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告白

玄七顯然在屋外待了有一會兒,水滴沿着頭發從臉上滑落,渾身衣服也已經濕噠噠的。

他進屋第一句話便問,“公子有何吩咐?”

沈遙一口氣噎在胸口,挑眉問,“你沒事趴在屋頂,就是在等我吩咐?”

“是,這是守夜的規矩。”玄七認真答道。

沈遙氣極反笑,道,“把衣服脫了!”

“……”玄七氣息一窒,道,“玄七今日已上過藥了。”

“嗯?”沈遙看了他一眼,扭頭翻箱倒櫃起來,邊翻邊道,“上藥是一方面,還有一件事要你做。”

“什麽?”

沈遙從櫃子裏找到一條薄毯,在手裏抖了抖,見還算幹淨,便拿了過來,遞給玄七,微微一笑道,“陪我睡覺。”

“!!!”玄七怔住,兩手悄悄攥起。

影堂那段被他刻意塵封的調/教經歷,忽然在腦中飛速閃回,被任意彎折的姿勢、聞所未聞的器具加諸于身、赤/裸顫抖的軀體、苦苦壓抑的喘息呻/吟……那是任務訓練和熬刑訓練必經的環節,打破了他最後一絲尊嚴。

如果……第一個人是沈遙的話,是這個為自己出頭、替自己包紮、讓自己想要靠近的沈遙的話……

這一邊,沈遙點了燈、拿好藥,回頭一看,玄七一手接着毯子沒動,羽睫輕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他想到自己剛才說的話,忽然臉上也是一熱。

“想什麽呢?”他一把奪過毯子,搭到玄七的頭上揉擦起來,“快把濕衣服脫掉,把身上擦幹,小心着涼。”

玄七看向沈遙,發現氤氲的燭光下,他的臉上似乎有一抹不明顯的紅暈。

擦幹了身體,重新上藥包紮好。

在玄七猛地扯落下身衣褲的時候,沈遙先是一愣,目光上下一瞟,繼而迅速轉身給他拿了條幹淨的中褲,背對他讓他換上,自己也脫了外衣,只着中衣中褲先行上床躺下。

玄七有些意外的接過褲子穿上,走到了床邊。

沈遙翻過身來看着他,伸手掀開半邊被子。

玄七咬了咬牙,躺了進去。

沈遙看着玄七近在咫尺的俊容,男子面對自己側身而躺,閉着的眼睫微微發顫,身體也筆挺僵硬得如同一根木頭,和自己保持着一截距離。

沈遙偷偷笑着,吸了口氣,鼻尖聞到淡淡的草木藥香,他忽然想起今晚埋頭在玄七頸窩時,嗅到的那清澈而幹淨的男子氣息。

真好聞,他心想。

“玄七,你剛才吃飽了嗎?”

玄七本是閉眼硬撐着一貫的沉靜,心中早已慌亂又緊張,他并無與人肌膚相親的經驗,此時又無任務指令,只能默默等待沈遙下一步的動作,沒想到,卻聽到沈遙這麽問了一句。

他睜開眼睛,看到沈遙的笑臉近在眼前,那人的眼睛倒映着燭火的明亮與溫暖。

“吃……吃飽了。”玄七發現自己有些結巴起來。

沈遙不置可否,擡起一只手臂側枕到頭下,卻沒有向他這邊挪動半分,道,“謝謝你幫我守夜。”

玄七一怔,想說守夜不是這樣的,他應該潛伏在屋頂,好一點的話,也應該藏身于屋梁上,卻又聽沈遙道,“我感覺好多了。”

玄七咽下剛才想說的話,微微錯開目光,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沈遙敞開的領口處,他結實的胸膛上靠近心口處有道利器割開的長疤,疤痕上橫着數十道針腳縫痕。

玄七胸口一窒,想也沒想,便向那道疤痕伸過手去,指尖剛剛碰到沈遙的胸膛,他忽然回過神來,趕忙收手。

“這是怎麽傷到的?”玄七低聲問。

沈遙眉頭微蹙,伸手摸了下那道疤,目光卻在玄七縮回的手上流連。

“這其實不是個光彩的故事。”他說。

玄七看向他,烏玉般的眸子澄澈而專注。

沈遙忽然覺得不想再和玄七開玩笑了,只想在這雨打屋檐的夜晚,與君秉燭、夜談達旦。

他說了一年前那次失敗的任務,他和另一個調查使深入滇南查探漸成勢力的巫毒邪教,當說到他們被發現抓住、投進五毒坑時,他記不得自己是怎麽描述這段經歷的了,只記得玄七主動握住了他的手臂,也許還渡了些內力給他,不然為什麽會有那麽溫暖而有力的感覺,從手臂傳遍全身。

“我被投進了滿是蜘蛛的坑,另一人被投進了蠍子坑。我們被抓住之前已經向趕來的武林盟衆人發送了信號,被找到時,據說我們已經毒氣攻心,于是他們幫我們劃開心口放血急救,我撐了過來,可是林大哥……”

沈遙閉眼吸了口氣,鼻翼顫動,“林大哥之前和我合作過幾個小任務,是個好酒開朗之人,沒事喜歡拉着人鬥酒,我被他灌醉過好幾次。剛得救的那段日子,我總是會止不住的想,為什麽死的不是我?”他把手指用力按在心口,垂着眼眸輕輕重複道,“為什麽不是我……”

“沈公子……”玄七喚他。

沈遙擡頭,看到玄七眸中明顯的擔憂,“我沒事。”他深吸了口氣,扯了下嘴角道, “就是自從那次之後,我就成了個怕蜘蛛的‘慫包’。”

“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害怕。”玄七微微搖頭道。

“是麽?”沈遙苦笑,“你也會怕嗎?”

玄七目光微動,道,“會怕,會不敢再見到那些東西,會想到死去的同伴,還會做噩夢。”

“你也有這樣的經歷嗎?”沈遙似乎捕捉到什麽信息,又問,“要怎麽才能克服?”

玄七眸中似有陰影一閃而過,他微微垂目,道,“玄七不知,但總會有辦法的。”

那一瞬,沈遙忽然從他淡然的外表下感受到一陣克制隐忍和孤單寂涼。

但下一刻,玄七卻無比認真的看着他道,“經歷了那樣的事,您還能繼續擔任調查使,說明您是個意志非常堅強的人。玄七相信,時間久了,都會過去的。”

像是塵封的地窖主動接納了陽光的眷顧,又像是枯涸的井底不再回避落下的雨露,人就是那麽奇怪,想過很多道理、也聽人說過很多道理,卻最終發現,同樣的話,其實是在等待一個獨一無二的人說出。

玄七英俊的五官半隐在燭光的陰影下,柔和與深邃交織出一種獨特的美感,沈遙在一瞬間感到一種不斷放大的悸動,讓他變成一個初上戰場的少年,心懷膽怯卻又想一往直前,他的身體幾乎要微微顫抖起來。

誰人不是踽踽獨行,如可幸得一人,想與他走近,與他訴說百句千句,亦想聽他訴說百句千句,何其妙哉?

面前那人卻還只是安靜的看着自己,毫無察覺。

沈遙忽然翻了個身,背對玄七,道,“你說的對,今日實在太晚了,早些睡吧。”

“是。”似乎短暫沉默了一下,玄七的聲音才從背後傳來。

沈遙感到那人細心的把被子在他背後壓下掖好,揮掌熄滅了蠟燭,便再也沒有動靜。

沈遙在黑暗中閉上眼睛,玄七幽深又澄澈的眸子浮現在他腦海,視線閃動,出現了男子剛才脫掉全身衣物的一瞬,寬闊的肩背、收得極緊的腰線、筆直的雙腿、在燭光下泛着微光的淺麥色肌膚,還有兩腿之間……

身體的躁動變得明顯起來,沈遙強迫自己集中心神、調息靜氣,慢慢平息那難言之欲。

不知過了多久,玄七聽到沈遙終于發出了放松而有節奏的呼吸聲,他在黑夜中慢慢睜開眼睛,目光搖曳,順着沈遙的背影一點點看向他散在枕頭上的發絲。他從被中輕輕抽出手來,用手指在離自己最近的一縷發絲上觸碰描摹了一下。

第二日一早,雨過天晴,沈遙聽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鳥叫聲,翻身躺平,手臂一伸。下一刻,他忽然覺得不對,伸手在身側摸了摸,沒摸到人。

“沈公子,您醒了?”玄七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沈遙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玄七已經穿戴整齊,候在床邊。

“您休息的怎麽樣?”玄七問。

“好極了。”沈遙嘴角一翹道,又問他,“你起來多久了?”

“也是剛起。”玄七道,見沈遙翻身下床,便轉身去衣架幫沈遙把外衣拿來,要服侍他穿衣。

“不用,我自己來。”沈遙接過衣服穿上。

玄七低下身子去幫他展平衣擺。

沈遙趕忙把他扶起,玄七面上露出些許不解的神情,問道,“公子不想我伺候嗎?”

沈遙腦中猛地一震,眼前的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樣子給了沈遙多大的沖擊。晨光透過窗戶照進屋子,玄七烏發緊束、身姿挺拔,整個人折射着淡淡的光澤,充滿了倔強活力,卻偏偏用那深邃的眸子帶着些疑惑看向沈遙,無比馴服順從,讓人想要擁他入懷、牢牢掌控。

見沈遙沒有回答,玄七有些局促的抿了下唇。

心如擂鼓,噴薄欲出的念想再也無法壓抑,沈遙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了。

扶着玄七的手微微收緊,他看着玄七的眼睛道,“不用伺候我。”

玄七神色微微一黯,卻在下一刻清晰的聽到沈遙說——

“玄七,我喜歡你。”

玄七瞪大了眼睛,這一次,他沒有在沈遙眼中看到一絲捉弄和戲谑,只有像晨光一樣透徹的真誠、毫無掩飾的炙熱和孩童般的緊張。

他想要錯開目光,卻想被定住一樣挪動不開。

無法理解的詞彙讓他頭腦一片混亂,不知該如何反應。

沈公子說“喜歡”他,什麽是他說的“喜歡”?曾聽人說男女之間的“喜歡”就是住在一起生娃娃,又聽人說,在一起生娃娃也不一定就是“喜歡”。可自己既不能生娃娃,也不能一直跟着沈遙,沒有辦法被他“喜歡”。

或者是像青樓、倌館裏那些人說的“喜歡”?如果是這樣,昨晚自己明明沒有拒絕沈遙,但沈遙卻只是和他聊了幾句就睡了,雖然在他心底覺得這樣的沈遙是更好的,但具體比直接要了他好在哪裏,他也說不清。難道昨晚,沈公子是嫌自己太被動無趣了?

還是說,沈公子說的“喜歡”就像人們對貓狗的喜歡,就像他時常聽到上面訓/誡影衛的那句話,“做好一條聽話的‘狗’”?如果是這樣就好辦了,他早就決定在這段時間裏守在沈遙身邊,保護他、陪他辦案。

沈遙見玄七先是一副驚詫的模樣,接着眸光閃爍,卻不答話,心中頓時洩了三分勇氣,多了幾分不安。

莫說這告白看起來有多草率,男子之間的愛戀,玄七能否接受,自己都沒有想過,怎麽就冒冒失失說出了口呢。

看玄七這樣,多半是想拒絕自己,又不敢開口。

如果被明确拒絕了,沈遙覺得自己一定會很難過,然後呢?玄七還願意陪自己辦案嗎?自己還有挽回的餘地嗎?

一時間兩人各懷心事,均都心亂如麻。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一個大嗓門的小二在門口喊道,“公子,您要的早飯來了!”

沈遙如遇救命稻草,趕忙放開玄七,問,“是你叫了早飯?”

“是。”玄七剛才繃着的肩膀也放松下來,點頭道。

“我去拿。”沈遙不容分說的拔腿跑向門邊。

一頓早飯吃得格外安靜。

兩人都沒有再提剛才的事情。

沈遙壓下心中百般心思,理了理思路,對玄七道,“待會陪我去衙門一趟。”

“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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