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樂仙樓
華燈初上。夜色籠罩小鎮,挨家挨戶點起門前燈籠,星星點點的橘紅色光暈朦胧交織。
樂仙樓位于小鎮東邊,背靠鸾青山腳,臨水而建。
沈遙和玄七行至門口,便見樓前串串紅色燈籠飄蕩,為夜幕帶來暧昧的色彩,鼓樂喧鬧之聲自樓內不斷傳出。
樓前攬客的姑娘各個花枝招展,見着他二人忙不疊的将他們迎入樓內。
剛一進門,便見一樓大堂開闊,樂聲震耳、酒氣撲鼻。中央一座高臺,幾個婀娜女子踏着鼓樂蹁跹起舞,她們穿着輕衣薄衫,露出雪白肩頸、如霜皓臂,腳纏璎珞,赤足而舞,舞姿生香活色。
臺下酒菜滿桌,坐滿了各色男子。再一細看,大堂分內外圍兩個區域,外圍多是販夫走卒,遠望高臺、飲酒自樂;內圍的每桌則有女子作陪,與客人嬉笑調/情。
“哎呦,兩位公子好呀,看着面生,是第一次來嘛?”一個濃妝豔抹的鸨母自門內迎了上來。
她打量着眼前二人,眼中露出歡喜的精光。
這二人均是年輕俊俏,身材修長,着月白長衫那人面上微微噙笑,頭發半束半散,鳳眼波長,風流自成;另一人身着深藍色長衫,腰系銀色寬帶腰封,烏發緊束,五官深邃、眸色幽深,沉靜之下帶着隐隐的拘謹,看起來像是以前很少來煙花之地,此番應該是被身邊的朋友帶來的。
鸨母閱男無數,也忍不住盯着兩人的臉多看了幾眼。
此時的玄七,目光微垂,偷偷瞄了眼自己的衣服,又瞄向沈遙的衣襟。他本能的感到不喜歡這種吵雜迷醉,自動屏蔽了樓裏的調笑之聲、脂粉濃香,心思飄到了別處。
傍晚從劉兆家離開,沈遙便帶他去鎮上的成衣鋪挑買衣服,讓他換上,說是為了晚上的查探計劃,至于是什麽查探計劃,卻對他只字不提。
買衣服的過程,沈遙讓他左試右試試了好幾種款式顏色,他其實想說,黑衣勁裝是最方便行動的,但為了配合沈遙查案,只好一件件試了來。沈遙最後幫他買下了兩套衣服,一套淡青色廣袖長衫,一套就是現在穿的深藍色束腰長衫。他忍不住問了沈遙是不是有兩處場合需要換裝查探,沈遙卻笑而不答,倒是成衣店的老板娘直誇沈遙眼光好。
玄七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只是按吩咐換裝查案,穿什麽其實并無所謂,為什麽每次自己換好衣服出來,總能看到沈公子期待的眼神,以及他在看到自己穿那兩件衣服時,眼裏的神采那麽明顯。
現在這件衣服,便是沈遙讓他今晚穿的,當時離店的時候,玄七總覺得老板娘對他倆露出的微笑帶着一絲神秘。之前沒有多想,剛才閑來多看了兩眼,他突然發現,自己衣服和腰封的顏色,就是沈遙衣襟、袖口鎏邊的顏色,而自己衣襟的鑲邊又和沈遙衣服的顏色相近,簡直就像……配成一對。
想到這,玄七趕忙在心裏畫了個叉,把這個古怪的念頭叉掉。
這時,就聽沈遙回答鸨母道,“嗯,早就聽聞樂仙樓讓人流連忘返,我和朋友過來見識一下。”
“那公子您可來對了,樂仙樓多的就是美酒美人!” 鸨母揮着充滿脂粉香氣的帕子,喜笑顏開的道,“二位是想先在外面看看表演,還是直接進房點姑娘呀?”
“呵,這麽好看的舞蹈,不看可惜了,”沈遙嘴角一挑,他側眼看了一下玄七,發現玄七微垂着目光,一副對樓內景色并無興趣的樣子,他偷偷用手肘搗了下玄七,那人看向他,眼神帶着詢問,沈遙微瞪了他一眼,問鸨母道,“這堂內着實太吵,樓內可有雅座?幫我們安排一個。”
“有,有,在二樓,”鸨母忙不疊道,對着一旁的一個龜奴吩咐道,“阿輝,帶二位公子去樓上雅座——”
二樓雅座,是用屏風隔出的一張張靠着欄杆的小桌,下方正對表演的高臺,視線頗佳。
二人落座後,便有人端上酒水、小菜,很快有兩名風情妩媚的女子過來作陪。沈遙也不推拒,玄七則更不會多說什麽,兩名女子見到這麽俊俏的公子,心中暗自歡喜,一人一個貼身坐了下來。
玄七身邊的女子自稱紫珠,剛一坐下便向玄七身上緊貼了過去,纖纖玉臂往他胸前一搭,玄七氣息一凜,強壓下揮手一擊的本能,僵坐當場。
紫珠感到他氣息的凜冽,動作一頓,但見他只是挺直了坐着,耳後微微有些泛紅,便噗嗤一笑,伸手環上他的腰,對他耳畔輕輕吹了口氣,媚聲道,“公子莫不是在害羞嘛。”
玄七忍不住往旁邊挪了挪身子,他看向沈遙,見他身邊女子也是如此投懷送抱,沈遙坐姿十分放松,一手松松攬着女子的腰,眼睛卻沒有看向身邊女子,而是饒有興趣的看着自己,眼中帶着笑意。玄七從未這樣經歷過風月場,本想憑着以往的任務經驗,至少做到處變不驚、應對自如,但這時,卻覺得自己的臉頰控制不住的發起熱來。
紫珠拿起酒壺,就要幫玄七倒酒,這時,沈遙伸手過來,兩指夾住玄七面前的酒杯,道,“哎,我這朋友今日身體不适,不宜飲酒”,說着,便把酒杯翻轉倒扣到了桌上。
沈遙身邊的女子名叫玉蘭,不由捂嘴笑了起來,道,“公子可真關心您的朋友,那他不喝,您可要多喝幾杯哦。”說着,便将酒壺接過,幫沈遙倒了杯酒。
沈遙端起酒杯,放在唇邊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麽,側頭問身邊女子道,“這是什麽酒?聞起來好香啊。”
玉蘭道,“這酒是樂仙樓自釀的‘醉流霞’,取山間泉水所釀,口感甘醇,別處可是喝不到的呢。”說着,她給自己也斟了一杯,舉到沈遙面前道,“公子,奴家和您喝個交杯。”說話間淺笑盈盈、吐氣如蘭,好不嬌媚。
沈遙挑眉一笑,和她随意碰了下杯,與她手臂一交,另一只手擡袖在面前一掩,很斯文的把酒喝下。
玄七看到沈遙和玉蘭交杯,眼睫微眨,垂眸看向桌上倒扣的酒杯。他心口浮上一絲莫名的酸澀,好像待在沈遙身邊,一些從未有過的感覺就會漸漸在心頭滋生,這些感覺奇怪又陌生,能夠直接觸碰他那早已被關進銅牆鐵壁的心,如藤蔓纏繞,不去體會,卻自動發芽,他只能不動聲色的把它們隐藏。
這時,紫珠玉手一伸,從桌上夾了道菜,遞到玄七面前,道,“公子,這酒不喝的話,奴家喂您吃菜吧。”
她身體完全靠上玄七,女子身體的柔軟與彈性隔着衣料傳了過來,玄七非但沒有感到吸引,先前體會的酸澀變成了一種煩悶,他想躲,卻又不想鬧出太大動靜,給沈遙帶來麻煩。
紫珠見玄七木着臉不張嘴,便撒嬌道,“公子,您再不張嘴,奴家的手可要累斷了。”
“……”玄七看向她,正在躊躇,忽聽沈遙的聲音響起,“哎,我這朋友天生腼腆,你們不要這樣逗他了。”說着,自懷中掏出兩塊小銀錠,一人一塊給到紫珠、玉蘭,道,“你們先下去吧,讓我倆單獨喝會兒。”
“公子是嫌奴家伺候的不好嘛?”紫珠、玉蘭齊聲道,聲音婉轉動人,顯然還不想輕易離開。
“你們很好,”沈遙道,接着加重語氣說了後半句,“拿了賞錢就先下去吧。”
紫珠、玉竹忽然感到一股不容反駁的壓力,自沈遙微眯的鳳眼中傳出,這個面上帶笑的公子,眼裏忽然出現了煩躁怒氣,讓人着實琢磨不透,兩人都是頗具眼色之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的同時站起,謝了打賞轉身離開。
兩人下了樓,紫珠忍不住問玉蘭道,“喂,剛才怎麽回事呀?”
“我哪知道,你沒看到你喂那個冷面公子吃菜的時候,我身邊那位的眼睛一直往你們那邊瞟,忽然好像就不高興了。”玉蘭捂嘴小聲道。
“哎,你說,他倆會不會……?紫珠說着,把兩手的拇指往一起對了一下。
“不會吧,不然幹嘛來我們這裏。”玉蘭道。
“嗯,管他呢,有賞錢就行。”紫珠把手裏的銀子往空中一抛,再一把接住塞入懷中。
玉蘭也把銀子一收,兩人走向新的一桌客人。
雅座只剩沈遙、玄七兩人。
玄七的手在桌下悄悄攥起,低聲道,“沈公子,對不起,勞煩您幫玄七解圍。”
“幹嘛道歉?”沈遙忽然反問,他眼中煩郁盡數散去,現下似乎心情大好。
“查案一事……”玄七很擔心自己的表現破壞了沈遙的查案計劃。
“已經問到線索了。”沈遙道,見玄七面露困惑,他便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壺,往自己剛才用的杯子裏斟上酒,放到鼻子下,晃着腦袋聞了聞,“線索便在酒裏。”
玄七等沈遙放下酒杯,伸手拿過,也先是聞了聞,然後放到唇邊,沈遙趕忙出聲制止,不過玄七并沒有喝下,只是抿了抿杯沿,目光倏然一凜,道,“這酒裏下了藥,但不是致命的藥。”
“沒錯,”沈遙道,目光從玄七的雙唇移到杯沿,心中悸動一跳,他咽了下口水,繼續道,“量很輕微,但是仔細辨別還是能覺察出來。”
玄七忽然想到什麽,忙問,“您剛才喝的那杯!?”
“沒事,我倒進領口了。”沈遙把衣襟翻了一下給玄七看,裏衣浸着酒漬,“只是酒桌上的一個小把戲。”沈遙做了個以手掩面的喝酒動作,看到玄七松下表情。
然而,兩人沒有注意到,二樓來來往往上菜的小厮中,一人的目光時不時透過屏風的縫隙掃向他們這裏,此時登登登的跑下了樓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玄七問。
“你注意看看那群人,尤其是剛進來的人坐下一段時間後的樣子。”沈遙一雙鳳目神采流轉,示意玄七向樓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