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問詢
沈遙推門出去,很快便端着個銅盆回來,裏面盛了半盆水。
“我在院中井裏打了些涼水。”沈遙對他解釋道,把盆放到桌上,自懷中掏出一塊白帕,用水浸濕擰了擰,走到玄七跟前。
“你還是躺下吧。”說着便要扶玄七躺到床上。
這動作對玄七來說着實太過陌生,他微微掙紮了一下,沈遙手上用了點兒力,道,“聽話,別鬧。”
“……”玄七心想,沈公子這怎麽像在哄小孩子。但不知是實在傷重乏力,還是沈遙的動作聲音帶有蠱惑,他竟也乖乖順了沈遙的擺弄,倚靠在了床頭。
沈遙把浸濕的帕子敷在他額頭上,冰涼的帕子則瞬間把額頭的昏熱降去不少,玄七覺得心頭一松,不由眯了眯眼睛。
“你吃過藥了嗎?”沈遙問。
玄七微微一怔,沒想到沈遙竟一直在關心他的傷勢,他想過沈遙會連珠炮般的質問他,讓他回憶施堂主遇害那天的經過,即使他真的是因為試藥昏過去了,實在沒有什麽記憶,卻不會有人相信;沈遙也許會因為他在山洞那日的冒犯,從刑堂借來刑具,對他責罰解氣。然而,絕不會是像現在這樣,讓他躺下來,問他發燒有沒有吃藥。
“喂——”沈遙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吃過藥了。”玄七眨動眼睛道。
“那就好,省得我這麽晚再跑去給你找藥了。”沈遙笑了笑道,“對了,待會帕子熱了,你就自己重新浸涼了敷在額頭。”
“多謝沈公子。”玄七順從的道。
“不謝。”沈遙挑起嘴角道。想到面前這人熬了将近一天一夜的刑罰都未認罪,便可知他的毅力有多強大,這個隐忍而堅毅的人,在自己面前卸下力量,任自己照顧,讓沈遙産生了一種奇妙的親近感和滿足感。
“公子不罰我嗎?”玄七忍不住道。
“啊?”沈遙趕忙回過神來,下巴一挑,道,“喂,那天在山洞,明明是我打贏了架,你可是落荒而逃的。本公子還要謝你陪我打架練手呢,幹嘛要罰你?”
“……”玄七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怎麽?不服氣?不服氣的話,等你傷好了,我們再比試比試。”沈遙作勢要撸袖子。
“玄七不敢……”
“呵,那我就算你主動認輸了哦。”沈遙笑道。
“……”玄七覺得和沈遙的每句對話都不在一個思路上,也罷,自己也沒什麽好争的。只是眼前的公子生得俊美,微微一笑,讓人有春風拂面之感,玄七的目光不由在他臉上多停留了片刻。
正想着,就聽沈遙道,“對了,玄七,我想問你,我表舅遇害那天,你有發現什麽異常嗎?再細微的也行,都說給我聽一下。”
玄七正色,回憶道,“昨日……屬下因為試藥,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施堂主就已經……”說了抿住了自己傷痕累累的嘴唇。
“那你昏迷前呢?有沒有什麽人來找過我表舅?”
“并無。”
“那你知道你昏了多久嗎?”
“屬下記得,昨日試藥是申時開始,那藥讓人胸腹疼痛,我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好像聽到了撞鐘的聲音。”玄七道。
“撞鐘的聲音?”
“嗯,我想,那應該是每日酉時武堂訓練結束時的撞鐘聲。”
“而小風發現表舅遇害是酉時剛結束的時候,也就是說,表舅遇害時間應該就在酉時之內。”沈遙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
“這個線索很重要,”沈遙擡頭看向玄七,眸光閃動,“你還記得什麽別的事情嗎?”
玄七眉頭微蹙,仔細思索,然後搖了搖頭。他忽覺胸口憋悶,不由低咳了一聲,帶着難掩的苦悶。他趕忙緊閉雙唇,忍耐不再出聲。
沈遙見狀,伸手過去,本想扶他起來幫他拍拍背,又記起他背上應該有很多傷口,于是便改為握住他的手腕,将一股真氣傳了過去。
真氣剛探入玄七體內,便感到一股抵抗,沈遙柔聲道,“放松,我幫你疏導一下真氣。”
“沈公子……”玄七吃驚,見沈遙不願罷手,只好盡量放松。
沈遙的真氣沿着玄七的筋脈而入,幫他運行了一個周天。
他皺着眉頭收回手,對玄七道,“你筋脈受損不輕,需要好生調理,這些日子好好吃藥,多打坐調息。”
玄七看着他,烏眸似深潭淬入秋雨,波動無聲,最後只是化作一聲,“多謝公子。”
沈遙覺得他似有難言之隐,卻不願訴說。
躊躇了一下,沈遙問,“玄七,你恨我表舅嗎?我是說,他拿你來試藥……”
“屬下怎麽會恨施堂主?”玄七有些詫異的看向沈遙,道,“試藥是屬下職責所在,服從主命是我等存在的價值,施堂主所做之事并無任何不妥。” 他的聲音毫無波瀾,似乎在說着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沈遙看玄七一副由衷的表情,心中郁悶煩躁之意又泛了起來,堅強乖順的人,怎麽就被變得木然無感了呢,就像被剝去了人心中的一些重要東西一樣。
他擡起一只手想要揉額頭,又猛地放下,看向玄七道,“玄七,咱們一定要查出真兇,為了我表舅,也為了你。”
玄七的烏眸中似漾過一絲漣漪,很快消逝不見,他依然面無表情,但卻點了點頭,道,“玄七責無旁貸,影主已下令我協助公子破案,但憑公子吩咐。”
“嗯,”沈遙沖他笑了笑,道,“那今日你且好好休息,我便先回去了。”
沈遙走向門邊,突然聽玄叫了聲“公子”,他回頭一看,見玄七起身下床,認真跪了下來,對沈遙道,“公子今日幫玄七洗冤,玄七還未來得及感謝公子,請受玄七一拜。”
“哎哎,不用拜了。”沈遙趕忙上前,沒來得及阻止,玄七已經拜了下去。
沈遙把他扶起來,看他幽深的眸子帶着真誠,苦笑道,“你可真是……”
随着玄七的動作,他腳上的鐵鏈從剛才起便一直發出哐啷之聲。沈遙低頭看了看,愈發煩躁起來,道,“這東西實在太礙事了。”說着,竟蹲下身去,直接用手扯拽。
“沈公子……”玄七驚得也蹲了下來。
沈遙發現腳鏈是玄鐵所鑄,結實異常,便對玄七道,“你在這裏等我。”說着便沖出了門去。玄七呆在當場。
不多會兒,院中的守衛跟着沈遙來到玄七的屋內,繃着臉幫玄七打開了腳鏈。
“這小子如果跑了,你可得負全部責任。”守衛對沈遙說。
“沒問題,”沈遙立刻應下,也不知他是怎麽說動守衛的,就聽他道,“你們藥堂、影堂、刑堂的堂主都同意了讓玄七協助我查案,你鎖着他才是萬萬不妥。”
守衛翻了他一眼,低頭繼續開鎖,嘴裏嘟囔道,“一個影衛、藥人,哪來那麽多事兒。”
“有勞李守衛了。”沈遙對他抱了下拳,然後對玄七擠了下眼。
“哼!”守衛把鐵鏈卷着收起來,又翻了玄七一眼,離開了屋子。
“好了,這樣你沒事就可以去外面散散步、透透氣,傷勢也能好得快點。”沈遙的心情絲毫沒有受到守衛的影響,他回過頭來對玄七微笑着道。
“多謝公子。”玄七說着又要下跪,沈遙這次及時扶住了他。
“哎,不必總是跪我啦,我不是藏名山莊的人,你對着我不必有那麽多規矩。”沈遙道,“你早點休息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