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探望
春末的夜晚,悶熱異常,天空發紫,星月隐匿,一場大雨即将到來。
春月、秋雲和紅鈴幾個婢女,待在山莊的廚房裏閑聊。
“哎,你們聽說了嗎?施堂主有個表侄子,今天剛到山莊,就幫那個影衛洗脫了嫌疑,高堂主都把這個案子交給他來查了。”春月人如其名,面如滿月,長相帶着福氣,她嗑了顆瓜子,對着其他兩人道。
“不是表侄子,是表外甥。”紅鈴更正道,她身材嬌小,淺笑間帶着點甜美,此時正選了竈臺上的幾碟剩菜,往手邊的一個食籃裏裝。
“哦,對,你就在藥堂,比我們兩個廚房丫鬟的消息靈通多了。”秋雲模樣秀氣機靈,在一旁道。
突然,一聲悶雷炸響天空,狂風撼動窗外的樹影,像是無數個漆黑的怪物趴在屋外向內窺視,屋內不知某處突然傳來了若有似無的“咔嚓”一聲,三人吓了一跳,安靜片刻,屋外又是一聲悶雷,大雨就這樣“嘩嘩”下了起來。
“哎,吓死我了,哈哈——”春月首先笑了起來,其他兩人也跟着笑了。
“聽說殺施堂主的應該是熟人,那不很可能就是藥堂的人麽,也就是說,兇手可能就在你身邊哎,紅鈴,你怕不怕?”
“你可莫再吓我了,從莊主下令要重查此事以後,我們整個藥堂都人心惶惶的。”紅鈴拍了拍胸口道。
“不過那個影衛也夠倒黴的。”秋雲道,“你們想呀,年初的時候,莊裏不就開始傳,要單獨再設立一個蒼龍殿,要麽是藥堂獨立,朱雀殿管理各種內務;要麽影堂和武堂拆分,各司其職。所以藥堂和影堂這小半年一直在暗暗較量。這次藥堂拿了影衛殺人這件事不放,不就是想證明是影堂指使麽,就算證明不了,也說明影堂對影衛的調/教失職。”
“嗯,大家都看得出來,也虧得那個影衛命大,一直沒認罪,撐到得救。”春月道,她看向紅鈴問,“哎,你有沒有什麽內幕消息?跟我們說說呗。君堂主這次是不是氣死了?”
紅鈴抿了抿嘴,顯然不想讓話題越說越開,道,“我哪有什麽內幕消息,也就是你們知道的這些。”她關上了食籃的蓋子,伸手一提,道,“我說你們,少嚼點舌頭根,萬一被兇手聽到了,說不定會來殺你們!”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屋外正好一道閃電劈過,如同黑夜睜開了獨眼,緊接着雷聲響起,把紅鈴的語調襯出幾分詭谲,連她自己都好像被吓到了。
春月和秋雲不由暗暗咽了口口水,這時,那若有似無的“咔嚓”聲又在屋裏響起,幾人對視了一下,春月朝着右手邊的一個屋子斜了斜眼,三人小心翼翼的繞過竈臺,探頭探腦的邁進那個屋子。
秋雲率先叫了起來,接着其他兩人也叫了起來,貼着側屋門邊站着的那人也跟着大叫了起來。
“你你你——”三人齊齊伸手,瞪大了眼睛指着那人,那人身着素衣長衫,秀眉鳳目,年輕俊俏,兩腮微微鼓着,嘴裏還塞着沒來得及咽下去的食物,怎麽看也不像是壞人。
“我……嘿嘿,”沈遙尴尬的笑了笑,舉起手裏吃了一半的糕點晃了晃,道,“桃酥……很好吃。”
丹木達帶沈遙去吃飯的時候,廚房已經關竈了,沈遙也是心大,讓丹木達把他帶到廚房,自己找了些糕點來吃,一吃就吃了好些時候。
想到剛才聽到的內幕,沈遙感到一陣心累,上位者勾心鬥角,把下位者當做犧牲品,這種事情,怎麽都讓人覺得憤懑不平。
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沈遙從廚房出來,想了一想,還是決定去探望一下玄七。
雨後天氣清爽微涼,沈遙踏着潮濕的石板路,找到了藥人居住的院子。
院門口點着兩個燈籠,有守衛看守,沈遙說明了來意,進到院中,迎面居然看到紅鈴提着食盒向外走來。
“……”
“……”
兩人均是一愣,沈遙首先作揖打了招呼。
“沈公子好。”紅鈴福了下身子回禮。
“你這是?”
“哦,紅鈴來給藥人送飯。”紅鈴晃了晃手中的空籃。
“這院中/共有幾個藥人?”沈遙看了看院裏兩排小木屋問。
“最近試藥的人比較少,總共只有四人。”紅鈴道,說話間握着籃柄的手緊了緊,沈遙發現她神情有些黯沉。
“你似乎不是很開心?”沈遙試探着問。
“嗯,”紅鈴猶豫着道,“您也知道,玄七……哦,就是那個被懷疑殺人的影衛的事……我剛才給他送飯,看他渾身是傷,心裏有些難過。”
“……”沈遙有些意外,只覺心頭一軟,問道,“他們給他療傷了嗎?”
“應該是給敷了些傷藥。”紅鈴微垂着眼睛道。
“他住哪個房間?我去看看他吧。”
“那間。”紅鈴給沈遙指了方向。
沈遙敲了敲玄七的房門。
屋裏傳來輕微的哐啷聲,接着門開了。
玄七出現在門內,他和沈遙的個頭差不多高,身形略為瘦削一些,身上正披着黑色粗布外衣,衣襟沒有完全合攏,鎖骨處的曲線優美,胸口處隐隐露出染血的繃帶。他的面容在昏黃的光線下半明半暗,臉上有些細碎的傷口,額邊垂下的兩縷散發把他深邃的五官襯得有些柔和。雖然神情透着無法掩飾的虛弱疲憊,但他仍立如韌竹,周身有種堅毅的力量感。
看到沈遙,男子露出微微吃驚的表情,頓了一下,迅速單膝跪地,向他行禮道,“見過沈公子。”
“好說好說,你快起來。”沈遙忙把玄七扶起,“我想來看看你,随便聊聊。”
“是。”玄七起身把沈遙迎入屋內,動作間,那哐啷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沈遙低頭一看,發現玄七的右腳上竟然栓了一根鐵鏈,鐵鏈一頭扣在牆角,長度正好夠他在屋內活動。
“這是什麽?”沈遙問。
“這是防止藥人逃跑用的。”玄七道,他的聲音低沉,還帶着傷後的沙啞。
“……!”
木屋裏的擺設非常簡單,一桌一床一凳一櫃。
沈遙坐在桌邊,玄七便立在一旁等他問話。
沈遙突然覺得胸口湧上一股脾氣,不管是眼前這人因為政/治鬥争而平白遭罪,還是因為這樣被拴在屋裏,都讓他覺得很不開心,心頭如同被壓了石頭,郁悶煩躁。
偏偏遭罪的那人卻面無表情,似乎對加之自己身上的種種都習以為常。
沈遙撓了撓額頭,站起來伸手去拉玄七的手腕,沒想到只覺眼前一花,對方手腕一翻,沈遙反射性的出手擒拿,下一刻,對方放棄閃躲,任由他擒住了手腕。
“……”
“……”
“沈公子恕罪!”玄七一怔之後,不顧手腕還被沈遙握着,迅速單膝跪地。
沈遙松開手,也蹲了下來。他兩手往玄七臉上上下一遮,只露出他的雙眼,仔細瞧了瞧,忽然笑道,“果然是你,三日前一個雨夜,在鸾青山的另一個山頭,和我在山洞裏對打的人就是你!”
“……”玄七面色微僵,沒有回話。
“你別不承認了,你當時雖然易了容,但是這雙眼睛我印象很深,絕對不會認錯。”沈遙說着,直接坐到了地上,和玄七保持一個高度。
“……”玄七睜大眼睛看向他,旋即立刻垂下目光。
“喂,還不承認啊?”沈遙繼續逗他,“你的眼睛形狀深邃,眸子格外幽深,只怕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吧。要不然,我去影堂問問你前幾日的行蹤求證一下?”
“……公子恕罪!”玄七心中暗暗叫苦,說着就要伏下身去,卻被沈遙伸手攔住,他只得低着頭道,“那日玄七外出執行任務歸來,誤以為公子是追殺之人,所以才……公子要打要罰,玄七認罪,只是……公子莫要再取笑玄七。”說着說着面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紅。
沈遙看在眼裏,只覺可愛有趣,道,“那好吧,你能扶我起來嗎?”
玄七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将他扶起。
沈遙注意到玄七面色蒼白泛黃,額角皺着青筋,有冷汗還在滑落,伸手便覆上玄七的額頭,玄七又是一僵。
沈遙用另一只手在自己額頭上試了試,面色一沉,道,“你都燒成這樣了,還想向我請罰?”
“玄七無妨,”玄七忙道,“之前冒犯公子,任由公子處置。”
“你跟我過來。”沈遙把玄七拉到床邊,把他按坐在床上,不容置疑的道,“坐在這,等我一下。”
玄七有些拘謹無措,但也聽話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