頭頂的陽光,開始變得更加地灼熱了起來,簡直像團火一樣照得他的後背一陣一陣地發燙,嗞嗞作響,好像,只要再輕微的一個觸碰,就可以直接将他呼的一聲燃燒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聽到了馮沁渝的聲音,“再橋,再橋……”接着,就是她向他奔跑過來的腳步聲。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立刻拿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然後迅速直起身向她跑來的方向快步迎面而去,“哦,我來了……”

他不要再讓任何人為他付出什麽,因為他知道,他已承擔不起。

城市的另一端,倪曉錦正蹲在醫院通道的地上,手裏緊緊地握着一副手機,目光呆滞地看着屏幕上那一串早已按好卻始終沒有按下通話鍵的手機號碼。是,大叔的手機號碼。

Chapter 41

倪曉嘯從接連兩天兩夜的昏迷當中醒了過來。

他艱澀地擡起眼皮,發現眼前一個人都沒有,但頭頂那雪白的天花板,還有周遭那一股子難聞的消毒水氣味都還是讓他迅速就了解了所處的環境,他皺緊眉頭,試圖動一下自己的身子,但結果卻是徒勞,不但全身酸軟無力,而且胸口還有一道類似鬼壓床一般的令他無法動彈的窒痛感。

他輕咳了兩聲,感覺呼吸很困難,垂眉一看,果不其然,是帶上了呼吸面罩。

居然還活着,他這樣一想,竟又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很想死去的樣子。

這時,倪曉錦從門口進來了,一看到他已經清醒,頓時就邁開大步朝他奔過來:“哥,哥哥,你醒了嗎?”

他睜開眼睛望向她,剛一看見她那一副疲憊憔悴的模樣,心口就再次疼了上來,就像巨石擊落般的沖撞幾乎令他昏厥,但他還是努力放松表情喊了她一聲:“小寶。”

這一聲沙啞的“小寶”頓時令倪曉錦憋了好幾天的眼淚一下子就奔湧了出來,她軟弱無力地趴倒在倪曉嘯的身上,咬着嘴唇就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孩一樣嗚嗚出聲。

倪曉嘯微微嘆了口氣,從被子裏艱難地擡出手,卻又支楞在半空中,直到過了好半晌才能将手輕輕地放在了倪曉錦的背上而後拍了拍。

此時,窗外有陽光射進來,一副慵懶的模樣若有似無地在他的眼前搖來晃去的,帶着一些并不熱烈的黃色光斑,影影綽綽地搖落了他那滿眼的重重陰影,他想着,終于,一切都結束了。

原來,複仇果然不能帶來任何快慰,即使成功了,也只餘滿滿的空虛而已,更何況是像他現在這樣的,結果卻是完全的慘敗,簡直是一敗塗地。

不是從沒考慮過複仇的後果都會是什麽,卻終究沒有想到過結果自己也會成為別人複仇的對象而最終被姚佳如所利用落到了如今這步田地,人算不如天算,原來是這樣一個道理。

只是,小寶怎麽辦?他自己是早已做好赴死的準備,只是,小寶怎麽辦?

他不斷地輕拍倪曉錦的後背,試圖安慰她不要再哭了,可誰知倪曉錦竟越哭越兇,似乎半點想要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他不禁就有些困擾地皺起了眉頭,用另外一只手扯開了呼吸面罩,然後對着倪曉錦的耳朵低低地說了一句:“小寶,別再哭了,哥有話要跟你說。”

※ ※ ※ ※ ※ ※ ※

馮沁渝一直送沈再橋到了他家的公寓樓下。

“回到家要記得好好休息別想太多了。”馮沁渝手扶着方向盤轉頭看着他說。

沈再橋對着她笑了笑,但神情明顯疲憊:“知道了,你也是,回去開車小心點。”說完,就動手打開車門打算下車,可誰知,忽然又被馮沁渝的手拉在了原地,他一時有些愕然,愣在了原地。

馮沁渝看着他,雖然眼裏并沒有流露出多少奇特的神色,但是眉目間的郁結卻還是讓人很清楚地看見了她的擔心。

這層擔心,由來已久,只是從不曾如此地清晰過……

沈再橋感到自己的心明顯的顫抖了一下,那股憂傷而頹敗的感覺又一次兜頭撲面地來襲,他低下頭輕聲地說:“沁渝,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馮沁渝微微睜大了眼睛表情略有不解。

沈再橋苦笑:“每次你這樣看我,我就會覺得自己是個什麽都不是的大笨蛋,像個你眼中扶不起的阿鬥,像個會被人人恥笑的跳梁小醜!”說完,他似乎咬了咬牙。

馮沁渝輕聲駁回:“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再橋轉過頭,看向車窗外:“那你就更不該用那種眼神看着我了,你明知道,我從一開始就……”可話音未落,肩膀卻突然被人擒去,跟着身體也被人用力地拉回,馮沁渝的臉,登時就近在咫尺,清晰可辯。

她還是那樣定定地看着他,而眼底卻已泛起微紅:“再橋,我知道你這幾天一直很難過,而且接下來也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你都會很難平靜,但是,請你一定不要自暴自棄好嗎?其實你也知道,我一直,一直,當你是……”

聽到馮沁渝這樣說,沈再橋的心頭陡然一驚,各種紛亂的猜測就像是蚊蠅一樣在大腦深處來來回回的令他有些頭暈目眩,他輕顫着微吟出聲:“沁渝,你在說什……”

可是馮沁渝卻沒有回答他什麽,而是突然間俯身過來輕輕地吻住了他……

※ ※ ※ ※ ※ ※ ※

“小寶,聽哥的話,這幾天就準備動身,一刻也不要耽誤了。”倪曉嘯費力地說着,盡量讓自己能夠吐字清晰。

“哥,你在說什麽啊?”倪曉錦擡起頭一臉困惑地看着倪曉嘯,淚花凍結在眼角。

倪曉嘯又閉了閉眼,稍微調适了一下呼吸,跟着繼續說:“我已經把所有的錢彙入了你在澳洲的一個帳號,而且在那邊也已經幫你聯系了音樂學校讓你繼續上學,你随時可以……”

“那你呢?”倪曉錦又氣又急地盯着他追問。

“我?”倪曉嘯怔怔地一應,半天也沒有下文。

他早已沒有退路。

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要讓自己有所退路,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打點好了,而唯一失算的是,他最後竟然沒能傷到沈再橋。“傻瓜,我這裏還有社團,怎麽走的開?”他毫無頭緒地扯了一個理由。

“哥哥不走我怎麽可能走!!”倪曉錦扭起眉頂他,态度竟是久違的嬌蠻任性。

倪曉嘯睨她一眼,冷然一笑:“你是舍不得那個沈再橋?”

倪曉錦的臉刷的一下變白。

“都跟你說了,那個家夥是個花花公子,用那種方法報複他,是沒用的。”倪曉嘯表情越發僵硬,甚至,還有些惱怒。

倪曉錦咬起唇發了一會兒怔,而後再次望向倪曉嘯,幽幽然出聲,“哥哥,這件事,就這樣讓它過去算了好不好?”

倪曉嘯淡淡瞥向她。

“報仇雪恨,真的有那麽重要嗎?重要到,可以為它犧牲掉自己所有的一切?”

倪曉錦的這一句話,頓時令倪曉嘯陷入了沉思。

小童,這時候,他突然間想起了小童,那個剪着童花頭,長着一雙與姚佳尼毫無二致的細長眼睛的小女孩,他的心頭頓時湧過一陣強烈的酸楚,他從不知,當年他的一時沖動,竟會帶來如此漫長的仇怨,以至于必須要面對親眼目睹親生女兒慘死眼前這樣的至極報複,那個姚佳如,到底是有多恨他,才會這樣一路隐忍,直到最後一刻才将這個事實全情以告,以期待着他倪曉嘯的最終崩潰。

他的手,曾經活生生地觸摸過小童,卻,是以一個兇手的身份,以一只企圖剝奪她生命的魔手将她扼在自己充滿惡毒念頭的懷裏,身生骨肉,一直共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五年了,卻從不曾知曉對方的存在,而生命中唯一的接觸,竟是來自于死神的催命符,小童,小童,那個小小的小女孩,居然是他跟佳尼的孩子……倪曉嘯剛一想到這兒,就感到胸口猛烈地竄過了一股電流般的劇痛,他蜷起身體狠狠地憋了幾口氣,而後将頭虛弱地埋入枕頭,低喘出聲:“小寶……聽話。”

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只要一聽到他叫她小寶,倪曉錦就整個人開始崩潰,而且腦袋裏就像打雷一般地争相響起醫生說的話,“要趕快做心髒移植手術,但是即使作手術,成功率也不是很高,更何況,還要等待合适的心髒做移植,所以,要做好充份的心理準備。”什麽準備,什麽狗屁的心理準備,她倪曉錦的哥哥,才不會那麽早就死掉呢!!!不,哥哥才不會死的呢!

“哥,要不我們還是一起走吧?”倪曉錦擡起一片濡濕的臉問向倪曉嘯。

“走?走去哪裏?”

“離開這裏,走得遠遠的,去到一個完全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倪曉錦的眼睛愈發紅了,幾乎是惡狠狠地這樣說。

倪曉嘯看着她,眼神慘淡,好久都沒有答她,而後,靜靜地轉頭,将眼睛投向了淡淡發亮的窗外,輕吐出聲:“小寶,我活不久了……”

※ ※ ※ ※ ※ ※ ※

這個突如其來的略顯陌生的吻,差點就要了沈再橋的命……

不是沒有迷醉的,那種溫暖的觸碰,與鮮活的呼吸,幾乎令這幾日一直處于渾噩迷茫的狀态下的沈再橋感受到了難得的深深的迷醉,但最終,卻是詫異與疑惑占了它的上風,沈再橋倉促地移開了身子,雙眼迷茫地看着馮沁渝,咻咻地喘着氣:“沁渝你……”

馮沁渝的臉,竟染上了少有的一片赤紅,她低着頭沉吟了半晌,方才輕聲微言:“再橋,我,這算是在偷情嗎?”

她的眼睛,一向冰冷高傲所向無敵的眼睛,這時竟突然間盈上了水意,就像一只受傷的或是見到別人受傷的小動物一樣,充滿了搖搖欲墜的楚楚哀憐。

沈再橋愣住了。

偷情?

做為馮沁渝突然間會說出這樣的話,沈再橋覺得事情果然很嚴重。

他看着她,仔仔細細地研究着她臉上每一個角落裏的表情,最後,他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不是,我認為,你只是在耍我。”

Chapter 42

“不是,我認為,你只是在耍我。”沈再橋這樣說。

馮沁渝看着他,沒有反駁,而是再一次俯身過來,又一次地吻住了他……

車廂內漸漸熱氣升騰,霧氣将車內車外隔成了彼此完全不能看見的兩個世界。

有一種想要共同逃離的感覺,刺激地令人發狂。

熾熱的烈火,由她的唇瓣吐出,随着動作的侵入,淡淡地湧入他的口腔,帶着令人迷醉的熱氣和某種強烈的索取,漸漸地點燃了他這幾日被那些濃重的悲傷所沉重掩埋的欲 火……幾次被試探與撩撥之後,終于他也開始了回應,開始了一種幾近瘋狂的回應,他閉上眼,動作娴熟地将自己的舌尖用力地探入了她的口中,絞住她那只同樣也在顫動探尋着的舌尖開始不斷地糾纏,翻卷,吸吮,霸道地想要占為己有,瞬間堕入迷茫的暢快,鼻間的氣息在彼此之間快速地交換着,而底下的手臂,也已經自然而然地用力抱緊了她,車內越發顯得悶熱,車窗上全都是倆人吐出的熱氣,籠得像霧一樣的模糊朦胧,身上的體溫就像火苗一般極速竄高,感覺下一秒,就可以将彼此互相燃燒了起來……

也許,就這樣燒死了,也不錯!他在心裏幾乎就像吶喊一般地這樣說。

※ ※ ※ ※ ※ ※ ※

“再橋,這是我的學妹,人家很崇拜你呢,你要不要跟她試着交往看看?”十七歲的馮沁渝說。

“再橋,你這個無情的家夥,話說你這是第幾次失戀啦,幹嘛每次分手都要把女孩子弄哭啊真沒品!”十九歲的馮沁渝說。

“沈再橋你這個花花公子,玩弄愛情對你來說,就有那麽好玩嗎?”二十二歲的馮沁渝說。

……

沁渝,也許你永遠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因為誰才會去玩弄愛情的,因為,你根本也不想要去知道。我,沈再橋,在你的眼中,只是一個你永遠也不會觸碰的只能做為朋友而存在的人物,只是你父親的醫生,你弟弟的哥們,然後和你,做為偶爾偶爾,只能是非常偶爾的情況下,為各自解決軟弱心情的藥劑而已。

……

※ ※ ※ ※ ※ ※ ※

當沈再橋的手,幾乎已經無意識地探入了馮沁渝的外套接觸到了她真實而發燙的肌膚之時,他忽然一個激靈,某種類似于理智的東西瞬間回腦讓他一下子停住了手,跟着,他就感到胃裏一陣猛烈的抽搐,眼前一黑,他忍不住退開了身子打了一個哆嗦。

馮沁渝敏感地察覺到了,低頭問他:“怎麽了再橋?”

一股越發空虛的感受就像冷水一般兜頭澆下,他按了一下胃眉頭皺起來:“沒什麽。”

已經習慣了,應該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刻意要避開她的生活,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又一次在自己這麽軟弱的情況下被她挑畔了他的自控能力,馮沁渝,我……不是你的玩具。

“沁渝,不要這樣對我,不要可憐我。”他一邊将手圈在腹部,一邊輕聲地這樣說,因為不想被她看見自己的糗樣,所以就将頭再次調向車窗外。

馮沁渝聞言一怔,臉色刷的一下變白,她幾乎是發狠般地看了沈再橋一眼,目光中似乎是有些惱恨的,卻終究又很快就恢複了慣常的冷靜與疏離。

她重新在位子上坐好,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着,然後冷冷說道:“你下車吧。”

沈再橋回頭看她。

突然間,他似乎看到她的嘴角正在抽搐,可正當他剛想要出聲說點什麽的時候,馮沁渝竟先出聲了:“再橋,雖然我平時老愛說你是個花花公子總是以欺騙女人的感情為樂事,并且對此抱着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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